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如何去恨(1 / 1)
冷潇缓缓抬起头,她目光涣散的双眼看着方延,这一刻,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这种状态的冷潇,自然在方延事先的想象范围之内。
方延看着冷潇,心下定了定,说:“澈,他对你的感情远比你想象的还要深。自从你们接触后,几次,他都冒着暴露身份丢掉性命的危险,不顾一切的解救你。当然,回报或许永远都抵消不了伤害,可是,爱,同样不能被旧恨消弭。孩子,他曾经说过,如果你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不会恨他,他希望你能将他当成哥哥,偶尔回忆起他的时候,他希望你的脸上会带着释然的微笑。”
恨?恨他吗?是的,是恨。
冷潇恨十六年前,是他间接的毁了她的家庭,将那时十二岁的自己推上了绝望的悬崖;又恨十六年后,他从出现到匆匆离去,这一次,他无以复加的让自己感受到了比之当年更甚的绝望——现在,她只有努力提醒自己,应该恨他,这样,她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还在胸膛里跳动着,尽管这每一下的跳动都疼痛难当。
哥哥?对一个能让自己的心在一秒钟的时间里,在地狱和天堂之间来回流转的这样一个人,可以当做哥哥吗?
“原谅?”冷潇冷不丁地说出了一个问题,她无神的双眼看着方延,问道,“要如何原谅呢?”
冷潇说完站起身体,她趔趄了一下,但却敏捷地避开了方延欲扶她的手,随后,她步履趔趄地朝前走去。身后洒了一地的,是无法言语的绝望、痛苦和落寞。
回去市里的车上,车里的气氛安静的有些压抑。当车子停稳在冷潇家楼下的时候,冷潇突然淡淡开口说:“得不到应有的追悼,甚至,连带有名字的墓碑都不会出现在烈士陵园。这,就是线人的命运吧?!”
听着冷潇平淡,但带有责怪的话语,方延转过身体,他看着后座上的冷潇,目光中满是歉意。冷潇没有回看方延,随后,她似是在说服自己,说:“或许,命运如果一旦给了一个人某种角色的定位,外力总无法抗拒。”说完,她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冷潇。”方延不放心的跟下车,在她身后喊道。
“放心,我不会有事儿的。”冷潇回身,她双眼包含坚定地看着方延。
方延看着冷潇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单元门里,他紧紧咬了咬牙关,紧握的右手狠狠捶在了车顶上。冷潇的话尽管没有明显意义上的责备声讨,可在方延心里,那正是他倍感愧对轩辕一家的地方。
整个间谍组织的成功瓦解,可以说国安几乎全部都是依靠轩辕澈,如果不是他提供的后续资料,他们不可能将长久潜伏在大陆的间谍组织毒瘤清理的如此彻底。可就是这样一个对于整个案子的告破都功不可没的人,方延却无力为他的牺牲争取到拥有的名誉。因为,轩辕澈没有党籍,不是党员,不能当做烈士去追悼,他,仅仅只是国安的线人,仅此而已。
冷潇回到家里,关上房门,她身体倚着门框缓缓滑坐在地板上。她开始细细地环顾这个她生活了五年多的家,这个家,也是他给自己的。冷潇再次想到了方延的话:“如果知道了他的身份后,你不恨他...”
恨?
冷潇逐渐回忆起跟他初相遇的每时每刻:一开始,刚刚接触他的时候,那时的他可以说挑战了自己的极限,那样的挑战,对于一向都是常胜冠军的冷潇来说是触及底线的,而他也用他的方式告诉了她一个亘古不变的事实——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随后,随着越来越深的接触,冷潇发现,他完全不同于其他的犯罪份子,可是他的每一个举动,又似乎在明显的告诉她,他的确是一个危险人物。那个时候,他甚至也曾用言语警告过她——很多时候,亲眼见到的也未必就是事实;而最后,当冷潇意识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深深牵挂着自己的嫌疑人了,而她每时每刻都需要用极大的意志力,去控制自己不去想他的念头;所以,到了最后的最后,冷潇这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心和灵魂都已经被他带走了......
