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一百一十四)(1 / 1)
没有人能够开口,大家的视线似乎都只胶着在莫舒颜腹间滴落的血,静寂的,仿佛连呼吸也已然停止,只能听见那血落的声响,一滴又一滴......
许是疼痛得到了舒缓,莫舒颜缓缓睁开了眼,迷蒙的视线里,她惊异地发现,原本索骥模糊的面容居然渐渐清晰起来,她知道,也许这是离开前,最后的慰藉,她却止不住心头那放空一切地浅笑了开来,那一笑,如同水中花,镜中月,虚幻得仿佛一经触碰,就会如幻象般整个烟消云散而去.......她努力地抬起手,却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触碰到她想要的温暖的前一刹,往下滑落。一只手,携着她熟悉的安定和力量,却也含着她不熟悉的颤抖与冰冷,握住了她的,然后,她已经像是失去知觉,沾染了血污的手如愿所偿地抚上了他的脸颊。
摩挲着,摩挲着,用手指铭记住了他的轮廓,即便饮过忘川之水熬煮的孟婆汤,她也能在来世的茫茫人海中,找到他!可是她又突然觉得好笑,不需要的!因为他的样子,她根本不需再刻意地去记,因为她知道的,第一眼,她的心就会告诉他,是他了!就是他!不管前世,还是今生,生生相印,生生不离!
恍惚地笑着,她倚在他怀里,迷离的视线仰望着霰雪的天空,已经许久没下的雪,又在盈雪山崖上,猎猎的风里,翩跹飞舞了起来。“荼蘼,七色荼蘼,原来......这世间,真的......真的有七色荼蘼......”
她语焉不详着,在场的人都随着她的视线望着四散的雪花,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都只是哀伤着,他们身边的一个活生生的人,也许,就要不在了!只有一个人知道她在说些什么,莫舒颜喜欢荼蘼,忧伤但却浪漫的荼蘼!多年前,那个还是温润如玉的男子,总爱带着再认真不过的语气告诉她,我见过这世间最美丽的荼蘼,却是七色的。然后,那个还是俏皮可爱的姑娘也会以同样的严肃告诉他,我也见过的。然后,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在梦里!然后,再不约而同地仰头大笑。那些雪飞霰进了索骥的眸里,冰凉而湿润。
怀里的人儿想要伸出手去触碰,手指一曲一握,在握住一瓣翩跹的雪花时,她笑了,那朵笑花,如同最后那一绽放的绚烂,印刻在她的唇边。然后,她伸在半空中的手,也就这样,颓然滑落......
时间静止了,其他的人都在那手滑落的瞬间,屏住了呼吸。但却不安地看着,索骥,居然在笑。那笑,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温柔与飘忽,他只是搂紧了怀中的人儿,也不管她是不是还能听见,只是在她耳畔轻轻重复着,一遍又一遍,“舒颜,是的!真的是七色荼蘼,是我们在梦里才看得见的七色荼蘼.......”
冷风灌进微敞的衣领,莫凝语随着一阵冷战回到了现实,原本冰凝在眼角的泪又奔腾下来,“姐------”她泣喊一声,便要冲上前去,却被索骥冷绝的罡气给硬生生弹了开来,她从地上爬起,一咬牙,冲将上前去,不由分说便摇晃起了封离湮,“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杀我姐不可?我姐她服过冰魄雪莲的,冰魄雪莲能解百毒的!那什么劳什子的跗骨针算得了什么?为什么非要杀我姐,是你,就是你害死了我姐!就是你!你把我姐还给我,你把我姐还给我!”
封离湮任由她推来攘去,眸子却只是一径望着已经在索骥怀里如同沉睡了过去,却是再也醒不过来的莫舒颜,开不了口,却只是一径地淌着泪.......
“够了吧?”沃涯截住莫凝语不住往封离湮身上招呼去的拳头,含着几许复杂瞟了一眼泪流满面的封离湮,却又在望向那在雪中,仿佛也随着莫舒颜的死而失了生机,浑身死寂的兄长,他的眸色黯下,嗓音却是嘶哑的,“人死,不能复生!”
