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二十（1 / 1）
小城市归于平静时，正是荒芜寂静。清凉的月光倾洒在昏暗的地面上，顺着微弱的光亮找到了熟悉的地方。大树下的杂草已经长到了小腿肚的位置，刮在皮肤上，轻微地刺痛。
一阵风声后，又恢复了安静。
如果不是在经历过之前荒谬地时光回溯的事情，杉山大抵是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夜幕之下，学校笼罩在黑暗里，操场上一片寂寥，值班室的日光灯还开着，她站在树下看到孤零零地存在于教学楼里的唯一亮光。
手机系统自带的铃声打破了空白，杉山不可置信地从口袋里翻出她的手机来。
“喂，七世你在哪里？”一之濑晕晕乎乎地声音，咬字不清楚，背景音里有点吵，“我……我还在和朋友在外面，你回家不用等我了哦。记得早点睡觉啊。”
她一边推搡着朋友递过来的酒杯，一边皱眉思考接下来还要嘱咐什么。
杉山清晰地听到一之濑的朋友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再来一杯？”和一之濑，“走开吧你，我和舍友说话呢，你们玩去。”
“喂喂，还在听吗？”
“嗯。”杉山右手抚上左手臂，晚风轻而易举地就吹透了衣服，直接将温度传递到皮肤上。她担心一之濑半醉的状态下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放缓语速，“凛花，少喝点啦。对皮肤不好哦？”
对方沉默时的呼吸声传到她的耳朵里，惊愕地重复了一遍女生的后半句话，因为酒精还咬了几次舌头，“怎么凛花也知道酒精对皮肤不好了？”她嗤嗤地笑了几声，“我不和你说啦，你还在外面吧？早点回家啦，先挂了哦。”
杉山盯着手中黑色的智能手机，恍如隔世。
屏幕上的光亮很快熄灭，进入了锁屏状态。
她这时才有一点现在不是十年前的真实感。
之前经历过的事情更像是一个梦。如果是梦，又太过真实。她抬头看着天上的颜色，心里紧张还能不能赶上回都内的电车。
好像经历了快一年的时间。
现实则是，手机上的时间是当日的十一点，搁在桌子上的报纸日期也是相同的日子。她的背包里有之前去老家，妹妹塞给她的礼物。
“喂，妈妈。”杉山给家里拨了一个电话。
接电话的人是杉山妈，声音是带着年龄痕迹的，“哦，七世啊，怎么啦？”杉山抿着嘴，还在整理话题，听到杉山妈的声音变得遥远，“哎呀，你别这样乱弄。”
女生刚想问怎么了，就听到杉山爸的声音，“我自己想煎个鸡蛋嘛，你别动火，孩子不是还在等你？”
“唉，刚才你爸自己煎蛋，屋里全是糊味。”杉山妈抱怨起来，“这么大人了，还这么胡来，你们啊，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你们里包括了杉山爸，自己和妹妹。
听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唠叨这时分外的亲切。
虽然杉山妈的声音里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不像以前那么尖锐。杉山眼睛一酸，那个年轻，声音干练，喜欢唠叨的杉山妈，好像一夜之间忽然变老。
女生明白其实并没有一夜，而之前经历过的事情，仿佛伸手就可以碰触得到。那个会在厨房里做早餐，会上楼喊姐妹起床，会和杉山爸抱怨女儿最近不爱出门的女人仿佛还在昨天。
而今天，杉山妈就像在一天内丢失掉了十年的时光，变成了一位将近五十的妇人。
“你这孩子，哭了？”杉山妈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啜泣声音，声音抬高，“谁欺负你了？今天下午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
“没，就是想你们了。”
刚才杉山妈突然抬高的声音，与女生印象里的重叠在了一起。
被女生的话吓到了的杉山妈疑惑地说：“今天不是才见过吗？怎么又想了……”
杉山呵呵地笑起来，许久都没有撒过娇的女生一只手抹着眼泪，“就是想了嘛。”
无论经历过什么。
有些从出生开始就融入血液里的感情是无法被改变的。这样的感情或者会经历过低谷，会怨恨过对方为什么不能理解自己，会讨厌对方的喋喋不休。又在某一天发现，当自己什么都没有了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在那里等待着自己。
