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二十二（1 / 1）
我和你不是同一种人。
我和你从来不是同一种人。
你可以对待一个陌生人极尽温柔，只是因为她来你的这里复印一份文件。你会笑着问她渴不渴，然后递给她一杯矿泉水。当女朋友的鞋坏掉之后，你会说别急，以后不要穿这么高跟的鞋，我们先去买新鞋。
这么好的一个人，我哪里可以拥有。
这么好的一个人，我没有资格拥有。
山本沉默着将蹲在地上的女生拉起来。好脾气的男人在听完女生说的话之后，没有发脾气没有为难，也没有说让她难堪的话。他眼眶发红，拉女生起来时，小心避开了女生的手。
“……嗯，我知道。”他安慰她说，“看你平常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知道了。”他呵呵地笑着，将她凌乱了的头发整理了下。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杉山学不来一之濑掩饰自己心情的天赋，心里想什么脸上就表露无遗。她尴尬地低下头，生怕自己看到对方纵容的表情。明明自己都做了这样过分的事情，那么直白地告诉他，在与他交往时自己心里想念的是另一个人。
没有比这样更糟糕的品格，对吧。
她的视线里只剩下对方擦得干净的皮鞋。他似乎从来都能把细节处理的很好，包括请她吃饭时，会先问能吃海鲜吗？会在她想喝可乐的时候，摇摇头告诉她，喝软饮料对皮肤不好。杉山想，不知道这样的男人之前经历过怎样的恋爱，他之前的女朋友又是怎么将他打磨成这样一个温柔地可以包容所有人的男人。
她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嗓子有些哑。
有些事情直到说出口时才会发现，想起，后悔。如果可以早一点碰到你就好了。而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经把一生的幸运都用到了遇上黄濑的这件事情上。
即使后来遇到了你，也只能这样，寥寥收场。
他坐在木椅上，拍了拍他旁边的座位。看到女生犹豫了下，他低沉地笑了笑，“没什么好怕的吧，就算做不了恋人，也是同事吧？”
山本是个适合结婚的人，如果有女生可以嫁给他这样温和的人，大概是一辈子的幸运。他有一张很会讲故事的嘴，“你平时的样子实在是很让人熟悉了……”他娓娓道来，“有过喜欢的人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啊。”
他指着他自己，晚上的月亮有些冷清。他寂寥地说起这个故事，深色地眼睛注视着人行道上偶尔经过的自行车。
“七世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他这样的人，对前一秒还是女朋友后一秒甩了自己的女生依旧可以用温柔的声音，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像是一个长辈。女生愣了一下，对方爽朗地笑了一下，“不习惯？那我还是叫你杉山好了。”他征求起她的意见来，女生忙摆摆手，说没事。
她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山本，远离了男朋友标签的山本，不是公司精英的山本。
他有着他的颜色，世界怎样运转都与他无关，他依然坐在这里，安静地讲述着有关于他们的事情。在前一个时间里还在嘈杂着的世界，现在停止了下来，又在之后换了一个方向继续有条不紊地前行。
我们时常会后悔自己前一秒做过的事情。
前一分钟做过的事情。
前一天，前一个月，前几年。
最擅长做的事情是伤害与自己最亲密的人，从少年时的叛逆期开始与父母争吵，说出最难听的话，“你们能为我想想吗？”；变成到了青年时对朋友的恶语相向，“你这种人，怎么能和朋友的男/女朋友发生关系呢？还是赶快消失吧，人渣。”；最后在中年，每天向自己曾经以为要过一辈子的人埋怨，“你看看别人家，再看看我们家，我怎么就嫁给你了。”
回家后发现衰老了的父母，后悔为什么要去争一口气，和他们吵架呢？我们生怕自己还没赚到足够的金钱，没有让他们享受过一次自己带给的他们的幸福，他们就不见了。
而朋友则是，即使吵过架，狠狠地用最恶毒尖锐的词汇扎到他们的胸口上之后，依然会在我们的一个电话跑到家里。然后抱在一起，“谢谢你，还好有你。”
嫉妒也好，憎恨也好。这些负面情绪在人最软弱的时候终究被亲情或者友情以一个不经意的姿态所取代。
年龄大了，父母老了，朋友也在不断成长。曾经喜欢过的人，或者英俊，或者美丽的脸终究因为时间不复当时。而在抛弃稚嫩之后的我们，也逐渐地发现，我们终究有衰老的一天。
