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一六一 上弦月的忏魂曲 ④(1 / 1)
她明显能感觉到,近期易门内部的气氛有些不太对。似乎从那天她和苍海尊谈过之后,这种本来还隐藏的很好的氛围就突然浮上了水面,变得尖锐而直接起来。
言叔和苍海尊之间的矛盾在易门内部并不是秘密,自从他回来,易门内一直支持着言叔的一派就立刻正大光明的和言叔走到了一起,丝毫没有顾忌别人和现任门主的态度。张狂的大有“我就是这样你能拿我如何”的挑衅架势。
易门内部的争斗事件变多,让淅淅有些忧虑。
这天淅淅正在房里练字,便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一路靠近,烦躁的让人心中生厌。苍海尊因为门内事物已经离开,淅淅自然要看着这些人不让他们添乱。
放下笔淅淅推开门,刚好推搡到她门口台阶下的人一看到她出来,吵闹声停了一下,又比刚才更厉害的嚷嚷了起来。
“兄弟几个这是要干嘛?”淅淅歪头看着外面的一群人柔柔一笑,语气轻柔却冷淡:“在外宅闹不够,都跑到内宅来闹腾了?”
这话一出,刚才叫嚣的最大声的几个人立刻沉默了下来。虽然他们不服气现任的门主当家人,但是易门百十年来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这是任何一个易门的人都必须牢记的东西。哪怕他们是言叔的人,闹到言叔那里也只会被狠狠地惩罚一通。
等大家都静下来了,淅淅才优雅缓慢的踏出房间,反手关上门,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的看着台阶下的一群精力旺盛的年轻人。
“这是怎么了,一天不闹腾就皮痒痒的不行?”
“淅淅小姐。”底下有人发话了。“这可真不是我们兄弟找事。您看,易门本来就这么大点,咱们人又多,加上言叔回来带回来的那些人,说有点挤也不为过吧?我们兄弟可是牢记着门主的吩咐,要和这些人和平相处的,可是人家非要找你麻烦,咱也没有窝囊到任人欺负这种地步吧?”
“这样。”淅淅点点头,又看向另外一群人。在之前那些人发话时她一直都有注意在场所有人的表情,明显能看到他们脸上的不屑和狂肆。“那么,你们能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淅淅小姐,”人群里一个模样阴险的家伙狞笑着看了对面几人一眼,转脸向她:“好狗不挡道,这话你也听说过吧?我们不过是让他们让个道而已,又错在哪里了?”
“呸!你说谁是狗?!”
“难道不是吗,哈哈哈!”
“你再给老子说一句!”
“再说一遍?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
淅淅低低叹息了一声,面对看起来很快又要打成一团的人群,抬起手腕用带着的银镯子在身后的门框上轻轻磕了磕。
金属受到碰撞发出轻轻地声音,只是那看似轻盈的声音传入人耳时却像是有人在耳边用力敲响了古钟一般,声音不但洪亮,震耳欲聋,那颤动也从空气之中传递了过来到达耳膜,让耳膜颤的生疼。
两群人这下谁都顾不上谁了,立刻松开了互相推搡的手去捂耳朵,看似只是轻轻的磕碰声,却让他们觉得自己的耳膜一会儿都就要被震破的感觉。
终于安静了。淅淅无奈的放下手臂,一个个去看他们的脸,在隐忍痛苦的表情之中,她敏锐的发现了在他们眉眼之间隐隐藏匿着的戾气。
她可不记得,易门中的人都嗜杀到了这种程度,身上的戾气掩饰都掩饰不住了。
如果不是这样,那又要怎么解释呢?
