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六章（1 / 1）
这话要换个旁人来说，只怕会觉得他是在抱怨，可让摇光说来，便成了寻常的招呼。
我向来十分有自知之明，自我定位便是那种有了乐子便会忘了朋友，待到玩腻了才想起去探望老友的人，可我亦是一副勇于认错坚决不改的脾气，实则几位仙友不弃，我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耐心待我。
“摇光，对不起，又让你等了许久。”
他本是星辰，尚未化形时便已经享了几万年的孤寂，又不若武曲那般有伴星陪伴，便是化形之后，也是一个人呆在星殿，若无我这般厚脸皮的骚扰，只怕一呆又是几万年。
摇光自从见到我，脸上的表情就几乎没有变过，唇角带笑，眼里更是星芒闪烁，似乎很是开心：“说的什么话，你没来的时候，我不是也是一个人呆着，如今我还得感谢你。”
我不欲让他回想那万年孤寂，便拉着他的手往他殿上去：“你何以在此？”
他顺从地跟在我身后，笑意嫣然：“我本欲往玉衡那里去，感应到你，便折回来寻你。”
摇光是这天界北斗七元星君中最末的一个，其上兄长分别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几位星君虽生而为兄弟，星运相连，但因各司其职，平日里也甚少聚在一起，我听他道去见玉衡，便停下来问他：“可是公务？”
摇光轻轻摇头，眼里笑意更深：“无妨，前几日开阳私自下界，回来时得意忘形，竟忘了隐匿行踪，从南天门进来，守门将领不放行，他好说歹说最后动了怒伤了人，如今正在大哥府上挨训，偷着传信与我，叫我同玉衡一道去救他。”
他笑意盈盈地讲来，丝毫不避讳自家六哥的蠢事，我亦随着他乐了，这武曲星君开阳，一副小孩子脾气，一言不合就舞刀弄枪，留下一屁股烂摊子给贪狼星君天枢收拾，有他在，想必天枢宁愿如摇光一般，万年来坐在星殿喝一壶茶。
我笑着，忽觉之前还是我牵着摇光在走，如今竟掉了个个儿，看方向也实在不像去玉衡那里，连忙问道：“这是去哪？”
摇光脚步不停，微微回头：“怎么许久未见，连我的府邸都忘了路？”
我自然不是忘了路，只遥遥地指了指玉衡那边，问道：“不去救开阳？”
他便笑：“难得上善君赏脸，我哪顾得上旁人，开阳整日这般折腾，早该受点教训，何况我要是把玉衡叫去，只怕这件事再过一百年也折腾不完了。”
虽说玉衡那唯恐天下不更乱的本事绝无夸大，但好歹是你五哥，这么笑眯眯地说出来真的没问题嘛。
与摇光一路说笑，一时不察竟到了他的星殿，我方欲熟门熟路地抬脚进去，他却轻轻一拉我的衣袖道：“可还是撑？若是还撑，那便去别处走走……”
“啊？”我低头摸摸肚子，还是硬鼓鼓：“你怎么知道我是吃撑了？”
他只管笑：“你这般懒散的性子，能驾云就绝不走路，能飘着就绝不站着，若不是肚子里难受，早就叫我驾云带你回来了。”
我嘿嘿笑了两声，思量了一会，终是觉得别处都没意思，但胃里确实还涨得难受，便道：“不如我们去看看开阳？”
摇光不置可否，拉着我慢慢走：“天枢的星宫离这最远，你倒是说得轻巧，莫走到一半累了叫我驾云带你。”
不得不说摇光实在是太懂人心，或者说他太了解我，方走了没一半，我就嚷嚷着腰酸背痛，非要蹭一蹭他那星云，他也不多说，只笑着抬手招了星云过来，站在上面冲我伸出手道：“上来吧。”
我嘿嘿直笑，那云与我平日里招的不太一样，雪白的云层里似乎有微弱的星芒闪烁，煞是好看。约莫伸个懒腰的功夫便到了天枢的星殿前，我抱着摇光的胳膊大呼不爽，回去还要乘这朵星云。
他轻轻笑起来，在门口喊了声大哥，便拉着我进了星殿。
天枢的星殿与摇光的大不相同，这殿气势恢宏一板一眼，摇光那处则随意舒服，足以看出两人性格差异，甫一进殿，就听到一个元气的声音大呼：“摇光，你可来了！”
被天枢一瞪，后面源源不断的抱怨又委屈地吞了回去。
我于腹中大笑，那武曲星君开阳，不光性格像个小孩子，便是容貌也是一副十四岁少年的样子，实在不太像摇光的哥哥，如今委委屈屈的缩着，看起来甚是可怜。
摇光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明知故问：“咦，开阳你又惹大哥生气了？”
开阳张嘴，刚要辩解什么，天枢适时地咳嗽一声，又将他满腔委屈吓了回去，看着摇光道：“你怎么来了？”
