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大自然的怒气(1 / 1)
朱颜在终点站下了火车,她要坐大巴车去邻近的县级市H市,然后在想办法去抗洪前线。她心里隐约知道越靠近危险的地方,交通越不便,她没有带很多钱出来,去H市的方法是在火车上问来的。
大巴车,朱颜长这么大从来没坐过那玩意儿。在火车站附近的汽车站问到大巴的班次,迷迷糊糊上了车,车上的景象让朱颜震惊了。首先大巴车已经很旧,没有行李架,车前车后的空处全部摆满了乘客的行李,过道上也坐满了人。朱颜拿着票,对了下座位号,发现自己的座位已经坐了人,而她在扫视一圈后发现有座位的人都在虎视眈眈地看着她,生怕她过去要回座位。
朱颜四处看了看,发现车门边有点空地,就是地上有点污水,所以没人座。她从包里拿出一件衣服垫在那里,然后坐了下去,取下的包靠在背后当靠垫。
在车上等了一个多小时司机才上了车,车子发动了数次才慢慢离开车站。行在路上,朱颜靠在车壁上,总觉得这辆车随时都会散架。她的身边放着一个很大的编织袋,车子开了不久后,编织袋里传出一声鸡叫,朱颜吓得跳了起来。
车上的人漠然地看过来,又漠然地移开视线。朱颜又四处看了看,确实找不到其他空地,只要把背包挡在编织袋与身体之间,小心翼翼坐回去。她心里升起一股委屈感,想起同陆明阳一起去西安那次,两个人都是站票,陆明阳自始至终都没让她感受到一点委屈。
她知道现在的状况对太多人来说甚至连遭遇都算不上,仅仅是一种正常的生活状态。可她就是忍不住想,如果陆明阳在,就是车上的情况再恶劣十倍,他也会把她护得好好的。
这是她出走以后,第一次感到后悔。
问的时候说是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可是却开了四个多小时。在后半段的时候朱颜实在困了,就靠在车壁上睡了过去。她没有独自乘坐过公共交通工具,从小到大出门也从来没有保管好自己的财物的意识,从她懂事起出门吃饭也好,逛街也好,就没自己付过钱。火车上的一帆风顺让她失了戒心,会倒霉几乎是必然的。
醒来的时候包还在身边,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正在下雨,乘客一个一个往车外走,朱颜把包随意放在最近的空座位上,自己一边穿外套一边等别人下车。等到别人下得差不多了,她也准备下车时,却发现自己的包不在空座位上了。不过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朱颜连忙问身边排队下车的乘客,所有人都告诉她没看到。她顾不上外面在下大雨,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从停车场跟着人流跑到售票厅,又跑到出口,一无所获。朱颜这次离开首都就没打算回去,她只是想过来见一见爸爸,然后自生自灭。可是就连这一点点心愿都没有办法实现吗?
包里没有多少钱,朱颜只带了路费和住宿费,然后就是陆明阳送给她的那块表,还有几张她跟爷爷的合照。朱颜静静站在已经停车场的空地上,任凭雨水浇在自己身上,过了很久才慢慢往出口走去。
而在售票大厅简陋的男士卫生间里,两兄弟正在分从车上顺来的不义之财。包里的一千多块钱对朱颜来说并不多,但是对普通人来说却是不小的一笔钱。其中一人取出包里的水喝了几口扔掉,然后拿出里面的照片看了看,瞬间怔住。那时候的国民,就算是街上的乞丐或者深山里的山民,都不会不认识照片上的老人。如果仅仅是老人的照片他们不会放在心上,老人是几代人心中的神抵,留着他的照片真不出奇,而照片上的另一个人,可不就是刚刚车上那个小姑娘么。
照片的背后还写着“朱老头与朱宝宝,于一九九七年春”。顺手牵羊的事不是第一次干,一开始不是没愧疚过,后来就渐渐麻木了。谁又能想到那样身份的人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呢,两兄弟震惊之余,心底都是深深的后悔。不是后悔做了这事,而是后悔动了不该动的人。不是害怕朱家,而是愧对老人,朱老爷子为祖国奉献了一生啊。思及此,两个人都是惊惧不已。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门被重重踹开,一个少年出现在门外。两兄弟中一个人拿着一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女式手表,而另一个人手里拿着几张照片,两人脸上俱是慌乱。
陆明阳跟小孙一路上都跟着朱颜乘坐的那辆大巴,车子到站后朱颜奔下车,追着已经下车的乘客问有没有看到自己的包。让朱颜独自上了那辆大巴已经是陆明阳的极限,见朱颜那样狼狈地下了车他又痛又怒,让小孙想办法照看朱颜,他自己便过来售票大厅。
外面下着大雨,沿街的商铺都关了,很多人都选择在售票大厅避雨,只有少数人离开。而大厅里太显眼,男士卫生间又那么巧被人从里面反锁。他踢开卫生间的门,果然看到朱颜的丢失的财物。如果小偷再沉得住气一些,就该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暴露赃物,大概是朱颜看起来太不具威胁,加上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让他们放心地就地查货了。
陆明阳看起来虽然年轻,但是一身的阳刚气加上高大的身材,看起来并不是好惹的人。他带着些厌恶的情绪看了两兄弟一眼,便径直走过去拿过放在编织袋上朱颜的包,又从两个人手中拿过手表盒和照片塞进包里,什么也没说便急急走了出去。门口围了很多人,见到这一幕多多少少猜到一些发生了什么,当下投过去的眼神多多少少带了些鄙夷。
朱颜茫然地在路上走着,突然一辆军车在她身边急急停了车,一个年轻的小兵从驾驶座上下来,撑着伞小跑到她身边。
“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吧?”他把伞撑到朱颜头顶,怕她不相信,还报出了自己所属的部队以及长官名字。
朱颜伸手摸了摸脸,小心翼翼地问:“我要去N镇,我也不知道那里有多远,可以吗?”
