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一百三十六)(1 / 1)
响儿还那么小,小到也许她就算遭遇了危险,也不知道该要呼救;她还那么小,小到她每每依偎在她怀里,就如同一只荏弱的小猫;她还那么小,还那么小,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走失了,她怎么认得回家的路?怎么在回到她已开始慢慢冰冷绝望的怀里。那些思绪如同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入脑海,柳晏笛的脸色越来越惨白,迈开的步子越来越乏力,就连目光,也盈满了空洞的绝望。迎面而来,一记碰撞,她步子一个踉跄,几乎力气尽失地跌倒在地。一只手,在她跌下的前一刹那,惊险万分地拉住了她,一声又一声急切的呼唤响在她耳边,却听不进她恍惚的耳里。
“小姐——,小姐——”连唤了好多声,也不见柳晏笛有什么反应,又握着她冰凉冰凉的手,梅香神色越来越焦切,终于忍不住用力摇晃起她,并且加大了音量在她耳边低吼了起来,“小姐,你先醒醒!小小姐应该没事儿的!刚才遇到咱们巷口的刘大婶儿,说是好像瞧着一个男人抱着小小姐往咱们家的方向去了!”
“什么?你刚刚说什么?响儿怎么?”恍惚间,听到了响儿的名字,柳晏笛空茫的思绪稍稍有了起伏,但一双潋滟的眸子却怎么也不若平日里的明亮清朗,只是听着女儿的名字,重重敲响在她心上,一种死灰复燃般的希冀让她忍不住紧紧扣住了梅香的手,紧到梅香忍不住吃疼的蹙紧了眉梢。
手腕间的疼痛让梅香深攒了眉,但深知小姐的期许,她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又将方才之言又重复了一遍,“方才我遇上了咱们巷口的刘大婶儿,说是瞧见了好像有个男人抱着咱们小小姐往回家的路上去了,想来是有好心人找着了咱们小小姐,小小姐又恰好识得路了……唉!小姐,你等等我啊!”话还未说完,就瞧见柳晏笛倏地松开了原本紧扣着她的手,撩起裙摆往人群外挤去,梅香连忙急唤了一声,然后,便是火急火燎地追将上去。
这是第二次,柳晏笛觉得,通往家而去的那条路,竟然是如此的漫长。她还记得,除开这一次的那唯一一次,她是在记忆和现实当中挣扎,那场在落花飞絮中,在绝望和想念中,漫长的奔跑。那一次,她奔跑的尽头,是一间处处充满回忆,却已经没有他在的屋子,是一次最后与最终的抉择和放手。他们曾经共同许下的誓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则同衾,死同穴。但是,他丢下了她,而她,为了腹中的小生命,无法抛开一切去寻他。可是,这一次呢,这一次,倘若连响儿也不在了呢?倘若这次奔跑的尽头,连响儿也不在了,连她唯一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也不存在了,她该要怎么办呢?
穿过竹林,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隐约的,仿佛能听见窗前屋檐下,那串云湛曾经亲手为她挂上的风铃,清脆悦耳的声响。只是目光抬起的刹那,她的脚步却倏然僵在了原地。足下因急速的奔跑而腾袅而上的沙土蒙尘上她洁白的丝履,沾染上她浅蓝的裙裾,她眼角的泪随着她乍顿的步伐,冰凝着,从眼角……滑落。
视线所及,就是距离不过只有数步之遥的竹屋,那个他亲手为她构筑的家。只是,她的目光却只能一瞬不瞬,不敢稍移地注视着那道背对着她,站在竹阶下颀长而宽阔的背影,那个她已经只需一眼,便能在第一刻认出来的背影。但那一刻,她的心,却是出奇的平静,所以,当那个抱着孩子,缓缓半侧过身子,向她转过来的人,露出那张她再熟悉不过,曾在心上,记忆中,温习过不止千万次的面容,那一记眼神,那一抹笑容,仿佛,时间并没在他们留下任何的痕迹,仿佛,他就是这样,始终伴在她们母女身边,一直,没有离开过。
可是,就在他们四目相对的顷刻间,柳晏笛终于知道,刚才心上的平静都是假象,不过是在确认眼前都是真实,不是幻象的同时,泪,便携带着心上难以承载的太多太重的喜悦,呼啸而下。她咬着唇,却是不敢眨眼,定定地注视着那从记忆深处走出来,并且在眼前鲜活起来的男子,和他怀中,正格格笑着,向她伸出手来,奶声奶气,唤着娘亲的小娃儿,他们……她以为失去,又复得的……珍宝。
望着她,男子,就是云湛,较两年多前少了分冷漠,多了些明朗的眸子里沉淀着淡淡的柔与沉沉的思念,就这么望着,然后,他用单手抱住怀中的小女娃,腾出一手,缓缓探向她,唇瓣向上微掀着,浅浅地笑,“抱歉!我回来晚了,毕竟……我没有爹那么幸运!”唇瓣上扬的弧度间多了分淡淡难言的苦涩,低眉间,十指之中两指不正常地半屈着,那双曾经修长而漂亮的手,居然满布着深长的疤痕。然后,他抱着响儿,朝她的方向前走了两步,虽然步子一如往常的平顺,但是柳晏笛还是轻易地察觉到了那一丁点儿几乎难以察觉地微跛。