淅淅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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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内外宅之间的通道门关闭锁死,吵闹了一天的易门终于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淅淅拢了拢手臂上的皮草披肩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在外界灯光尽熄的情况下,她一身月白银纹旗袍在黑暗中仿佛还散发着淡淡的荧光,远远看去窈窕纤细的影子恍若鬼魅一般在黑暗中飘忽。
祠堂和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在这种完全没有灯光只有月色的情况下,它本就阴森诡异的轮廓看起来倒是比以往多了一份奇特的宁静。淅淅看着那个地方,不知为何想到的是一具安静沉睡的尸体的模样。就是这样不是吗?充满死亡的冰冷的恐怖,却又意外的安宁平和,仿佛是真的没有什么一般。
不过一般来讲,电视电影里这种安宁的尸体往往下一刻就是要诈尸的。
当夜风吹起,淅淅按着自己同样被风吹扬起来的裙摆,目光看着祠堂里随风摇动的破旧幡布和茅草,毫不意外地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如同歌声,如同哭泣,如同呼唤,如同笑音,如同惨叫,如同呢喃。
在寂静之中,她闭上眼睛,感受到浑身的血液都在这样的声音之中发热沸腾,心脏急速跳动,一种不可抑制的冲动和兴奋涌上心头。
那是对于杀戮的兴奋,对于血液的冲动,对于迫近死亡的欢愉。
她猛地睁开了眼。
“淅淅小姐也睡不着?”几乎是同时的,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风势渐渐变弱,那个声音也重新回归宁静。
淅淅慢慢转过头,脸上的表情风轻云淡。“这么晚了,言叔也还没睡?晚睡对老年人可不是好事呢。”
言叔轻笑了几声,侧眼看向祠堂的方向,眼中又一次出现了她看不懂的复杂和隐含疯狂的神色。
“淅淅小姐说的没错呢,人老了,做什么都力不从心了。”
淅淅没说话。
“只是,”言叔又看向她,“我虽然老了,但是和你们这群小辈们还是能比比看的,”他说着眯眼笑起来,面容慈祥似乎和其他的老人没有什么不同。
“您说呢,淅淅小姐?”
淅淅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脸上突然扬起一个笑容。“谁说不是呢,言叔老当益壮,那里是我们这些小辈比得上的。”
只是没等言叔开口,她又笑着说了:“只是老了就是老了,到底和年轻人是不一样的。就像夜游这种事情,言叔以后还是少做些的好,毕竟现在就要入冬了,万一冻着您老人家身体不好了可就麻烦了。毕竟老人病起来要比年轻人麻烦的多啊,您说是不是啊,言叔?”
言叔的脸色在月色下明显已经铁青,不过他也没敢就这样发作,僵硬的扯了扯唇角,冲淅淅假笑了一下,倒是一句话都说不下去了。
淅淅微笑着扯了扯肩头的披肩,“那么,我这就回去了,言叔也快点回去歇着吧,这么晚了,也没什么东西好看的。”说罢率先转身走开了。
言叔盯着那个白森森的背影,眼神阴冷。半晌,才慢慢收回视线,在祠堂那里多看了两眼,这才转身慢慢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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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儿的预产期一天天临近,肚子越来越大的她即便再活泼这个时候也实在是蹦跶不起来了,只能乖乖呆在内宅看看电视报纸,没事和言叔淅淅聊聊天,和之前天天想要往外跑相比倒是彻底宅了下来。
苍海尊把她牢牢地保护在内宅的最核心,一点不好的事情都不会让她知道,而淅淅和他一样,为了让她能够无忧无虑的安胎,更是一点外面的事情都不会说。而言叔或许可能想要从她身上下手,但是他每次一到淅淅就必然会派人盯着他们,这下他就是想说什么也没办法说了,只能也像他们一样把鱼儿乖乖的哄好了,除此之外一切事情没有。