杉山妈安慰了女生几句，坐车一小时多就到了，真的想我们了，我们就去看你啊云云。之后想起了女生的事情，说道：“对了，下次抽空把男朋友领回来看看啊。”
“呃？”杉山愣了一下。
杉山妈立刻不满起来，“今天你说山本有事，现在又结巴，到底有没有男朋友啊？没有的话我叫你爸多留意下他同事家的……”
“妈……”
“别这时候给我吃糖，我就要看着你们两个结了婚才放心。美樱好歹有了男朋友，你这个做姐姐的啊，下次带回家里啊。”杉山妈不放心地又嘱咐了一遍。
杉山无奈地说了句，好，我问问山本什么时候有时间。
杉山妈这才同意她挂掉电话。
仰面躺在床上的女生觉得自己心里憋着一口气。
与男生放烟花的事情仿佛还在昨天，他们不需要为生活而奔波，只需要坦然地去喜欢和被喜欢。而现在的话，考虑的就不是喜欢与不喜欢这个问题。
面对的更现实的未来，不是“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就可以顺利地交往。
杉山翻个身将自己埋进枕头里，好像这样就可以不用去思考这些复杂的问题。
她在那时积累的勇气如泄气般，丢掉了一半。
等她想要联系黄濑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
同样是一个人，仅仅是所处的环境不同，心境就会发生变化。
十五岁时，周围人天真，她也不会想太多。男生邀请她，她就答应。
那时不是说好的吗。不要管他未来喜欢的是谁，只要现在他邀请的是我就足够了。这样天真的想法，在现在这个时候，在黄濑身边已经有了女朋友的时候，自己还能再这样自私的抱着这样的念头吗？
她的一只手抓住了枕头角，想要哭又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他没有女朋友的时候她没有告白。
等她有了勇气的时候，他的温柔已经属于了另一个女生。
“七世？”温柔的男声将杉山拉回现实，她愣愣地看到对面的山本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勺子，“是这个咖喱不好吃？”他眼里满是耐心问她。
女生忙摆摆手，找借口说是自己昨天没睡好。
“呵呵，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开玩笑说，“昨晚看什么电视剧哭了？你们女生还真是爱哭。”
“呃？嗯……是啊，呵呵。”她忙低下头吃饭，生怕自己再看到他温顺的眉眼而弃甲投降。这样的自己最终变成了她曾经最讨厌的类型，有着喜欢的人还堂而皇之地享受着另一个人的温柔。
山本看到女生仓促低头的动作，握成拳头的手放在嘴边轻咳了下，“本来想邀请你今天晚上去我家里……”
女生吃惊地抬头看向他，然后猛地咳咳了起来。她捂着嗓子看到对方无奈地摇摇头递给她一杯大麦茶，脸红地含糊着说了一句谢谢。
山本是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
与黄濑那张扬的模样不同，他没有精致的五官。
他能记住她的生理期，也会在吃饭上包容她不爱吃胡萝卜的习惯，她累了的时候，他会坐下来伸手按摩她站累了的小腿。边按摩还边问，“力道合适吗？”
如果黄濑代表的是一见钟情的少年时代，那么山本则是细水长流的青年爱情。
杉山在心里抵触自己的这样想法，怎么会有人同时喜欢上两个人？只有一个理由，那就对谁的喜欢都不够深刻而已。
她被自己的答案吓了一跳。
再看向山本时的目光甚至都带向了些愧疚。
“呵呵，你也太吃惊了。”山本看到她的反应，对她微笑不停。“你如果介意的话，我可以等。”
“啊，哈——”一之濑打着哈欠，她还穿着睡衣，被子裹在身上。杉山下班回来时，急冲冲地把她喊醒，她揉着眼睛看清原来是女生。“我还没睡够……嘶，疼疼疼。”她两只手指岸上了太阳穴，闭上眼睛一边按摩减轻疼痛，一边问杉山，“怎么了？这么急。”
“嗯……男朋友邀请我去他家。”
一之濑还以为杉山找自己是商量什么大事，她睁开左眼看到杉山正在脱掉身上的西装，脱到一半时，对方发现了她的视线，忙把衣服又套了回去。
一之濑大笑起来，“都是女生你害羞什么啊——”
杉山朝着她比划了一个手势，表示我不再理你了。
她觉得这一笑反而宿醉醒了一半，她呵呵地笑着说，“男朋友邀请你是好事啊。要我说的话，女人就要告别暗恋，谁喜欢我，我就喜欢谁才对。”
杉山点点头，说那我就回邮件告诉他了。
之前与你有过一段好的回忆，谢谢。
杉山心里想，正好也没有了他的联系方式，这样倒好了。
这样就好了，可以把你从心里划去之后，一心一意地只喜欢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