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紊乱(1 / 1)
长孙晟病死,皇上深表悼惜,赐赠甚厚。
可是观音婢的天,塌了。她哭得已经听不到别人讲话,无忌把她抱走,交给水仙莲荷去换孝服。水仙和莲荷一边哭一边帮着观音婢拆头发换衣服,又指挥着把馨娴院里的装饰都换成白色。莲荷一回头看到观音婢已经哭到失声呆滞,不由得抱着观音婢哭着说:“小娘子,小娘子,你不要吓奴婢。”
人生从未有过的无助和痛苦弥漫了观音婢的思绪,这种汹涌而来的悲伤让她找不到岸停靠,满眼都是凄惨的哭泣着的面孔,满耳都是悲恸的声音,满心的哀思却无法诉说。长孙晟疼爱于她,温柔多过严厉,从来都是细声轻哄、温暖和悦,有求必应,放在心尖上手心里捧着。虽然他病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但是观音婢总是相信他会再次站起来的,他会好起来的,他很快又是那个威严神武的长孙将军,那个尊重妻子爱护儿女的好郎君。蒋大夫按着长孙晟的脉搏摇头大哭的时候,观音婢就像被五雷轰顶,丧失了思考和行动的能力,眼泪就这样不由自主的不停的流下来。
心疼得半死的水仙和莲荷只能半架半抱的带着她去灵堂,芸娘已经素缟裹身守在灵堂,一看到女儿,就抢到怀里抱着悲痛放声大哭,听者无不为之落泪。观音婢呆呆在被芸娘抱着,说不出话来,也浑身没有力气,只留下眼睛泪流不止。
无忌伸手过来牵观音婢的手:“观音婢,你要坚强点儿!”
芸娘看着观音婢没有任何回应,不由得伸手拍拍她:“观音婢,你怎么啦,快醒醒!”
无忌又问下人:“二哥和三哥怎么还没到,快去看看!”
恒业眼睛通红,头发竖立,拎着大刀说:“我要去杀了那个恶毒的老儿。”
长赢慌忙拦他:“二郎,我们该去阿郎的灵前!你不要总做傻事。”
山丹想着家里其他人都不会有空来劝恒业,就叫过一个小侍婢来说:“快去客院请洁嫣姑娘过来!”在柳洁嫣入住长孙府的日子里,除了观音婢会偶尔去看她,陪伴她更多的是恒业,一段时间以来,两人感情日渐深厚。
洁嫣一身素色赶到,恒业已经踹开了围着他的侍卫和小厮,正要上马。她直挺挺的扑过去抱住恒业的腿:“二郎,不能去送死呀。”
恒业回头一看是她,眼泪就掉了下来:“你我的爹爹都是被这无恶不作的恶贼所害,你怎么不让我去杀了他!”
洁嫣哭得十分伤心:“二郎,你这一去肯定此去无回,长孙伯伯还在灵堂里,他泉下有知,该多么伤心!”
山丹又来报:“三郎又晕过去了,二郎,家里还要靠你主事呢。”
柳洁嫣细细劝阻恒业:“我们处于弱势,能耐他们何?何不先忍辱负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呀?”恒业大刀一挥,砍向最近的一棵树,怒吼:“我为何要忍,我大哥成亲之际被逼上战场!我大伯被他设计,活活气死!我的爹爹,我的爹爹……我要手刃仇人!”
洁嫣抱着恒业不撒手,哭着说:“如果你现在去,正中他的计呀。他就是要我们这样一个一个离去,无人再能与他作对!二郎,你要冷静点。”
恒业仰天大哭,就连征敌,都眼中带有泪水。
恒业发狂,安业晕倒,芸娘和观音婢悲伤欲绝,无忌只得带着长孙福、长孙禄、长孙寿三人支撑起了整个丧礼,发信通知亲朋故友,又要分配人手看好了自己的兄弟,无忧和无逸还需要人照料,一时间无忌连缅怀自己爹爹的时间都没有了。平业顶着肿肿的眼睛前来帮忙,长孙家族人看到长孙家又一个支柱倒下,也哀痛不已。而朝臣世家之中,除了崔氏、卢氏、高氏、韦氏、和苏氏几家是家主亲临祭奠,其他家族均只是派子侄前往。平业和无忌两个人相看无言,无忌问:“唐国公府有人过来吗?”长孙福答到:“唐国公派了长史前来吊唁。”。无忌默然。
停灵数日,一天深夜突然狂风大作,大雨倾盆,雷神阵阵,芸娘摸着观音婢的小脑袋,哭着说:“连天神都觉得你爹爹太冤了,天地为之悲痛呀。”
一声惊雷响过,观音婢突然从悲伤中惊醒了,回头神来,伸手去擦芸娘的眼泪:“娘亲,我们要保重,为了爹爹保重。”
芸娘和观音婢脸靠着脸,说:“观音婢乖,观音婢不怕,娘亲在这里。”
芸娘心里十分凄苦:她所出的两个孩子如此年幼,长孙家已经无人可以依靠,这日子该怎么过呢?