虽然内宅之内鱼儿身旁依然纯洁的万物美好,但是他们那些人都清楚外面已经闹成了什么地步。言叔和苍海尊之间的对立关系明显的已经不需要任何说明。两人虽然在内宅常常能碰到面,但是都没有正面起过冲突,还保持着虚假的友好关系。只是他们手下的人早已经闹成一团了。淅淅现在是分身乏术,再有人来就兄弟矛盾来找她她是压根不想管了。
但是,她很清楚,当一切进行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已经没有她什么事了。苍海尊虽然为人优柔心软,但是在处理问题上一向干脆利落,根本不需要她操心什么。她现在担心的只有一个人,一件事——六少。
这个被苍海尊当初信任的派到言叔身边帮他来管理言叔的人也是促成言叔回归易门这件事的核心人物。虽然苍海尊信任他,但是她总是觉得这个人心机太过深沉,实在不是能够轻易驾驭的人才。更何况,言叔回来之时他并没有跟着回到易门,而是留在了原来的地方。这个细节让她心生不安,虽然到现在都没有听说关于六少怎样怎样的消息,但是她还是下意识的盯住了他。
现在易门之内,支持言叔和支持苍海尊的人各占半数。这种平衡的态势让场面发展的极为僵化,如果稍有不平,他们都能结束眼下的局面让易门重新回归平静。但是正是这种你我各占一半一丝一毫都不多的情况,让局面发展成了他们可想象的最烂的状况。天平完全持平,如果一直没有外力的干扰,或许易门就会这样僵持着被他们彼此消耗殆尽也说不定。
鱼儿产期临近状态却变得有些不好,淅淅忧心只能先放下一切事物陪着她。关于鱼儿的事情现在她一点也不敢告诉苍海尊,生怕他受到影响心境不稳,在对峙中败下阵来。不过她想,眼下的局面虽然令人讨厌但也意外的不容易滋生意外,只要能顺利熬过鱼儿生产,其他的一切好说。
可她就只是这么想了想,意外却很快就找上了门来。
她没想过这个时机是这么的巧妙,冥冥中好像就是故意一般,当事件发生时——
鱼儿的产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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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传来的消息,淅淅立刻冲出了房间。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事实上也正是这样。只是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在这个时候松懈,把心思全部放在了鱼儿身上,这下让人趁机而入。
“我就知道是他。”淅淅从门缝中看到冲进易门的人,最后跟着被簇拥而入的人正是六少。他虽然最终走到了这一步,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比其他人更来得沉重。
那样的表情让她实在忍不住,一把推开了大门。
六少仰起头看到她,并不惊讶,脸上扬起了淡淡的微笑,语气淡然。
“淅淅,我就知道你会来。”
“六少做什么我和尊一直都弄不明白呢。”淅淅也冲着他笑了。“当初是您说的为了尊,我才同意让言叔回来的啊。”
六少的表情隐隐带着苦涩,他侧开脸轻轻苦笑了一下,眼神复杂。“我也不想辜负尊的信任啊。”
“那么您今日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淅淅平静的看着他。“言叔和尊对峙,两人均已经到了动弹不得的地步,您今日来这里,或许能让他们从眼下的状态中挣扎出来,可是二人都是遍体鳞伤,这样说来六少是渔翁得利了呢。”
六少闻言爽朗的笑起来,然后看着她又轻轻摇了摇头。“不,淅淅,我对易门门主没兴趣。我对那个位置没兴趣。”
“那么六少这么辛苦又是为了什么?”淅淅终于皱起了眉头。
六少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眼前的易门。入秋许久,树叶黄落,浓浓的萧瑟笼罩了整个城市,也不例外的缠绵了易门。江南的秋季雨水依然是那么多,依然是那么潮湿,他每个晚上躺在竹席上,闭眼都似乎能听到木头里面白蚁蛀蚀材料发出的“沙沙”声。
这个地方的一切,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光鲜亮丽,但是内里却早已遍布孔洞。
“尊会是个仁慈的门主,而言叔如果成为门主,虽然没有尊那样温和,但也是个贤明的门主。淅淅,你说,在明君和仁君之间,你要选谁?”