“你们懂什么?对于莫舒颜来说,最可怕的不是夺命跗骨针的剧毒,而是你们根本没办法想象的疼痛!”云湛冷凛的嗓音却在他们茫然的耳畔,一一钝响。
“冰魄雪莲可以解百毒,却缓解不了疼痛!夺命跗骨针之所以叫做跗骨针,除了它本身浸染的剧毒之外,西域暗门以暗器著称,其中又以跗骨针最为阴毒。跗骨针针身尖长,细如发丝,但周身却全是细小的倒刺,跗骨针一经进入人体就会跗在筋脉之中,随血而走,侵入五脏六腑,每过一次,周身的小刺就勾划所能触碰到的皮肉,周而复始,直到寄主之血,不再流动!你们不会知道,从前也有人不被剧毒所奈何,却是被活活疼死的,整整六天六夜!”封从潇接过云湛的话尾,淡淡补充道。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在封离湮递出那把匕首时,没有出声阻止的原因,也是为什么索骥宁愿忍着撕心裂肺之疼也要亲手了结莫舒颜的原因,倘若让她继续这么疼着,那才叫真正的残忍!
“我不懂!我不懂你们在说些什么!我不懂!我不懂!”骤失亲人的痛对于自小就活在蜜罐儿里,未曾经历过生离死别,还稚嫩得如同孩子似的莫凝语来说,太难以接受了。她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嘶吼着,小小的身躯便没有方向地想要朝哪里狂奔而去,两根手指,却在这时轻拂过她的颈侧.......
望着昏睡在自己怀里的莫凝语,那张还残存着泪痕的小脸让花絮蝶忍不住有些心酸,她抬起头,迟疑地望了望封从潇和云湛,“她太激动了!我先带她回客栈,那里有兰姨在,应该会好些!”
“恩。”封从潇点了点头,便跟云湛打了个招呼,跟花絮蝶一起携着昏睡过去的莫凝语往索桥彼端走去。他不擅长安慰人,说实话,他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留在这里还能有什么用!而且,直到了今天,他才知道,自己竟是这么害怕看到生离死别。
崖上很安静,静到仿佛只能听到雪落的声音。但是,却是静到太诡秘了。雪,越下越大,不消一会儿,他们每人的肩头之上都积了薄薄一层霜白......沃涯似乎是再忍受不了这诡秘的静,他走上前,轻唤道,“哥-----哥-----”不是不允许悲伤,只是,他知道,痛,或者很难平复,但他不希望他那强势的哥在这痛里,这么倒下。
索骥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抱着怀里的莫舒颜,只是抱着,静得连睫毛也没有丝毫的扇动。
然后沃涯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那落雪里的红正缓慢地扩大着,淡淡的血腥随着雪的冷冽充斥鼻间,这突然让他不安起来。他面色一变,快速奔上前,将索骥轻轻推开,然后,在他骤睁的眸子里,他便瞧见了,那把原本插在莫舒颜腹中的匕首,居然不知在何时没进了自己兄长的腹间,无声无息......他大骇,又气又怕地嘶叫了起来,一边用力摇晃起索骥,“哥!你在干什么?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许是被沃涯的嘶叫惊醒了,许是心里终究还是挂念着他这世上仅剩的亲人,索骥在那拼命地摇晃当中,缓缓睁开眼来。不以外瞧见沃涯的满面怒容,但他已无喜无怒,平静地如同结冰的湖面,他只是,极其平静地递出扣在了手里,已经沾染上不少血迹,有他的,也有舒颜的,那只精致的紫檀木盒递到了沃涯跟前,因失血而微白的薄唇轻轻开合,“冰魄雪莲------”
“我不要这鬼东西!”沃涯没有伸手去接过,反而是一挥手,便将之打落,那盒子在雪地里滚了一个圈儿,停留在一丛枯败的野草前......
索骥轻轻地抬眼,淡淡瞥了眼那草丛前的盒子,冷道,“随你吧!倘若你不珍惜舒颜和你哥用命换来的,没错,那不过就是株鬼东西!要或不要,随便你!”
“哥-----”沃涯窒住,张了张唇,却是满嘴的苦涩,正因为明白这雪莲是怎么得来,他如何能够心安理得?
索骥却是一扬手,指着索桥的方向,冷声喝令道,“不用再叫我哥!你给我滚!你们都给我滚!马上!”