在这些成长了的背后，遭遇爱情。从“我会永远永远喜欢你”到“我还喜欢你吗”，最后成为“我曾经喜欢过你，对不起。”
人最容易背弃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人，也最会伤害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人。
除了他们，没有人会包容我们的缺点。而我们又一次一次地将对生活的不满施加到了他们的身上。
在这个广阔又巨大的世界里，给予一个人的容身之处只有那么一点点。能有几个亲密关系的人已经是最大的幸事。而一个渺小的人遇到的自认为再也挺不过去的困难，在这个宽广的宇宙之下，那么的微小。
属于山本的故事就是如此。
在他诉说的时候，女生心想，所谓的单恋啊，是最辛酸，最沉重，让人无法轻易地丢掉，只要一想起就想要流眼泪的事情。而他们并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后悔，人之所以伟大，爱情之所以美妙，正是因为，这种不确定的酸楚和甜腻。
现实比文学作品要残酷的是，不是每一个暗恋的故事都会最终有一个团圆的结局，不是每一个背井离乡的年轻人都能事业爱情双收。他们是这个世界里最微不足道的存在，每天努力的工作，每天努力的生活，为之后更好的未来做奠基。
如果没有那样过那样一个值得自己努力，改变自己的人，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山本。
“听起来挺俗套的吧？”
“嗯……”
没有什么新颖的桥段，如果要来形容，大概就是三流小说家卖不出去的草稿。现实里的人的爱情，哪里有那么多的跌宕起伏和起转承合。就像只属于她的暗恋，没有值得可以说出来的地方，属于少年时的憧憬酝酿的生出了酒香般，发酵，变化。当觉得他的那些行为“不是理所应当的吗”的时候，已经喜欢上了。
毫无逻辑可言。
而山本之前也就是一个毫无逻辑可言。杉山甚至羡慕他之前喜欢的那个女生，她说她喜欢温柔的男人，他便将真实的自己封闭起来，变成她喜欢的人。
爱情伟大，但是爱情不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会收起我锋利的棱角。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会去努力。
每个人都在喜欢的这个词汇里扮演着最卑微的角色。
不论是她还是他。
“呵，你还嘲笑我啊？真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山本走到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瓶饮料，问她要不要。他的礼貌也好，温柔也好，并不仅仅是对待恋人上，杉山这时才发现，他似乎很好地扮演了一个他曾经喜欢过的女生最喜欢的那种人。
“那你曾经的恋人呢？”对方把饮料递给她时，已经将拉环拉开。
他笑笑，弯起的眼睛里有着好看的怀念，“已经没联系了，不过我很感谢她。”
“不喜欢了吗？”
“差不多吧。不知道和你们女生一样吗？我的喜欢似乎延续不了太久的时间，在喜欢这份感情转成习惯之前，就已经淡了。”山本在说完后，促狭一笑问她，我都把我的跟你说了，你不说说你的？
男生终究与女生还是有些不同。
如果是女生的话，大概无法豁达到轻而易举就把初恋忘记。就算不是初恋，分手过后的一段日子里，那种浓烈的感情也不是轻描淡写地用“不喜欢”一笔勾掉。
“我的……话，好像更俗套啊。”她扯扯衣袖，嘴唇微动。
不知道月亮究竟是有什么魔力，她仰头瞧着悬在无数高楼大厦之上的那颗星球，孤单地像是办公楼里仅亮起的一盏灯。两个人坐在路边，不是商业区的晚上，尽管是东京，不比其它县里的小城市热闹多少。有亮光的地方是便利店和公寓楼楼道里昏黄的灯光，她看了看对面的便利店白色的日光灯光线，晃得就像那天晚上只存在于黑暗里的烟花。
女生低头看着盖住手背的衣袖，就像是穿了一件不合身的衣服。“国中时喜欢上前排的男生。”
“然后呢？”
“没了，呵呵。”
山本手里拿着饮料的手顿了一下，转过头来，女生弯起眼睛看着他，轻声笑着说，没了，连交往都没有。
他像是一个最佳听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嗯。
“很没意思吧？连特别美好的回忆都没。”
“不会。”他低沉了声音，“喜欢本身就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