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正太难降(下)(1 / 1)
魔境与天界风光大不同,但我少年时便已来过,因此也不觉多新鲜,只催促炎徽带我去见绿辰等人。
“这个自然。”他应得干脆,“但我须先去同魔尊道一声,毕竟是他请来的客人。”
他态度坦荡荡,我也觉得他这番话在理,于是老实待在客房等他请示归来。
不久他回来了。“绿辰和银华被婪魔请去阴淮道了,没有数日只怕回不来。”
我大失所望,强打精神问:“那瓷夜呢?”
“瓷夜临时有事,已回妖界了。”
“这么巧?”我郁闷之余直觉地感到古怪。
他望着我,表情歉意,“抱歉,我也是刚刚知道。”
又不是如来,哪能事事皆先知,他都道歉了,我还能真和一个小我几万岁的晚辈计较我只得闷声道:“罢了,我去找小睿。”
他又道:“小睿他也……”
“御介——”一个瓷娃娃扑过来揽住我的腰,“我换好衣服了,我们去太阴湖玩吧?”
“嗯。”我捏捏他的小脸,回头问炎徽,“你刚说小睿他也什么?”
他瞪着小正太,小正太笑眯眯地与他对视。
我觉得四周突然冷飕飕的。啧,魔界的气候越来越诡异了啊。
许久我听到炎徽阴恻恻地答:“没什么。”
我狐疑地看他,正想细问,小正太拉我的手,一叠声催促:“走啦走啦——”
我稀里糊涂被他扯出去,余光里瞄到炎徽紧抿的嘴。
他好像很不高兴……
次日我听说小正太他不知哪个角落跑出一个叔公来,打着关心后辈的旗号硬把他拽去妖界历练,估计没个三五年回不来。我深深地同情他……
但小正太这一走,我最后留在魔界的理由也没了,正琢磨着和炎徽告辞,他自个跑来了。
“御介,我们去游湖吧。”他笑得如春风拂面。
“又去?”我不敢苟同,“昨天和小正太游了一天,我现在看到水光粼粼的东西就想吐。”
“那去踏青?”
“魔界的花木都恹恹的,哪有天界的绿得好看。”
“登高?”
“又不是过重阳。”我懒懒道。
他默,须臾低声道:“你如今连陪我走走都不愿了么?”
这个指控好严重,我立时要反驳,一眼瞅到他的表情,整张脸似生生写满“失落”二字,倒把我唬一跳。
看惯他意气风发,乍见他如此低迷,我不由得反思了下自己是否真有薄待他。
但最后我自觉并不过分。
我喜爱美的事物,喜爱美正太,他现在顶着张成年男子的脸皮,说真的我还能和他在这里款款谈心,已是万把年难得一次的好风度了。
“炎徽。”我斟酌着表达我的真实想法,“我喜欢正太,你知道的。”
想想万年前我和他厮混了几十年,直到他从正太变成一个青年,我都觉得不可思议。那是我猎色生涯中与猎物相处最长的一次,长到我自己都觉得莫名不安,所以他一去魔界我就赶紧卷盖铺走人,离开我们耳鬓厮磨几十年的九重宫。
我叹气,望着他刚毅面庞,“但我现在甚至不能叫你‘小徽’。”看着他嘴角抿成一条线,我瞬间有些不忍,却仍继续,“你已是个成年男子了。”
这眉,这眼,这冷毅的下颚,无一不在述说着这个现实。
他望着我,脸上的难过渐渐褪去,换成一种古怪的笑意:“如果我还是少年的样子,你就会喜欢我?”
我觉得这个问题是废话,他已经不是正太了,但我还是点点头。
“那有何难。”他手往自己面上一挥,冷硬的男人脸蓦地变成一张熟悉的正太颜。
我又惊又喜,立刻贪婪地望着那张绝世容颜。
他笑,明艳又诡异:“这样你就欢喜了?”