淅淅抿唇不答。
六少早已料到她的反应,话问完了也只是轻轻一笑。“易门发展到现在已有数百年,这条大船上装载了无数聪明人,自然也有无数蠢货笨蛋。”
“淅淅,你应该知道,在江南这种地方,木头是很容易腐坏的。因为潮湿的环境容易滋生虫蚁,它们以木料为食,钻进木材里,外面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里面早就已经腐烂透了。”
六少轻轻垂下眼睛。“同样的话我和尊说过,和言叔也说过。尊并不傻,能看到的他都看到了,可是他狠不下心。言叔虽然也看到了,可是他不在乎。因为他够狠心,如果他要做,就会先破后立,原来的一切毁成什么样子他都不在乎。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这两个人之间犹豫,可是眼看易门就要倒了,我依然找不到一个答案。所以,我等不下去了。”他抬眼直视着台阶上的淅淅,微微一笑,语气淡然却坚定。
“易门也等不了了。”
淅淅和他对视半晌,慢慢地翘起了唇角。
她缓缓让开了身子,露出了身后的大门。
当六少带着一群人走上去,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轻轻叹息了声:
“不要吵到鱼儿,她现在正在要紧时。”
六少脚步一顿,看着前方微微笑了。
“放心,不会有谁离开的。”
淅淅安心的垂下了眼睛。
当所有人都走进外宅后,淅淅最后一个踏进大门。八哥阿度还挂在门口的走廊上。今天来易门的陌生人太多了,它明显被吓住了。直到淅淅把手指伸进笼子缝隙温柔的摸了摸它的头,它才回过神来,并且重新变得正常起来,冲着淅淅亲昵的叫着。
淅淅轻轻笑了笑,将它从走廊的钩子上取了下来放在了栏杆上,自己则在旁边坐下,靠着栏杆用手逗弄着它。
“阿度啊,阿度啊,你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呢。”她看着阿度乌溜溜的眼睛微微笑着说。“你和鱼儿一样,都这么干净天真……真好呢。”
“淅淅,淅淅~”
淅淅仰起头看向走廊外的天空。秋季的天空高远而晴朗,云淡又风轻,让她勉强感受到了一丝轻松。
这里离外宅还有一定距离,希望六少能和尊还有言叔好好谈谈,易门是个温暖的地方,她不希望这个地方最终也消失。
黄昏的颜色最终也慢慢的消失在了黑暗的抱拥下,冷气从高空落下来,淅淅动了动有些麻木的手臂和腿,不知不觉她已经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六少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犹豫了一下,她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将阿度的笼子重新挂在了走廊的钩子上,朝着外宅的议事堂走去。
只是路还没走一半,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突然从外宅深处传出来。淅淅猛地抬头朝外看去,降临的黑暗下远处的风景都是模糊的,但是很快那种模糊就被一种汹涌且浓烈的颜色全然覆盖吞噬,迅速的让人措手不及。
淅淅的心猛地一跳,呼吸停滞了瞬间,不可思议的看着那突然重新涌出黑暗的黄昏的颜色。
——着火了。
当这个念头冲出脑海,她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言叔那张阴沉的略带狰狞的脸色。这张脸冲出脑海的瞬间,她已经朝着外宅议事堂的方向快步跑了起来。
越是靠近,火焰的热度就越是明显。刚才还因为寒冷而僵硬的肢体瞬间被温暖笼罩,但是很快这种温度就超额的烧灼了全身和内脏,让她由衷的感觉到了一种令人恐惧的剧痛。
但是此刻已经无暇顾及那些,她在喧嚣的火场中奔跑寻找熟悉的影子。地上有不少是已经死去的易门兄弟,看他们的样子,起火之前,六少和言叔他们应该发生了激烈的肉体冲突。可是为什么她什么都没听到呢?
靠近议事堂外围,她终于看到了言叔。他状若疯狂一般的站在火场中央大笑着,双手和脸上都沾着血迹,也不知道有多少是他亲手溅上去的。
六少瘫坐在他不远处,用手死死地捂着腹部。他的脸色哪怕是在火场中也白的可怕,手已经被血染红,看来应该伤的很重。
淅淅绕过言叔冲上去扶住他,满脸的不敢置信。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知道……”六少喘息道,“我们谈的自然不是很好,言叔那些人的状态看起来有些焦躁,所以当事情谈崩了以后,他们就都跟疯了一样……我们都没有反应过来……我被言叔手下捅了一刀……火是言叔放的……他也不要命了,想要我们和他一起死在这里……”
“我先扶你出去。”淅淅沉声道,“你的伤需要赶紧治疗。”
“我没事。”六少摇头拒绝,而后面露担忧的看向她,“你快去找尊,他被言叔砍伤了,应该很严重,但是我回过头来已经找不见他了……”
淅淅一愣,脸上的担忧不安已经掩饰不住。
“我一个人能离开这里,你快去找他,我怕他……”六少轻轻推了推她说道。
“那你一人小心!”淅淅立刻松开他站了起来。担忧的冲他嘱咐了一句,转身快步跑出了火场。
路过言叔的时候她放慢了步子看了看,果然看到言叔的脸上满是诡异的戾气,双眼也被刺激的通红。他已经失去了意识,陷入了完全的疯狂之中,要不是周围没有活人,也没有人靠近,大概都要被他杀了。
没空再去管他,淅淅又一次在火场中查看了一遍,确定没有看到苍海尊的身影,便快步离开了外宅,一边在脑海中搜寻这个时候尊可能去的地方。
这个时候,如果他真的身受重伤是不可能去找鱼儿的,鱼儿马上就要生产,他那个时候去了也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会害的鱼儿无心生产产生危险。那么他会去哪儿呢?