回想着这些的时候,冷潇的嘴角扯上一朵苦涩的笑容,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院长。”
电话是福利院院长打来的。
“潇潇,事情,我都已经听说了。”院长的声音凝重无比,她沉默了片刻,说,“潇潇,过来我这里休息两天吧,我们娘俩好好说说话。还有,受人之托,我有东西要转交给你。”
“受人之托”?院长的这四个字,使得一张棱角分明、表情深沉的脸庞,浮现在冷潇脑中。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冷潇说道:“院长,我晚上之前过去。”
带着几件简单的行李,冷潇拎着旅行包刚刚走出单元门,温阳早已站在车前等她。
什么都没说,温阳只是上前伸手接过冷潇手中的旅行包。
感受到温阳的动作,冷潇并没松手,而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包柄,双眼盯着地面,她说:“温阳,谢谢你。不过,有些事情,我只能独自面对。”
“是的。”温阳一改往日的柔和,语气变得坚定无比,他看着冷潇的面庞说,“没有人会替你承担痛苦,因为谁都没有能力去解救一个竭力想把自己往痛苦的海洋里放逐的人。但是我送你去目的地,这是我的职责和我的坚持。”说完,温阳执意夺过冷潇手中的包,将它放在后座上,并打开车门示意冷潇上车。
冷潇双眸紧紧蹙着,她看着温阳,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手机再次响了起来。这次,是范局长。
电话接通,范局长命令道:“冷潇,由于你跟这个案子密切相关,考虑到你现在的心理和身体状况,让温阳协同你一起出行,这是组织的安排,你执行命令。”
“是,局长。”
一路上,温阳不时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冷潇一张木然的面孔,她的双眼一直都是无神地盯着车窗外滑过的世界,整个人显得抑郁不堪。这个状态的冷潇,使得温阳的一颗心也揪的生疼。
远远地,冷潇便看到等在胡同口的老院长。示意温阳停车,冷潇推开车门,急切地朝一脸担忧之色的老院长飞奔而去。
老院长轻轻拍打着冷潇的背,那慈爱程度不亚于冷潇是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孩,她的手温柔的抚摸着冷潇后背上柔软的马尾,说:“哭吧孩子,尽情的哭吧。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冷潇在老院长怀里肆意宣泄着悲痛,仿佛一个在夜晚迷失方向的孩子刚刚被好心人送到父母眼前一样,此时,她只是在挚爱的亲人面前,尽情地宣泄自己的委屈和痛苦。
温阳远远站在一边,手中拎着冷潇的行李包,看着痛苦的冷潇,他的眼里也不由得氤氲起一层水雾,内心满是因她的痛苦而泛起的疼痛。
这时,一辆车子的到来引起了温阳的注意。
车子在温阳的车后停稳,下来的人,令温阳忍不住吃了一惊。
“阮晓东,怎么是你?”温阳疑惑地问道。关于轩辕澈的案子已经移交给国安并已经结案了,再者,由于阮晓东以前并未参与危害社会稳定的案件,也已经解除嫌疑。只是,他为何会找到这里来?温阳着实想不通。
阮晓东看着冷潇的背影,说:“对不起,或许我的到来会打搅到你们,但,我觉得我很有必要跟她谈一谈。”
老院长住在崂山区北九水的石屋村,村里的房子全都是石头砌成,街道统一由青石板铺就,石板路向南延伸至村外有一个清潭,潭中水质清澈,可见巨石横卧涧底,石间水清湛碧。尽管时令已是初夏,可是人在潭边还是不免感觉到一丝逼人的寒意。
站在潭边的冷潇和阮晓东全无欣赏这灵山秀水的雅致,只不过由潭中而来的逼人寒气,使得冷潇倍感熟悉,恰似某人的气息。闭上眼睛,冷潇甚至感觉,他似乎就在自己身边不远的某处。
看着冷潇背对水潭的身影,阮晓东突然开口说道:“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好好的生活下去,这才算对得起他为你做的一切。”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他不要为我做这一切。”冷潇淡淡道。
“可是,很多时候,由不得我们去选择。”阮晓东嘴角出现一丝嘲弄的微笑,继续道,“如果可以,我想大哥不会选择出生在那样的家庭,一个从小缺少父母关爱的孩子,总是可怜的。不管他可以将自己伪装的多么冷酷和强韧,他内心深处的孤独和对爱的渴望,是别人永远都无法想象的。”
“曾经,我以为大哥永远都不会爱上谁,因为,他的人生词典里没有这个字,一个从小缺少爱的人,他怎么可能会爱别人?”阮晓东的双眼无神地望着水潭底部嶙峋的巨石,说,“苦,他倒是吃过不少。从跟着荣世海开始,他就被重点培养,在国外,他甚至去雇佣兵训练营接受特训,在那里,人间所有的苦,他都统统品尝过。可那些痛苦远远比不上他心灵上的煎熬,每当雷电交加的雨夜,他都会变得冷厉的不近人情。当年那个小丫头绝望的哭喊声一直是盘踞在他心头的一把刀,时不时地提醒他,他曾经对一个无辜的孩子犯下的滔天大罪。可是,谁又知道,那时的他也不过刚刚十七岁;一个被同学嘲笑为‘通缉犯的儿子’的男孩儿;一个突然间失去所有亲人,被人嘲笑、看不起、当做反面教材的无辜的男孩儿......他其实一直都无从去选择他的人生,命运却一次次将他推上他不得不走的道路。”
阮晓东收回目光,他注视着冷潇的背影,继续说:“直到后来遇上了你,我才知道,对于大哥来说,一个从小到大都没被爱过的人,原来也会爱。为你默默做的一切,他从来都认为是在补偿对你犯下的滔天大罪。他一次次否定对你的感觉,忽略内心最真实的声音,他其实是在害怕,害怕他的深情会给你带去伤害,也害怕...”阮晓东的声音带有一丝哽咽,顿了顿,他说,“是的,当他察觉出你对他的感情的时候,他心中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开心,而是害怕,他害怕万一你知道了当年的事情,会把他恨之入骨;也隐约担心不能给你一个安定的未来......总之,只要牵扯到你,他就变的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阮晓东抬手抹了把眼睛,说:“他把你看得比他的命都重要,你的命是他拿命换来的。所以,以我对他的了解,我今天是替他请求你,请求你一定替他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不要让他的牺牲白白浪费。这,就是对他最好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