我目不转睛,大力点头:“嗯!”边伸手去摸他的脸。
他不动,任我上下其手,我摸到他肩膀,皱眉:“肩太宽了。”
咻——纤细的窄肩出现。
“唇色太淡。”
刷——娇嫩的粉唇登场。
“眉峰太硬。”
他抿抿嘴,下一秒,眉变成我印象中的远山青黛。
……
一番挑剔后,记忆中那个水嫩嫩的小徽正太出现在我面前。
“对,就是这样……”我陶醉地望着这张举世无双的脸。
“满意了?”他的声音冷淡异常,但已经沉迷的我没有多在意,:“太满意了。”
“很好。”他将那张冠绝天下的脸贴近我,“你很喜欢这张脸,是么?”
“嗯——”
“你留在魔界,我便每天变给你看。”他嗓音清越里微带沙哑,在我听来仿若诱惑。
可这样的诱惑,除了他,六界哪里还找得出呢?
“我留下。”我听见自己说,语气痴痴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女。
他笑起来,嘴角弧度美好,然而我无意间对上他眼眸——里面有嘲讽有愤怒有压抑有失落,唯独没有笑意。
那样的眼神,直教我周身骤然一冷。
他却忽然变回那个成年的炎徽,转身,丢下一句:“好好住着,我明日再来。”
我留在原地,忽然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有些后悔,更多的是心疼。他转身前的神情一再在我脑海回放,教我心都揪起来。
有句话我没骗他,我真在渡劫时想到他,次数不多,却总是紧要关头,生生把我从云端扯下,最凶险的一次几乎让我走火入魔。
生死关头那张挥之不去的脸让我终于无法继续自欺欺人。
我爱他,这点爱或许不够和他天长地久,但离了他,我亦不得安闲喜乐,这就是现实。
看着他因我而难过,我无法像对待别人一样提着裙裾无视飘过。
调戏了十万年的正太,如今折在一个过期正太手里。
真是报应不爽。
【三】
一个月过去,每日里炎徽来找我,两人说些不咸不淡的话,气氛诡异;临走前他在我期待的目光中变成正太的样子,然后气氛变得更怪,看似和谐美好却暗里惊雷滚滚。
我清楚这样不好,我既已明了他的心思,也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便不该再拿他对我的爱恋要挟他变成另一个人——毕竟在炎徽看来,让他变回正太,等同于否认了现在的炎徽。
他越来越压抑,整个人像一片酝酿着大风暴的深海——这些我都看得到,可我无法克制自己对正太的执念。
我试图改善我们之间的状况,于是我施法将守门小童变成炎徽正太时的模样。
可当我看着这样的“小徽”,却全然没有面对正版小徽时的目眩神迷,甚至心跳都平稳得不像话。
我顿觉乏味,正要将他变回原样,一声暴喝炸响。“你在做什么?!”
是炎徽。
他瞪着我扣成法印的手,目光转落在还未来得及褪去法术的“小徽”身上——
他的脸色蓦地铁青,我甚至听见他倒抽口气,看见他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转向我,他目光里似有十丈火焰在嘶吼:“这就是你想要的?”他一字一顿,“一个可以随时供你玩赏的‘小徽’?”
我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心里明白要解释,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那个,你听我说……”
他没听我说。他猛提起小童把他狠狠往地上一掼,冷眼瞧他因法术散开变回原身,而他表情始终森冷如恶鬼。
我还想解释:“我不是……”
他霍地回头看我,原本漆黑的瞳仁竟隐隐发红。
我大惊:“炎徽!”踏前一步想安抚他,他却冷冷打开我伸过去的手。
“对你而言,只要是这张脸,谁都可以吧。”他漠然地望着我,我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就此堕了魔障。
“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炎徽你放轻松,你别激动……”我头一次为自己轻率的行为感到后悔,脑中急转着一切可能平息他怒火的解释,却一无所获。
他狠狠地瞪着我,有几次我以为他要冲过来结果了我这个祸害。
然而他并没有。
他只是看着我,久久地看着,眼里的怒焰逐渐结成寒冰,与他最后丢下的话语一起将我冻了个透心凉。
“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我终于不必烦恼如何解释了。
【四】
三日。
我依旧留在魔界,反正没人真来赶我。
被自己曾经圈养的正太咬了一口,无疑是件丢脸的事。整个魔宫都知道我和炎徽闹翻了,好在我除了做御姐颇有心得之外,脸皮厚度亦非常人能及,所以我可以顶着魔宫众人各异的脸色四处闲逛,闲逛的重点范围是某人可能出没的宫殿、议事厅等等……
这日我照例饭后散步消食,迎面走来一个女子,浑身金光灿灿,在色调普遍暗沉的魔境显得分外耀眼。
敢在魔界着金裙?人人皆知魔尊最讨厌金色,啧,这是哪个傻大头……我定睛看去——
诶?傻大头原来是天庭六公主?