“哥------”沃涯拧紧眉,目光却是担忧地望着索骥腹间那团渐行扩大的猩红,他只想,快些帮哥疗伤.......然而,索骥下一刻的动作,却骇得他惊叫了起来,“哥,你要干什么?哥-----”
索骥反手迅疾地拔出那柄插在腹间的匕首,血流如注,他却没有皱过一下眉头,然后,在沃涯几人震惊的视线当中,那锋利的刀尖就这么抵上了喉咙,“你走,还是不走?或者,你是觉得,从这里□□去,会比较快些?”
沃涯吞咽了一下口水,在心头思量着,然后,他点了点头,黯下眸色,“好!我走!我走!可是,你答应我,你不要乱来!”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云湛和封离湮先走,然后他自己就这么一步一回头地缓缓退上索桥,然后,就在要踏上索桥的前一刹,他陡然回身,想要先制住索骥,这才是他真正的打算。可是,他没想到,就在电光火石间,眼前青衫一掠,他还来不及动作,却已经先被人制住了。他震惊莫名地张大着眸子,望着兄长冷凛的眸子,和那张因失血而正急速转白的俊容。“哥,你干什么?”
“我是你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转什么花花肠子!”索骥冷冷的说完,眼里,却暗闪一抹不舍,一丝决然。然后,他反手,将被点穴制住的沃涯,往那怔在索桥中央的封离湮怀里轻轻一推,望向她的目光里除了抱歉之外,还多了几分嘱托与哀求,“以前的事,对不住了!只是从今往后,请你代我好好照顾他,拜托!”
“哥,你想要干什么,哥------”沃涯不安急了,他惨白着脸,嘶声吼着,因为,他几乎隐约猜到了哥的举动。
封离湮那一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进还是该退,她也几乎知道了索骥这么做的用意,可是,她来不及犹豫了。那只精致的紫檀木盒子突然掷到了她怀里,她还来不及反应,就和沃涯一同被一阵强劲的掌风往对岸送去。
“哥------”沃涯嘶叫着,然而,被制住的他,却终究是无能为力,只是觉着,那立在极致的风口,青衫飘零,但衫摆却不住滴着血,俊容之上含着笑,目送着他的人越来越远,远到他伸手,再也触碰不到......
封离湮在脚着地时,却因承受不住沃涯的重量,险些跌倒,先行到了这边的云湛适时扶了她一把,这才稳住了他们两人。然后,一声怪异的剧声在耳边炸响,然后,他们回过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对岸,手持利剑,临风而立的索骥,和那在风里,正因铁索突然的断裂,而正朝崖下渊谷跌落而去的铁索桥,“不要-----”沃涯吼着,双目赤红,却终究是再无能为力。
封离湮扶着沃涯,然后,远远地看到索骥走回‘天煞宫’去了,一会儿后再出来时,他一手甩开一个空罐子,另外一手却执着一只燃得正旺的火把,她陡然睁大眼,明白了什么。但她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索骥从新抱起莫舒颜,然后,信手甩下火把,那火,突然窜到丈高,不过转瞬间,就窜烧起整个‘天煞宫’........
“哥-----”沃涯嘶叫,然后,他陡然倾倒,因强行运功冲开穴道,叉了气,加上一时急怒攻心,他喉间一腥,吐出一大口的血.......浑浊的视线里,却只看着索骥抱着莫舒颜的身影一步一步,就这么慢慢没入那漫天的火焰里,再瞧不见了,他别无他法,那声痛彻心扉的嘶叫只能破碎在渐大的风雪里......"哥_------"他咬着牙,想要冲上去,可是,桥断了,而那火,太大了,转瞬间便已经吞没了整个天煞宫,烧红了半边天,也染红了他的双目.
"沃大哥------"封离湮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紧紧地抓住了沃涯的手,望着那在冲天的火势中,逐渐被吞噬的天煞宫,她的眼,却忍不住湿润了.那把火的意义,她懂,她相信,沃大哥也懂!可以说索骥固执也霸道,他到了生命的最后,还是选择了用他的方式来守侯弟弟的幸福!就让责任与遗憾都由他来背负,要赎罪,他会去向父亲赎,他要沃涯活着,便是全无负累,就这么,轻松快乐,幸福地.......活着
唇间哽咽,封离湮终于承认,她恨不了索骥,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到这一刻,她只想跟他说声,谢谢,谢谢他为沃大哥所做的一切,谢谢,他真的,是个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