小兵笑了笑:“上车吧。”
朱颜心里感激不已,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水,可怜兮兮地看着为她打开车门的小兵。对方又是一笑,从车后拿出两条毛巾,一条垫在座位上,一条递给她:“好了,上车吧。”
小心翼翼坐到后座上,关上门的那一刹,朱颜好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奶味。她摇摇头,用干毛巾开始擦头发。前面的小兵一边开车,一边说:“到N镇还要将近两个小时,那边正遇灾,全是大水,除了物资运车,已经没有车过去了。”他说完,把副驾上的一件军服递给朱颜,“小姐先把衣服穿上,这边冷,湿衣服容易感冒。”
朱颜眼眶顿时湿了:“谢谢你,要不是遇到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兵笑笑:“我姓吴,小姐叫我小吴就好。”
朱颜点点头,用毛巾尽量把衣服裤子上的水吸干,才披上那件军服,觉得温暖很多。
陆明阳和小孙站在街角,目送军车离开。小孙撑着伞站在后面,等到再也看不见那辆车,他对前面的陆明阳说:“前面的镇已经准备好物资,到了哪里颜颜就可以换身衣服了。”
“嗯。”陆明阳点点头,“等市政的车过来,我们就追上去。”
朱颜出门真是什么自己的东西都没带,唯独带了陆明阳的手表和几张老人的照片,陆明阳心里的郁气稍稍平复了些。小孙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又问:“颜颜已经没有选择,这时我们出现,只会是雪中送炭,为什么还要瞒着?”
陆明阳摇摇头,没有说话。朱颜现在无措,如果见到熟悉的人,一时是会激动不已,等平复了,就会觉得原来自己小心出走,却不过是一场游戏。朱颜这个人,很多事发生了以后她不会说也不会问,更不会求证,只会在自己心里想出一个自己能接受的原因,并且再也不理别的解释。小孙没有再问,他看着朱颜长大,这其中的原因稍作想象,便能够理解。
车子开了十多分钟,在临镇停下,一些救生物资被搬上车。小吴问置办物资的人要了一身衣服,然后把车开到最近的招待所,让朱颜把一身湿衣服换了下来,才继续向N镇开去。
等到了N镇,小吴把车子直接开到了物资交接的地方。那片临时房是救援队休息的地方,也住了一些当地受水灾影响无家可归的平民,总理也在那个地方。这一系列巧合自然是一开始就设计好的,而朱颜一心都在马上要见到的朱爸爸身上,只以为自己遇到好人。
一下车,她便跑到救援部队的休息地,随便找了一个士兵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之前她要隐瞒,是怕被送回去,现在她人都到了,就算爸爸知道了,也不能一面不见就送她走。
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朱颜就被带到了林丽面前。林丽穿着迷彩短袖,完全没有平日里严谨沉着的样子,她看到朱颜,脸上有着责备,却是轻轻被她拥进怀里:“丫头,你受苦了。”
最爱的爷爷去世了,爸爸却不在身边,正因为林丽了解朱颜,才明白她心里该是怎样的难过。
没有多少难过的时间,林丽整理了情绪,有些严肃地说:“这边的水势已经控制下来,你爸爸一个小时前已经去了上游的G市,我也正准备赶过去。”她想了想,不确定地说,“我该马上送你回去,但是见你一面,于你于他都是好的。颜颜,总理先生很难过,我让你留下,你可以乖乖等在这里吗?”