她莲步款款走到我跟前,上下打量我,眼角翘得轻蔑。
我颇不悦。
如今的后辈甚欠礼数。
鉴于我比你活得久得多,但我做仙一贯低调,你不认得我我也能理解;但你好歹瞧我一身装束也能看出同是仙道中人,这般态度未免叫人怀疑你的家教。
她蔑视完了,开始骂人,骂我如何如何勾引她夫君,还挑唆她夫君疏远她云云。
我听得云里雾里,一个走神她已骂完了,正要动手教训我这个“狐媚子”,我闪身避过,回想了下她的话,恍然明白她口中的夫君是何方圣神。
——死炎徽,你惹的情债倒害老娘被人追着打。
心头有些不舒服,虽然明知烈魔尚未娶妻,但听她口口声声说他是她“夫君”,还是相当不爽。
随意捏住她打来的手,我凉凉恫吓:“再闹把你剥光了丢大街上!”
她瞪大眼,硬撑:“你……你不敢!我让母后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叫你魂飞魄散!”
我翻白眼,这公主不仅泼辣还不学无术,打入不入地狱是阎王的事,你以为你那老娘能越俎代庖作甚?
“我就带你去找你母后,看她如何把我打进地狱。”懒得和她多说,我拎着她飞往天界。
通明殿内,仙光通明。
玉帝与王母同坐殿上,耳听六公主絮絮叨叨,眼风不时飘向我。
而我一上来就表明了立场:“我的意见不重要,让六公主先说。”
所以自进大殿到现在,满殿皆是她激越的女声。
她这着先发制人显然有效,待她结束慷慨激昂的陈诉后,众仙家看我的脸色都似看一只狐狸精,而我也在她巨细靡遗的叙述明白了“夫君”的来由——这厮与炎徽在一百年前定了亲。
啧,这下我狐媚的罪名似乎坐实了呢。
玉帝瞄了我一眼,我眨眨眼,他一顿,道:“御介,对六公主方才的陈述,你可有异议?”
“异议么……”我摆出个思索的表情,拉长声音,“没——”
“我有异议。”一把男音突然闯入大殿。
绯闻男主角来了。我相信在场众人都是精神一振,毕竟光看两个女人斗嘴忒没趣,尤其其中一个女的还懒洋洋浑身没劲的样子。
他听到了多少?六公主最后那几句总结陈词总该没漏掉。
炎徽上殿,看也不看我俩,径自道:“天帝陛下,烈魔此番登宝殿,正为了解开御介与六公主间的误会。”
众仙竖起耳朵。
他长身玉立,淡淡道:“御介不曾迷惑我,是我自己情难自禁。”
众人一吸气。
“我对六公主并无倾慕之情,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多谢陛下的一番盛情,但姻缘之事勉强不来,我为我百年前鲁莽应下陛下的联姻提议而道歉,并请陛下收回成命。”
众人再吸气。
他转向六公主:“六公主,对不起。”
六公主呆住。半晌她一昂首,大声道:“对不起什么?你无须对我说对不起,因为婚礼会照常进行!”
她掉头盯住我,目光怨毒:“御介,你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承认你是个抢人家丈夫的贱人么?”
“你敢让他为你退婚?你敢嫁给她?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女人,你凭什么?!”她如护崽的母鸡,周身翎羽都立起。
她脸上的惶恐不安谁都看得到,但她却只能坚持着不退缩,因为她的未婚夫要娶一个她从没听过且令她轻蔑的女人,而她父母对此显然爱莫能助。
我忽然有些可怜她。
“唉。”我叹息,然后试探着问,“若今日抢了你未婚夫的是个绝世神女,你会不会好受点?”
