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劫狱(1 / 1)
浩德十七年。
年轻的刑部侍郎丁允站在刑部大牢的门口,目送着一辆马车的离去。夜风吹起他的衣角,俊朗的面容冷冽,想起今早接到的密信上称有人将到刑部大牢劫狱,他特地到此等候,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
结果,他增加了两倍的守卫,却还是没有拦住那狂妄之徒。因为,他根本拦不住啊。那人一不遮掩二不胆怯,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便是当今圣上来了也不定是何等境况。想到此,丁允释然一笑,也罢,进他刑部大牢的人都是些必死之徒,而能出去的也是造化。
午夜的城门突然开了一条缝隙,一辆墨色马车从中驶出。云战几乎狂野的挥舞着手上的马鞭,时不时的朝车厢看一眼。一边赶路,一边心中暗骂自己怎么就答应了这件事,可真是缺心眼了。
而此时的马车上,迟清然拥着那个或许是有造化的男子,微微颤抖的双手出卖了无波的面庞,透露出主人的真实内心。
怀里的男子昏睡着,他的脸颊有些凹陷下去,下眼睑浮肿起了眼袋,可能是在牢中受了不少折磨吧。是啊,怎么可能没有折磨呢,温暖的狐裘掩盖下是一道道深深的血痕。
手抚上还算干净的脸,还好啊,脸上没伤着,否则只怕这人又要伤心死了,他可是最爱美的呢。
迟清然拿出帕子轻轻擦拭他露在外面的双手,十指修长,比女子的手还要美丽。这是双抚琴的手,只是如今也不再完美,那上面的红点是针刺之后留下的痕迹,那该有多痛啊,应该是跟刀砍在身上一样痛的吧。
掀起马车的帘子,外面的冷风刺骨奔涌进来,邵庭不安的一个皱眉,清然紧忙将帘子放下来,小心的将狐裘拢紧,仿佛这是一件稀世珍品般细致的对待。
清然轻呼一口气,幸好,已经出了城,再过不久,就是金河,等过了河,就算有人追来也不怕了。
看着邵庭难得安静的样子,清然不禁想起他们的初见。
那是浩德六年的春日,清然第一次拉着父亲的手进宫参加太后的生辰宴。深宫寂寞,难得热闹,太后上了年纪尤喜孩子,所以皇上特地下令一众大臣可带自家子女进宫为太后祈福。孩子多了自然热闹,多了欢笑,却也不免麻烦。
那晚最大的麻烦就是出在清然身上。清然虽是女孩,但她从小就随父亲在边疆长大,时不时的去军营里溜一圈儿,打场小架惹个小祸。
在清然的印象里,打架不算什么,除了父亲可能会轻轻地暴揍她一顿以作警告,其他根本没有什么。所以当她看不惯那个拿走了她看中的红灯笼的人之后,她下意识就冲上去狠狠的不留情的推了那人一下。
也许是真的用了大力,也许是那人实在不经推,只一下,那人便倒在了地上,呀呀的喊疼。在所有人都忙着扶起那个受伤的病患之时,清然也被惊着了,不过不是因为她可能闯了祸,而是因为那个可爱的灯笼已经香消玉损了,死在了众人的脚下。
从儿时的回忆中醒来,清然低头,忍不住轻轻的又重重的捏了下邵庭的脸。怎么能有这么可恶的人呢,明明是抢走了她的东西,却还帮着她求情,说着一些清然根本听不懂的话,让所有人夸奖他又顺带着责备她的不懂事。
马车忽然停住,那力道冲劲不小,清然的身子往前冲去,又要护住怀里的人不免吃力找不到重心。一个不稳就差点从榻上摔下来,好不容易稳住,又将邵庭用狐裘小心包好,才掀帘下马。
在马车前方百步远的地方并排立着十数名黑衣侍卫,他们身后是一辆华丽的马车,而此时他们的主人正向她走来。
钟逸逆着寒风,走向清然,他的脸上一直挂着柔和的笑容。剑眉星目说的应该就是这样的男子了,他不用说话,只看你一眼便是永恒的光辉岁月。可是现在,清然最避之不及的就是他。
清然的心跳的飞快,她想过这样的场景,她知道今夜不会平静,可是当钟逸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还是不知所措了。
“清然,我竟然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好听的声音,这一直是清然喜欢钟逸的最好理由,可她不知道这么回答。