朱颜有些失望,却还是点了点头。林丽摸摸她的脸,柔声说:“这边条件不太好,我叫人送你去H市。”
“我想留在这里,离爸爸近一点。”
林丽想了想,点点头,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她走了以后,便有人过来带她去休息,却正是小吴。小吴带她东拐西拐,走到一处简陋的平房,等进了屋,神秘兮兮地说:“总理先生在这里时,就是住在这里。”朱颜瞬间红了眼。
小吴离开前,小心翼翼从背包里拿出两瓶矿泉水给她:“这里的水小姐估计喝不惯,这两瓶水放在这,过两天我再拿两瓶过来。”
朱颜没有放在心上,她确实渴了,随手拿起一瓶水打开,咕咚咕咚喝下半瓶。小吴瞪大了眼睛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雨一直没有停,却是小了很多。朱颜住的地方一整夜都很吵,她没有睡意,一整晚都躺在床上发呆。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小吴突然在外面敲门:“小姐小姐!快起来!”
朱颜急急忙忙跑下床去开门,小吴站在门外,开门的那一刹那,外面突然一道惊雷,吓得朱颜面色惨白。这才发现,雨势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大了,屋里屋外都有了积水。
“小姐,早上雨势变大,上游的堤坝毁了,我们这边地势高,现在也已经淹水了。”
小吴急急走进屋,拿起昨天带来给朱颜的两瓶水装进包里,抓起朱颜的手就往外走。朱颜随他走出去,才发现外面已然是一片慌乱。有士兵匆匆忙忙跑过来,见朱颜出来了,急声说:“小姐,请马上跟我离开。”
朱颜茫然地看着来人,小吴把自己的背包背在朱颜身上,大声说:“张强,务必平安送小姐到H市。”
叫做张强的士兵点点头,把自己的救生衣脱下来穿在朱颜身上,抓过朱颜的手腕就走:“这边水太深,不能开车,我们坐救生船离开,到另一个镇坐车去H市。”
跟着张强走出休息区,朱颜被眼前的水势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处都被水淹了,只能看到一些树顶和高层建筑的屋顶,短短几分钟,朱颜脚下的水也从脚踝没到了膝盖。
“不行,水势太急了,不能坐船走。”他话音刚落,一阵响动从身后传来,两个人向后看去,身后临时搭建的简易房全部倒了。
张强急忙赶过去,果然接到了原地等待救援的指令。原以为水势控制住了,所有的士兵几乎都被派去上游了,这边只留了几个人负责搜救和转移灾民。朱颜愣愣地看着瞬息万变的水势,心想着这段时间朱爸爸一直处在这样水深火热的局面中么……
小吴站在离朱颜十几米的地方大喊着:“小姐,到这边来!”朱颜应了一声,小心翼翼顺水走了过去。
最后的救生船,原本张强就打算带朱颜坐那船离开。此时两个士兵正负责把最后的几个灾民送上船,小吴抓着朱颜的手腕把她往船上推:“从这边下去障碍物少,顺着水流走一段,到那边就好了。”朱颜坐上船,看向小吴指着的地方,那是一片汪洋,看上去水流很慢。
船上最多坐七个人,前后两个士兵,五个灾民。而经过一夜转移了两车人,刚刚又送走两船,现在属于民众的那一拨,加上朱颜偏偏还剩六个人。小吴很强硬地把朱颜推上船,最后剩下的那个少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朱颜弄明白现状后,官二代的热血一涌,动作麻利地跳下船。
“让他上船。”
“小姐!”
“我是总理的女儿,我要保护他心心念念的人民。”她推了推那少年,“赶紧走吧,别耽误时间。”
少年迅速上了船,船头船尾两个士兵对视一眼,另外两个士兵把船推了出去。这一边的坡短,船在一个急速下去以后进入了平缓的水域。
最后一艘船走了,小吴有点急。从上游水坝毁了,水流冲下来到现在,仅仅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他们立足的地方现在只剩下昨晚朱颜住的那一间平房没倒,其余的全倒了。万一再来一波水势,他们就危险了。
剩下的四个士兵都看向朱颜,朱颜也有点后怕。一个看起来像是指挥官的人说:“救援船应该很快就会过来,我和张强游到那边去看看还有没有人被困。”他说完,看向小吴和另外一个士兵:“你们带小姐上屋顶等着。”
小吴点点头,拉着朱颜往平房那边走。两个人一上一下接应,三两下就把朱颜拽上屋顶。虽然还在下着暴雨,但脚踩在地上总归踏实点。
朱颜心想,还好爸爸昨天就离开了,转念又想,抗灾工作开展那么久,爸爸又遇到过多少次这种局面。她转过头,看到小吴忧心忡忡的脸,心虚地说:“我觉得比起让刚刚那个孩子留下来,我心智更成熟些,体力应该也更好些。”
小吴有些生气,偏过头不理他。朱颜觉得尴尬,也不再说话。四周都是雨声,入目都是水,朱颜的心却是静了下来。
自爷爷离开后,她第一次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佛说不了解生命的人,生命对他来说,是一种惩罚。看来她确实不了解生命,乃至于经不起一点挫折。
原来人的一切念想,在大自然的怒气前,都是那么的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