——那里。
疑问还没有在脑海中存在太久,答案便自动浮了上来。还没等她弄清那个答案到底该叫什么,她的双腿已经自动飞奔了出去。
那个地方并不是什么难找的地方,而是苍海尊最常去的那个小花园。
淅淅一口气跑到花园,一抬眼就看到在花园里特地修建的为放置苍海尊的那套摆弄花草的东西的小房子前的台阶上,狼狈的躺着一个男人,他的蓝色长袍已经被血染成了斑驳深紫色,松散的长发随意的落在了泥土上。
淅淅脚步一僵,而后飞快的冲了上去。“尊!”
苍海尊的胸口中了一刀,很深,鲜血从心脏和动脉不断涌出,将他的半个身子都染成了紫红色。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直到听到淅淅大声的呼喊,才慢慢地睁开了眼,茫然的看着天空。
淅淅来到他面前,伸手捂住他不断涌血的胸口,慌乱的看着他。“尊……”
“淅淅……”苍海尊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脸,虽然有些模糊了,他依然知道那是谁,所以轻轻启唇叫了一声。
淅淅在这一声低唤中蓦地红了眼眶。她低头凑近苍海尊的脸,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冲他微微一笑。
“是,尊,是我。我来了。”
苍海尊脸上慢慢露出一个迷离的笑容。
“鱼儿……还好吗?”
淅淅的肩膀颤抖起来,“她很好!尊,你们的孩子就要出世了!你要等到他出生才能离开你知道吗!”
“谢谢你……淅淅……”苍海尊的回答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不过或许此刻他已经听不到淅淅在说什么了。
淅淅终于忍不住的哭泣起来:“不要谢我!你难道不想看看你的孩子吗尊!你死了,鱼儿母子怎么办!”
直到她的眼泪落在苍海尊脸上,他才似乎突然明白过来,她哭了。他用力睁大了眼睛,盯着眼前不停落泪的淅淅,用力地努力地抬起了一条手臂,轻轻擦过她的脸颊。这个动作让淅淅一愣,一时间也停下了哭泣。
苍海尊看到她不再落泪,满意的露出了一个微笑。
淅淅却只是抬起脸,任眼泪划过脸颊落在他全是鲜血的胸口上。
苍海尊认真地凝视着她。他的眼神温柔而纵容,那双海洋一般深邃的蓝色眼眸不论什么时候都仿佛是活生生的装进了一个海洋一样,生动的翻涌着波浪,就连此刻也一样。
最终,那浪花轻轻翻涌上岸,从他的眼眶中滚落了下来。留下他眼眸深处的海洋变成一片灰暗。
他轻轻喃喃道:“对不起,淅淅。”
“对不起,鱼儿。”
“对不起……”
“尊!——”
淅淅用力的抱紧他,撕心裂肺的哭叫起来。泪水和血水混杂,再也无法分辨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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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着雨的江南小城,水花溅落青石板,滴答连绵的水珠从鲜红的油纸伞周围滚落下来,女子比玉秀白的五指握着镶着白玉的青竹伞柄,妖娆纤细的艳丽旗袍修剪一个绝美如画妖娆如鬼魅般的剪影。
身穿深浅不一的水蓝色汉服长袍的男子,及腰长发轻垂,发尾在风中轻轻扬动,蕴着海水的眸子温柔而宽广。声音之中仿佛带着无尽的体贴和纵容。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妹妹,亲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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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走进内宅,还没有靠近苍海尊和鱼儿的房间,就听见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从房间里传来。期间掺着佣人和产婆焦急的声音。
她在门口站定,看着房间的那扇合紧的窗户出神。
“淅淅小姐!您总算回来了淅淅小姐!”一个女佣从房间里出来,看到门口的她,脸上焦虑和惊喜的表情并存,眼眶却红的厉害,还有泪水挂在睫毛上。
“怎么回事?”淅淅看着她轻声问。
女佣一听她问话又急的哭了出来:“淅淅小姐,夫人到现在都生不下来,产婆说很可能是难产,怎么办!”