在各种忙乱的夜里,妙珑儿再次潜入安业的院子里,为安业喂下了一颗药丸,一直守候到安业醒来。
安业流着泪说:“你怎么在这里?”
妙珑儿拢了拢头发,有些不好意思:“那天我打伤了你,你爹爹又过世了,我不放心就来看看。”
安业看着帐顶哭着说:“我爹爹走了。”
妙珑儿点点头,撑着下巴看着他说:“我知道的,你还有爹爹可以哭,我是被国师捡来的,从小就不知道父母是谁。”
安业试图坐起来,妙珑儿连忙拦他:“你病了,为了救你我只能给你吃周朝皇室的秘药复香丸。”然后又捏捏衣角,说:“我也只有一颗,下次就救不了你了,你要自己保重。”
安业说:“谢谢你,我该去给爹爹守灵了,以后有缘再见吧。”
停灵数日之后,长孙晟终于下葬,这段时日的悲伤和煎熬已经让家里大小都瘦得脱行,面容憔悴,而无忌确实异常稳重起来。芸娘望着无忌还有些稚嫩的面庞,说:“无忌,我们长孙家家逢突变,你爹爹一走,就只剩下几个还未娶亲的孩子,你大哥行布之前战死、二哥恒业有些冲动、三哥安业又体弱、五弟年幼,长孙家就看你的了,包括你妹妹观音婢的未来,都握在你的手里。”芸娘伸出手来轻轻握着无忌的肩膀:“娘亲已无大事,只是一定一定要护得观音婢的周全安好,娘亲拜托你了。”
无忌含泪应下,又说:“唐国公府竟然只派了长史前来,儿看……”
芸娘截住他的话头:“本来就只是口头之约,如今你伯父爹爹相继过世,这件事已经无从提起。”
无忌点点头说:“儿以后一定会为观音婢择一良婿的,请娘亲放心。”
芸娘又叫人唤来观音婢,接着说:“这些年来,娘亲一直不想去触碰这个话题,但是现在不得不说了,我是继母,你们二哥未必会听我劝,你们要多和安业劝劝他。观音婢,我可怜的观音婢,娘亲很想很想给你无忧无虑的生活,但是现在长孙家已经危在旦夕。你该长大了。”
观音婢含泪笑得倔强:“娘亲不必忧心,您还有哥哥,还有观音婢呢。爹爹若是泉下有知,必然会希望我们一家和和美美的。”
长孙晟入土为安后,冉三便提出分家之事:“如今我妹夫已经走了,我的外甥们乃是结发妻子所出,当继承长孙家家业。如今你们族里也没有长辈,我这个舅父就劳累点,帮你们操持分家事宜吧。”
芸娘气得手指发抖,说不出话来。高士廉是继室兄长,礼法上低于冉三,就决定先隐忍不言。观音婢根本不理睬冉三,只是直直的看着恒业安业兄弟。
对上观音婢的目光,里面不是质疑,不是控诉,而是满满的信任。安业撑着病体说:“此为长孙家家事,不劳舅父费心。”
冉三怒道:“三郎,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和你二哥!”
安业依旧坚决:“我和二哥可以自行决定,安业谢过舅父好心。”
冉三看到安业敬酒不吃,就逼问恒业:“恒业,你说我是不是为了你们好?”又哭诉道:“我不过是担心你们被继母拿捏,累得你娘亲地下忧心,想到我和阿姐姐弟情深,这才为你们出头,你们要识好歹。”
恒业语气极为淡漠,板着脸说:“我爹爹刚走,尸骨未寒,三舅这就想要长孙家的家产了吗?”
