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三愿神虫（上）（1 / 1）
【壹】
□□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纤指自枝上拈下一瓣儿杨花，将这瓣浅红送到一只绿甲小虫的面前，看那片杨花在虫子的细细噬咬中渐渐变成一个月牙，银梳的脸上也漾起明亮笑意。
“它吃花瓣？我以为它只吃竹叶和露水。”清悦的男音自她身后响起。
银梳头也不回，兀自逗弄小虫：“它吃的东西可多了，譬如新鲜的人血。”微微侧首，余光中摄进男子俊逸的脸，“若你想为我的神虫奉上一场盛宴，看在我白吃白喝了你一年的份上，本姑娘可以法外开恩，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
安歌失笑：“这样的法外开恩，真叫人诚惶诚恐。”
银梳鼻中轻哼一声，眼中却并无不悦，玉手轻动，将虫子收进一寸见方的象牙雕花八角盒中，动作小心，神态虔诚。
安置好绿甲小虫，银梳撩眼望向安歌。“如何？你想好第一个愿望了么？”
少女潋滟的眸中，似有千万融融春光，安歌垂下眼去：“尚未。”
“还没想好？”银梳撑着脑袋，斜眼瞧他，“你还是快点想清楚的好，若我明天就走了，你这一世怕也难有第二个人送这等好事上门啦。”
他微微蹙眉。
青年俊美的面容映在银梳的瞳仁中，轮廓分明，眸似晨星。正是为了这张与那人有五分相似的脸，她才肯在这里待这么久。前年姐妹分手时，姐姐一再向她强调，天下之大，她哪都去得，但绝不允许往东南走，至少这几年不能。银梳不明白姐姐的用意，但她自小便顺着这个恩威并重的长姐，故而最初的日子里，她认真履行自己的承诺，朝北走，向西行，唯独不靠近东南方。
直至去年，在一个烟花三月，她遇到了北上的安歌。
后来银梳不止一次听说，安歌曾是个风流至极的公子哥儿，青楼常客，画舫名人。但银梳认识的安歌，从来都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世家公子，相处一年，偶尔与她调笑，亦是点到即止，更不必说什么“莺莺燕燕，左拥右抱”。
同样的俊美无俦，同样的气度高华，安歌微笑时嘴角的弧度……莫名地让她想起那个人。那个名字一直被她妥贴地放在心脏最深处的人，关于他的回忆，只在无人的寂夜里，才敢掏出来，细细地看。
正自出神，耳畔忽传来安歌的疑问：“你想走？”她眸色一清，淡淡道：“有这个打算。”
“你舍得这张脸？”安歌指指自己的面颊，轻笑，眸底却深沉，“离开这里，或许你就再也找不到一个与云楼如此相似的人了。”
银梳脸色一变，柳眉斜挑：“再像，始终也是假的。”
四周突然又冷又静。
半晌。“果真只要我说得出，神虫都能做到么？”
“除去你想当皇帝，或者当个千年人瑞，神虫不能给人增添寿数。”提及神虫，少女神色顿时肃穆，“除此二者外，无不灵验。”
“甚好。”安歌古怪一笑，“那么，我的愿望就是……”
银梳凝神倾听。
“让银梳嫁给安歌。”
嗒。少女手中的虫盒，发出一声诡异轻响，仿佛一滴水落在冥界的三生石上。
【贰】
当银梳失神的瞳孔恢复清明，她赫然发现自己正坐在火红的新房里。
除此二者外，无不灵验。——她说过的话，竟然是以此方式，做了证明。
看到坐在喜桌旁的男子，银梳霍地站起来，凤冠霞帔在她身上闪耀华彩，艳红裙摆因她疾速的步履而翻飞……
“啪！”
安歌被这一耳光打得偏过脸去。“卑鄙！”她恨道。安歌静静地瞧着她：“我只不过说出我的愿望。”
银梳冷冷一笑：“是么？我可不这么认为。”她眼神嘲弄，“难道不是因为你觊觎我手中的三愿神虫，所以想用这种手段将我困在这里？”
握着瓷杯的手一紧，安歌眼底划过沉痛，最终却转成似笑非笑：“明明是你爱用阴暗的心理揣测他人，却总是做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摇摇头，他为自己斟了一盏梨花白，凝视瓷中的澄澈液体，漫不经心道：“夜深了，去睡吧。”身旁的女子身上骤然腾起寒意，安歌及时抬手格住第二个耳光。
“又打？”安歌轻笑，“你在想什么？以为我会对你怎样么？床在那儿，乖乖去睡，我去书房。”
银梳一怔，仍是冷眼瞧他。
“看来我是彻底让人讨厌了。”安歌长身玉立，缓步走到门前，正要推门，却又顿住，“如果真的那么讨厌，你可以离开这里……”出去散散心再回来——这句话他没来得及说，就听对方冷冷道：“我不走。”
安歌眼中升起讶然，他真希望她这么说是因为她对他仍有情意，但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果然，她接着道：“既然你已经许了第一个愿望，我便会留在这里，直到你许下第三个愿望。”
“……之前你不是说，三愿神虫只能许两个愿望？”
“哼，你也知它叫‘三愿神虫’，既名‘三愿’，当然是能许三个愿望。”她一嗤，“不过，世人通常只有福气得两个而已。既然你娶了我，自然与众不同，神虫会特许你许三个。”
没有银梳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安歌只是平静地望着她，她怀疑自己甚至在他脸上看到一抹失望。
“你说谎。”他如此道，语气淡淡。
银梳呆了呆。
“我真没想到……”他沉沉望她，银梳这次看得真切，他眸中盛满失落与伤感。银梳想不通，他怎会如此笃定她在骗他，关于魔虫第三个愿望的秘密，她确信自己从未向任何人提起。
四下骤然发冷，是他推开了门，夜风灌进来，吹起她的裙角。
“不早了，歇息罢。”空气中回荡着他最后的话语，房门已经阖上。银梳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缓缓坐在喜桌旁。
男子用过的酒杯还搁在桌上，房中流荡幽幽酒香，银梳知道，那酒，是自己最钟爱的梨花白。
安歌待她的好，她一直都明白，有时她在想，莫非前世里他欠了她无数白银，否则他怎会如此毫无原则地纵容她。但再多的纵容，也无法抵消他此次的行为。
银梳记得自己清楚的和他说过，她有喜欢的人，那个人的名字，叫云楼。
“云楼么……”彼时他的眼神若有所思，“那么，你为甚不去寻他，告诉他你喜欢他呢？”
为什么呢？她没回答他。
饮下一盏梨花白，冰辣的酒液滑入喉咙，好似亦滑进了她的心里。
因为，她遇上云楼时，他早有所爱。
因为，云楼的所爱，正是她至亲的姐姐，金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