17 第十六章(1 / 1)
李……沐邪?
我情不自禁地小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含在嘴里的语调,仿佛在怀念着什么。
陌黎终究发现了我,大哭着扑进我怀里,那张小脸哭的很是悲切,泪珠连连,擦都不擦,便维持着它原来的形状一轱辘地滚下去,渗入衣服里消失不见,在我胸前留下一大片水渍。
我急忙拍着他的背软声安慰,直到他不再哭,只埋头在我怀里抽搐。
我蹲下身,将他拉出来,笑道:“你自己跑来跑去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真的走丢了就来哭鼻子。”
陌黎哭得一噎一噎的,说话都断断续续:“我才、才没有乱跑。是、是上善姐姐突然不见了……我一直、一直都在那里等你……”
我诧异地看了看周围,对他道:“可是我也一直在这里啊。”
他狐疑地看着我,半晌表情十分怪异地问我:“方才是不是有人和你在这?”
我点点头,抱起他,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他却十分不耐地在我怀里动来动去,我只好一边往后院里走,一边对他讲,到了后院,几乎讲的差不多了,这才发现陌黎从方才起就没有说过话。
“陌黎?”我一连唤了好几声,他才好像被吓了一跳一般,茫然地瞪着一双眼睛看我,我捏捏他的脸,笑道:“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他沉默良久,皱着小眉头道:“李沐邪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我舒了一口气,揉揉他的眉心:“小孩子家的,皱什么眉呢,兴许是见过,记不得就算了。”
陌黎小小地叹了口气,刚要说什么,忽然有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将我和陌黎都生生吓了一跳,齐刷刷地转头去看发出声音的人。
若非我所站的地方十分之刁钻,我早该看到那个洁白如雪的身影,那身凛冽如同酒窖梨花香的气质。
那人,若是不说话,总是有一种清冷不易接近的气质,我有时候会想,这个人,要不是为了照顾我,该是多么的孤高清冽,不沾烟尘。
陌黎看着先生,莫名其妙地小声询问我:“东华?他不是说不来么?”
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看那人坐在唯一的石桌前,正对前殿的方向,哀伤而又执着地看着眼前的院墙,那后面,是西王母祠的雕像所在。
那眼神仿佛能看透一切,又仿佛什么都看不明白。
“婉矜,是我……错了么?”
我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心一点一滴地沉下去,压得我几乎不能呼吸。
眼前这个人,似乎天生就应该站在高处,点尘不染,淡然地俯视芸芸众生,然他此时,却将自己放在最卑微的位置,忏悔着他不能理解的错误。
东华,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为何还要这般内疚?
先生曾说我灵识通透,五感敏锐,别人一个表情,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就能叫我洞悉他的心情,这样的敏感,不知是福是祸。
此时我看着他,几乎能够看到他身上形化的情绪,那般的迷茫和悔恨,好似他做过什么天理难容之事。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能叫他这般折磨自己?
我定定地看着他,他却定定地看着那面墙:“婉矜,你说,是我做错了是么,上善以前那么粘我,现在却连叫我一声东华都不肯,是我伤她太深对不对?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挽回?”
我觉得我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被我抱在怀里的陌黎,甚至因为脸上略多肉的缘故显得好像癫痫发作,我尽量压制住内心澎湃的震惊,捂住嘴不敢让那恐惧的情绪泄漏一分一毫。
我从不敢想象,先生会有这样的想法。
谁知,被我颠得本应该不满的陌黎,此时却难得镇定,甚至是冷漠,扬声打破了这院子里的低沉,如同滴水入池,响亮且干脆:“哼,笑话,一直以来,弥补过往,伤害现在,就是你东华所做的事情?你弥补着上一个,伤害着这一个,待一切成过往,又想起对这个的亏欠,东华,这样何时才是完结?!”
我震惊地看着陌黎,他不耐地动了动,我便顺着他的挣扎,动作僵硬地将他放到地上,看他昂首挺胸,脸上庄严肃穆,倒平添了几分霸气,天生属于王者的压力:“东华,你不过又是把如今的上善姐姐当作了别人,给她那个人的名字,弥补着对那个人的亏欠,你可知道,就算是轮回转世,也应是个独立的人生,你若不唤醒她,她便同前世没有任何关系,你若唤醒她,她必恨你伤她至深。你强行改变她的命运,到底是在弥补之前的过错,还是在重蹈覆辙伤害她?”