她依旧用恨不得吃我的肉的目光看着我,眼里一如既往地蔑视,且又多了些不甘。
于是我想我可以公布谜底了,让她死得安心些。
“我现在叫‘御介’,但三万年前我并非此名。”
我瞥了玉帝王母一眼,他们看着我兴风作浪却只能露出苦笑,大约看出我将要公布的事,两人脸色五彩多姿,似惊似讶。
我轻笑:“那时我叫玄女。唔,也有人叫我‘九天玄女’,都一个意思。”
满室哗然。
嗡嗡的议论声中我悠悠补一句:“论起来,你爹也是我的晚辈。”
玉帝干咳一声。
六公主两眼呆滞地望着我,我承认我颇不厚道地爽了……
九天玄女是女娲大神的徒弟,需要顾及先师洁身自好,但御介只是一个爱好正太业余修炼的小仙,所以她能只为把到一个正太便去拜紫微帝君为师,借同门之便尽情调戏同门师兄弟,更能随随便便就消失万年。
天界知道御介就是玄女的人不多,玉帝和王母自然算两个,所以他们一开始就不敢偏帮自己女儿。而我是有恃无恐,只等某人听到风声杀上通明殿来——
我这算不算以大欺小以权谋私?啧,做人太聪明真是不好,这一番下来,顺带让某个非暴力不合作的别扭男自动出现我面前……
我看着男人冷冰冰的脸,觉得应该适当给他些甜头,因为以后我们恐怕要抬头不见低头见。
“呐,和你说个事儿。”我一本正经。
他背过身不理我,大步就走。
“我生病了!”我忙道。
那厢脚步一停。
“真的,我现在看不到美正太就难受……”我做捧心状。
他握拳就走,我忙跟上,开始顺毛:“可我眼光越来越高,以致现在能入眼只有一个正太……最惨的是那个正太已经长大了,你说怎么办?”
他一顿,冷哼一声:“找别人变给你看。”
“可是不是那个正太就不行啊,别人变得再像我看着也不会欢喜,不会想和他一起游湖,一起踏青,一起登高……”佯装苦恼的声音被突来的拥吻重重堵住。
“不准再把别人变成那个样子。”
“哪个样子?”我笑眯眯。
“……”他目光警告。
“不变就不变。”我嬉皮笑脸,“那你变给我看。”
“……”
“生气了?”
“……”
“啧,小气,我为你放弃了大好正太河山哎,就这一个小小心愿你都不答应……”
“好。”
“……真的?”我瞪大眼。
“你觉得呢?”他哼一声。
“喂,男子汉说话要算数的!每天至少变一个时辰来看看,初一十五时间加倍啦——”
叽叽喳喳,热热闹闹。
多年以后,当我已成了众人口中的“炎御氏”,小正太也终于从妖界历练回来。
我和小正太双双坐着嗑瓜子,他对我说这些年在妖界的经历,我同他讲天魔两界发生的趣事,谈到天庭近来的一则大新闻。
“六公主去年找了个凡间男子,我去瞧过,凶神恶煞的,啧……亏她还为他挨了天规剔了仙骨。”我有些惆怅,怎么说她曾也是我情敌——虽然后来炎徽多次澄清他对她没意思——且还一度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如今她看上一个在我瞧来挺不咋地的男人,叫我实在……心情复杂。
“六公主?”
“就是天庭六公主——差点成了你二婶的那位。”语气没控制好,有些酸,哎。
小正太瞥我一眼:“咦,你还不知道?”
“什么?”我转头看他。
“六公主和你长得有点像。”
我瞪大眼:“啥?”
“下巴,嗯,还有眉毛。”他指指我的脸,一本正经,“我猜就是因为这些三叔才同意娶她的。”
“……胡扯。那他干嘛不直接来找我。”
他白我一眼:“二叔以为你死了啊。整万年一点消息都没有。”
“呃。”我有点心虚,又有些莫名的窃喜。
原来如此……
一道男音传来:“御介。”
我眉飞眼笑地回头,腻声道:“徽你回来啦——”
男人嘴角一抽。
我奔过去,甜甜笑:“辛苦了辛苦了——今晚想吃什么?人家给你做~”
他想了想,恍悟的样子:“你又想我变成正太?不是说好初一十五才变么?”
我黑线,合着在你眼里我无端端献殷勤肯定就为了让你变正太吧……
懒得解释,我拖着他往外走,边走边动手动脚。“对,我今天想看,所以你最好识相些配合点。”
挑起他下巴,我笑得相当不怀好意。
“小徽,姐姐疼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