冉三恼羞成怒,甩袖离开:“好心当成驴肝肺,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高士廉十分忧心芸娘的处境,对芸娘说:“冉氏不安好心,必然会再来挑衅。阿芸,你已经没有妹夫护着了,孩子们又都还小,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芸娘抬头止住眼泪:“我与阿晟伉俪情深,阿晟对两个孩子也十分疼爱,我能如何呢?”
高士廉说:“不如你带着无忌和观音婢跟我一起回洛阳吧,你也可以陪陪爹娘,他们很担心你,我也可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照顾你。”
芸娘行礼后婉拒:“吾为长孙晟妻,当守孝。”高士廉忧心离开。
恒业报仇心不死,甚至找来杨素宅院的布局图,山丹忧心不已,只得好言相劝:“杨素家守卫重重,皆是高手,二郎如何以一人之力得手呢?”
恒业愤愤地说:“不过一死而已,谁人不死,有什么好怕?”
山丹说:“二郎不怕,那三郎呢?四郎?”
提到安业,恒业有些犹豫。山丹继续劝道:“阿郎把长孙家交到二郎手上,难道就是为了看着二郎为了报仇而弄成家破人亡吗?”
恒业突然想到他与行布之间的誓言,不禁大呼:“爹爹,大哥,告诉我该如何去做!”
山丹跪下来求恒业:“二郎,暂时忘记报仇吧!”
恒业摇头:“如果不能报仇雪恨,我如何能对得起父兄,我长孙恒业就愧为男儿!”
山丹看到自己劝解无效,只得求救于洁嫣。
洁嫣烹上好茶,请恒业品茗,她给恒业递上一杯茶,问他:“二郎是必须要报仇吗?”
恒业坦然地点点头:“不手刃仇人不足以消心头恨。”
洁嫣把茶壶和几个茶杯全数捧起,在恒业不解地看着她的时候,她突然松手,清脆的声音过后瓷片横飞,茶水四溅,恒业目瞪口呆。
洁嫣对恒业说:“杨素乃国之重臣,受封国公,谋杀他等于与朝廷作对,有可能会被诛杀数族,到时候与你有关系的人都如这茶这杯这壶,不复存在。”
恒业沉默不语,却有倔强的咬着牙。
洁嫣静静的看着他,说:“恒业,我和你一样都背负着血海深仇,你若是执意报仇,我必然跟随于你。但是你的弟弟妹妹还那么小,他们该如何呢?”
恒业反问她:“如果我必须报仇,该怎么安置他们。”
洁嫣愣了一会儿,张口说了一句话,却没有声音。
恒业笑得怅然泪落:“我们兄弟几个,除了大哥,爹爹最器重的就是四郎了。他比我聪明,又比三郎康健。我长孙恒业只是一介武夫,又何以承载起长孙家族的重任呢?”
洁嫣爬过去,握着恒业的手说:“二郎,别哭。”
恒业反手抹了一下眼睛,对洁嫣说:“你真的愿意跟随于我吗?”
洁嫣点头,说:“无论以后如何,我都想和你一起去承担。”
恒业抓住洁嫣的手说:“那以后就要累你吃苦了。”
洁嫣笑着摇头:“我不怕。”
恒业回到一鼓院,召来山丹长赢等亲信的人:“我一意要报仇,你们几个就不必跟着我过刀口舔血的日子,就这样散去吧。”
长赢趴倒在恒业的脚下,哭着说:“小的这么笨,也没有别人会要的,小的只跟着二郎。”
山丹就冷静多了,问:“那家里,二郎会安排好吗?”
恒业点点头:“我不会罔顾大哥和爹爹的吩咐的,我已有计策。”
山丹笑了:“二郎本来就是重信诺的儿郎,阿郎会欣慰的。奴婢也不走,也跟着二郎。”
当夜,恒业带着山丹长赢密议许久,最后山丹点点头说:“二郎放心,奴婢都会安排好的。”
长赢也说:“我看高郎君对四郎和小娘子十分疼爱,二郎可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