我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敏锐地察觉到陌黎话里的关键,所谓如今的上善姐姐,所谓给她那个人的名字,如果说的是我,那么先生此前对我的一切照顾,我便能够理解了。他不过把我当成了别人,弥补曾经犯下的错。
我不知道我应该做何心情,先生照顾我十六年,如父如母,不管他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有怨恨。
先生自听到陌黎说话,就呈现一副神游天际的状态,不知道思绪跑到哪里去,直到听他说完,才略显迷茫地问:“强行改变她的命运?你是说我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可你不是也一样?”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情绪变得激动起来,“我不这样又能如何?!应了她那句话,生生世世永不相见?她可以不念旧情抛却前尘,我却不能忘掉过往!”
陌黎眼中突显悲悯,映着那张稚嫩的脸说不出的诡异,他放软了声音,好像是在循循善诱地引导着什么:“东华,怎么可以有人,在自己做错事情的时候指责别人冷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错在哪里?我同你不一样,我是为了守护,你却是为了弥补,你同我说,你现在眼中看到的上善,是如今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的人,还是那个因为你,跳下万丈红尘的影像?”
先生仿佛受了蛊惑一般,迷茫地抬头寻找我的方向,视线落在我的脸上,却仿佛看不到我,茫然如同初生的小动物,不知所措:“上善?”
我突然觉得必须打破这个诡异的气氛,不管我多好奇,总觉得再听下去对我而言绝对是件危险的事情,连忙收拾了一下心情,故作轻松地问道:“你们又在演什么剧本呢,每次都不给个提示。”
一瞬间,我似乎听到了什么破碎的声音,先生眼里的光芒,碎裂成柔软的液体,顺着眼角蜿蜒而下,我诧异地去探寻,却再也寻不到一丝痕迹。
“我们,回家吧。”
我点点头,抱起闹别扭的陌黎,转身那一瞬,几乎怀疑我的耳朵出现了问题,似乎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叹息:“是啊,我都忘了,你已经十六岁了,很久以前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及笈的样子……”
先生,你心里到底有什么苦痛,是谁,忍心伤你至此?
回程的马车,比起来时,多了一分静谧,陌黎窝在我怀里生闷气,我捏着他的鼻子,看他气恼地伸手拍我,暗自叹一声,这孩子不大,气性倒是大。
先生坐在另一边看书,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身上自然地透出一股暖意,将那清冷的气质暂时压下。
我看他良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先生?你怎么会在那里?”
他正欲翻书的手微不可见地顿了下,抬头笑道:“我本是察觉到了一个故人的气息,所以才没有跟你们一起,谁知竟一路找到王母祠,不知怎的不见了,正欲回来,又感觉到另一个故人,所以进去看了看。”
我半晌无语,只暗自道:你故人可真是多。
谁知这时候,陌黎却瞪大了一双眼,既别扭又急切,权衡一会,干脆对着我问:“第二个是李沐邪吧?那第一个是谁?”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小孩也太别扭了,比李沐邪还别扭!
等等!他说李沐邪?
我张着嘴,保持着这个姿势去看先生,想必这动作十分丑,先生反而扑哧一声笑出来,也不跟陌黎那个死小孩计较,敲着扇子道:“是啊,我只是感觉到了他的气息,倒是没打照面,原来真是他啊,这第一个么,可巧也是你的故人,青柠。”
我皱起眉,暗自想,李沐邪如果真的是他们的故人,何不现身一见,刚想着,怀里的陌黎却彭地一声站起来,惊道:“你说青柠?!”
我原本保持着张着嘴的姿势,他猛地一站,正巧撞到我下巴上,顿时我上牙下牙一合,中间夹了一小块舌头,疼得眼泪都彪了出来:“呜呜呜呜,里个屎莫泥,疼屎唔乐……”
陌黎此时正进入严肃状态,一挥手示意我安静,我不吃他那套,扑上去掐他,势必要将我承受的痛苦掐回来,他连滚带爬地躲到先生身后,如同呵斥村口大黄一般指着我道:“你!别说话,我们大人谈事情,你小孩子一边玩去!”
我表情诡异地看着他。
先生此时看着我,眉眼弯弯,存了一潭深沉的笑意,伸手捏着我的下巴说:“来,张嘴。”
我果然听话地张开嘴,他的目光中爆发开的赞许,让我抑郁地想我果然好像村口的大黄。
有凉凉的东西抹到舌尖上,那股火烧火燎的痛感果然消失,我欣喜地看着他,刚想说什么,忽然发觉眼前的景物,有些微微的模糊。
我眨了眨眼,又揉了揉,听到耳边那人的轻笑:“不要揉了,困了就去睡,到了我会叫醒你。”
是么,好困噢。
意识彻底消失之前,我似乎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青柠,有入魔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