只是,没有一丁点儿的难以接受,心疼,却在一瞬间窜上心尖儿上,她泪雾弥漫的眸子望着他,一步,又一步,慢慢朝她靠近,走得一如往昔的平顺,可是,她的心,就是一阵又一阵地抽疼,然后,她呜咽着咬住唇,一个箭步上前,却是再没有半分的迟疑,就这么偎入他的怀里,紧紧地,紧紧地环住他的颈项。鼻端,嗅到的味道是久违的熟悉,熟悉的心跳,熟悉的温暖,熟悉的安定,那是她已经不敢再有奢望的希冀和期待,在今日,居然会得以圆满。他回来了,他真的,真的如同她多年来海市蜃楼般日日午夜梦回重复的情景,他此刻,就在她眼前,而她,就在他怀里。
云湛始终噙着淡淡的笑,却只是搂紧了怀里的女子,不时辗转轻吻着她的发顶,不时轻轻地抚摸着她缎般的发,他想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也永远不打算告诉她,为了这场迟了二年的重逢,他付出了多少。
只是他也没想到,看到他的手跟脚,就算他什么也不说,柳晏笛也都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第一次同时感受到爹跟娘的拥抱的响儿都在父母怀里扭动了起来,久到一旁的小男孩受不了地猛翻白眼,久到连在屋里的展佩兰也察觉到屋外的动静,走了出来,然后,在瞧见屋外相拥的两人时,展佩兰整个僵在了门边,尤其是在她已经接受了儿子再不可能回来的事实,却又在这时瞧见了云湛活生生站在面前的时候。
“娘——”略带沙哑的嗓音低唤着母亲,云湛将女儿挪到情绪稍稍平复了的柳晏笛怀中,然后,走上前,伸展双臂,将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着的母亲搂进了怀里,然后,在她耳畔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娘——”
那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从耳畔痛击在心里,展佩兰终于相信了儿子回来了的事实,“飞儿——”低唤着的同时,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只是越哭越大声,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了起来。
云湛始终淡淡但却从未有过的温暖地笑着,也许是因为经过了太多的事情,如今的他,知道什么需要去珍惜。
远处,也寻回此处的花絮蝶和封从潇一行人眼瞧着这一幕,在震惊于云湛居然死里逃生,也欣喜于响儿没事,不过是虚惊一场的同时,都为这骨肉重逢而动容。
好一会儿后,率先回过神来的封从潇低声吩咐梅香道,“梅香,快些去莫府把湮儿和沃涯找回来!”
“哦……哦!”梅香自怔愣中回过神,跌声应着,然后连忙又朝竹林间的那条小道奔去,只是,那步子间去含着喜悦与轻快。
这厢,展佩兰还在啜泣着,但一只手却是紧紧挽住了儿子的手,只是跌声重复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娘!我们进去吧!”云湛低声笑应着,然后扶着展佩兰往屋内而去,行进间,回过眸子,对着花絮蝶缓缓展开一朵淡淡的笑容,不需言语,多年的默契,他们,都懂得彼此。回过头,他握紧了柳晏笛的手,望着母亲和妻女,他知道,两年漫长的等待,他终于完满了他险些错失了的幸福。
花絮蝶说不出那一瞬间心上的轻松和释然,她说不出有多开心见到云湛平安无恙,只是……眼角余光在瞥到立在一旁的封从潇和商纭纱,她眼底,还是有一抹不自在,一闪而没。然后,她迈开步子,随着云家一家人之后,步上了竹阶。
封从潇的视线目送她而去,眸眼间,晦涩而苦楚。
“为什么你们一直拖到了现在?”商纭纱有些不明白,这两个人明明就对彼此有意,为什么却始终不肯捅破那层窗户纸,给彼此一个真正的开始呢?三年多了,自他们相识,已经不算短的时间,也许,他们早该跟柳晏笛和云湛一样修成正果了才是。可是,为什么……然后,就在那一瞬间,她瞥到了封从潇有丝不自在的神色,一丝不太可能的猜测在心上掠过,她攒起了眉,“难道……是因为我?”
对于如今重生了的商纭纱有的蕙质兰心,封从潇其实并不是很惊讶,但只是淡淡一哂,没有说话,他也随后跟了过去。希望得到商纭纱亲口的祝福是一回事,能让他没有半分的负罪,而且,他希望在确定纭纱幸福的前提之下,去开始他全新的生活。只是,他知道的,这两年,他跟絮蝶其实都在等待,等待他们彼此的心上都放空了,只留待彼此的位置。只是不知道,如今,时候可到了吗?
望着封从潇的背影,商纭纱仿佛明白了什么,只是眉宇间忍不住有丝失落,其实,她一直知道的,从潇就是这样的好男子,只是,他们,没有缘分。
竹屋前的空地上,那个完全被遗忘了的小男孩儿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他瘦小归瘦小,但是也不至于这么没存在感吧?怎么会被这么多人忽略至此?可是,就在下一瞬间,一记童音从屋外一路响到了竹屋前,“多多……多多……”就见着云响瑟踉跄着步伐,迈着小短腿儿朝他奔了过来,看着她不住咧开嘴笑着,晃出几颗稀疏的小牙还有淌着口水的模样,小男孩愈加无力地翻起了白眼,这样的话,他宁愿被人忽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