“……”淅淅沉默的站在那里看着哭泣的女佣半晌,然后轻轻推开她走进了卧室。
空气中满是炙热潮湿的腥味,淅淅并没有直接去看鱼儿,而是先环视了一圈卧室的摆设——其实她对于这里也是非常熟悉的。
而后她慢慢走到了鱼儿床边,她的表情痛苦的已经完全扭曲,汗水湿透了柔软的短发,那张一直红彤彤的脸孔也因为疼痛而变得惨白。在她脚边,产婆正焦急的催促着,根本无暇顾及她的到来。
鱼儿叫的声音都沙哑了,可是依然不见孩子冒头。产婆焦急不已的抬起头,这才看到她。
“小姐,怎么办,要不要叫救护车?夫人这样子是难产啊!如果不赶紧送到医院去的话……这可是两条命!……”
淅淅看了她一眼,恍若未闻的在鱼儿床头蹲下身,用手温柔的擦掉她额头的汗水,冲着她轻轻笑着。
“鱼儿。”
鱼儿迷迷糊糊的抬起眼,茫然的看着她。她张口用力的喘着气,看起来就像是一条缺水的鱼。
淅淅笑容温柔而迷离。“鱼儿,言叔背叛了尊。”
鱼儿怔怔的看着她,看起来还有些迷糊。但是下一刻她突然睁大了眼睛,张大嘴巴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是传出的却是一串痛苦的惨叫。
淅淅脸上的表情慢慢淡去,她看着为了生产痛苦不堪的鱼儿,淡漠的神情就像是眼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眼睫慢慢垂下,她轻声接着说道:“尊现在已经被言叔控制,如果在这样下去的话……”
“啊啊啊啊啊!”
“出来了!出来了!”产婆惊喜的大叫起来。
鱼儿的叫声越来越凄厉,没人注意到淅淅一旁已经全身颤抖起来。
产婆还没有惊喜几分钟,喜悦又突然变成了惊惧:“不好,出血了!出血了!”
鱼儿痛苦的呜咽起来,房间里的腥味越来越重,她用力的喘息着,但是全身的温度都在随着血液开始流失。
产婆慌张的抓住淅淅:“淅淅小姐!这样不行!夫人再这么下去会死的!”
“孩子呢?”淅淅垂着眼歪头向她,却并未看她,只是轻声说。
产婆抓着她的手不安的抖了一下。“孩子……如果……”
淅淅脸上慢慢露出一个虚幻的笑容,她重新扭回头去看鱼儿,她已经非常虚弱了,对于外界的声音几乎已经无法感应。
淅淅看着她的眼神非常温柔。那种温柔似曾相识——是的,曾经苍海尊就是这样看着他所爱的人的。
她伸出手轻轻将鱼儿额头上的碎发拨开,唇角若有若无的扬起,声音清浅温和。
“只要孩子活着就行了。”
产婆震惊的看着她。可是不等她想更多,鱼儿的大出血还在催促她赶紧对此做出反应。
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外宅的火焰此刻已经在内宅最中心都看的清清楚楚,那绚丽的颜色将黑暗的半边天都染成了黄昏般的艳丽的橙色,仿佛是这一天的黄昏还没有结束。
当产婆抱着被清理干净的孩子交给站在一旁的淅淅的时候,她的全身都在颤抖。
淅淅神色淡然的结果已经倦怠的睡去的孩子,盯着他皱巴巴的小脸看了许久,这才慢慢转头看向满是鲜血的床铺。
鱼儿安静的躺在那里,面色苍白,脸上的表情却似乎是满足的微笑了。
她突然想起不久前在她怀中停止呼吸的苍海尊的样子。
她微微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