摇光指指我：“上善说他吃撑了，我便陪她来走走，何况许久未见了大哥，也该来瞧瞧。”
天枢扫了我一眼，点点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开阳道：“这小子要是有七弟你一半叫人省心，我也不至于整天被他气得吐血。”
闻得这话，开阳老大不开心：“你若叫我同摇光那般整日里在殿中闷着，早晚变得比玉衡还阴阳怪气，摇光你就是太软，给人欺负了也笑眯眯的，是吧上善？”
他这话实则将一个弟弟两个哥哥一同得罪了，然则被指名的人却丝毫不以为意，倒是天枢眉头一皱，呵斥道：“放肆，谁许你说话的？！”
开阳被吓了一跳，又同战败的公鸡一样低头丧气：“你就整日里知道训我，我哪里那么不堪……”
天枢眉头皱起来，刚要接着训，却被摇光微笑着制止了：“大哥，你与开阳的性子一个刚硬一个暴躁，总也说不到一处去，与其两厢里生气，不如让我劝劝他？”
天枢瞪着开阳一会儿，泄气一般摆摆手：“也罢也罢，你快把他弄走，早晚气死我。”
摇光便笑，示意我拉上开阳，甚是有礼貌地道：“那么大哥，我们先走了。”
出了星殿开阳就变了一个人一般，叽叽喳喳生龙活虎的样子完全没有先前的丧气，摇光只是安静地听着他抱怨，直到到了摇光的星殿门口，我才忍不住提醒他：“开阳，你这些抱怨的话何不对着天枢说？”
他被我堵了一堵，登时噎着了一般，摇光眼中有着盈盈的笑意，也不回头，只道：“到了。”
开阳这才反应过来，冲着我直嚷嚷：“上善上善，连你也来欺负我呜呜呜呜呜……”
呜你个头，自己有星殿不回非要跟着我们，没赶人已经不错啦。
我尚未说话，忽然开阳似想到什么一般，看着我道：“咦，我有没有跟你说，上次下界听说青柠已不在太荒山？”
我愣了一愣，这事我却不知，也不知他此时说这话有什么意思，亦或是这家伙看到我顺便想起来就说了罢。
我摇摇头，他略遗憾地啧了两声，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摇光打断了：“开阳，你该回去了。”
咦？我看了看摇光，总觉得他在不开心，可是摇光会不开心么？
开阳大咧咧的性子，大掌拍了拍摇光的肩，笑道：“谢了兄弟，我去玉衡那里看看。”
不等回答便自顾自驾云而去，我上前抱了摇光的胳膊，好奇地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睛深邃，如同浩渺宇宙：“摇光，你不开心么？”
他回头看了看我，半响释然地笑起来：“我只道开阳莽撞，提到你的伤心事，既然你自己都不甚在意，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原来是因着这个，我拉着他的手往殿内走：“开阳性子坦率，想到什么便说，原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何况我总不至于小气到连她的名字都听不得。但摇光护着我，我还是很开心的。”
感觉到身后的人再度被柔和所覆盖，我便打了个哈欠，道：“摇光，我想睡了。”
他轻轻笑起来，抬手一挥，原本的星宫顿时暗了下来，抬头便能看到星光闪烁，这是天界任何地方，都看不到的景象。
想当年，我甫一上天，东华手下的落尘得知我是凡人，便日日扯着我谈论凡间，说起当空明月，说起漫天星辰，说起浩渺银河，眼里都如同揉进了星光。只可惜我大限之时尚不会走路，不得见那般奇景，被他说得心痒痒，自觉白当了凡人，便缠着东华给我看星星。
可惜天界各司其职，纵使东华上古神祗，也难以在天界唤出星辰漫天，便哄我日后下凡，必带我去看星星。
等了五十年不见他下凡带我，我便赌气去闯星君星宫，叉着腰威胁人家给我看星星，那时候闯的，刚巧便是摇光的星宫。
那时候他就坐在那，孤寂的喝着一壶茶，大抵是孤寂惯了，看到我竟一时发愣，待愣过，却不追究我的无理，只手一抬，漫天星辰闪烁。
我被那景色惊艳，不管不顾地抓住他求道：“星君，日后我日日来看星星可好？”
他笑得很是柔和，指着某一处对我道：“好。你看那一颗，便是我，摇光。”
一句承诺换来几百年相伴，摇光……
我只道最近睡觉，总有噩梦骚扰，若在摇光身边，想必会安眠。
谁料就是武曲那不经意的一提，让我梦见百年前那个人，我果然没有说的那般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