要怎么说呢,应该怎么说呢。曾经她是那么的信任他,可是如今那些信任换来的结果是那么惨烈,一幕幕让她无法直视。
“三天了,我等了三天了。”三天前,钟逸答应她会救出邵庭,可是他没有做到,这才有了清然的劫狱之举。
钟逸苦笑,眼前的女子是他的挚爱,可是他的挚爱心中却不一定有他。此时此刻,她正在用她的方式控诉着他。“你明知道他背负着怎样的罪名。”钟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仿佛要让所有人都听见,要让清然清醒,“叛-国-之-罪。”
“他没有……”清然近乎本能的驳斥,“他是被冤枉的,他根本没有叛国的理由。”
钟逸似乎被这句话激怒了,但对着这个他一直捧在手心上的清然,他没有办法生气。“清然,你细想想,若邵庭真的无罪,皇上自然会还他清白,你今日所为,不正是坐实了邵庭畏罪潜逃的罪名,不是正好给要害他的人无法反驳的口舌吗?”
在钟逸试图分析目下的局势之时,清然却一点儿都没有听进去。她满脑里想起的只是一片战场,那是她的父亲死去的战场,不,那也不是战场,那是阎罗殿。那时候,她那么努力的在死人堆里寻找那个熟悉的影子,可找了那么久,翻遍了那些尸体,最后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清然的父亲死了,那个永远顶天立地的男人死了。就是因为相信钟逸,就是因为钟逸说那只是些流窜的散兵,她才没有坚持阻拦旧患复发的父亲。
多么相似的场景啊,那时的她无没有想过父亲会一去不回,所以,这一次,她要自己争一次,邵庭,绝不可以再出事了。
“不要说了,钟逸。”清然抬起从刚才起就低下的头,隐忍下已经冲上眼眶的泪水。
“清然……”钟逸还欲继续却被清然强硬的打断,“轩王爷,请您不要说了。”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的,可是这一次请您放过我吧。”放我走吧,钟逸,不要让我再在那些不安的等待中煎熬下去。
钟逸的脸色变了,他心里原本准备好的那些浩然之词此刻都没有了出口,就好像心里的信念轰塌了。
想起这几日来为了救邵庭他东奔西跑,甚至去求了他的父皇,说了多少好话,赔了多少脸面,只是为了清然开心一点。现在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心中怒极,钟逸抬头一指,仿佛要穿透帘子指向那车中之人。
“放过你?为了他,清然,你真的要我放过你吗?不顾迟大将军的遗愿,不顾你我之间的婚约,违背皇命,你真的要跟他走吗?他值得你这么做吗?”说到深处,钟逸双手抓住清然的手臂,“迟清然,你醒醒吧……”
迟清然,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你真的要这么固执行为吗?
清然的心中同样纠结矛盾,她没有见过这样的钟逸,他一直是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他从来不曾这样过。
一直以来,她是皇上昭告天下的轩王妃,她也知道钟逸一直喜欢她,一直纵然着她,其实这种纵容更像是溺爱,让她忘乎所以,让她敢去做任何事,因为她知道事后总会有钟逸帮她解决所有麻烦。
清然不是个好人,她无法回报钟逸同等的感情,她的感情都给了邵庭,那个小时候被她推倒的邵庭,那个爱臭美的邵庭,那个优雅抚琴的邵庭。
爱与被爱之间,爱永远是辛苦的。钟逸终究是让清然离开,带着邵庭。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之人与别的男人离开,这应该是身为男子最无法忍受的事,但钟逸这么做了,因为爱。
马车又向前行驶,将那些黑衣侍卫丢在了身后。车中的邵庭依旧昏睡着,虚弱着。
到了金河边上,早已安排好了接应的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