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九十九)(1 / 1)
沃涯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也不知道,天是什么时候黑的。就这么坐在渐暗的天色中,直到眼前伸手不见五指,他也没有半分的移动,连目光也没有过闪动。直到身侧的房门被人开启,有人点亮了身畔的灯盏。晃动的烛火明灭了他沉寂的目光,他自冥想中回过神来,抬起眼,却只是看了一眼神色一贯淡漠,但眼神里却明显没了方才慌乱与紧绷的商纭纱,然后,站起身,走进了身后的厢房。
窗户半敞,沃涯背窗而站,刚好挡去夜里呼啸的风雪,长发和衣襟在风里猎猎飞舞,很快的,他的肩上和发上便已经沾染了零碎的雪白。嘴里含着一片竹叶,清脆悠扬的声响被扬散在风雪弥漫的夜色中……好一会儿后,叶声稍歇,他抬起眼,望着躺睡在床上,面色惨白的索骥。他知道,哥已经无大碍了,只需静养数日,自然见好。但每每想起崖下那一幕,想起生死之际,哥紧抓住他手臂的力道,还有,哥嘴角滑落的血,他的心就无法平静。闭了闭眼,他眼里的挣扎比夜色更浓,低头沉思了许久,他轻叩着窗沿的力道却再再道明了他心中的挣扎。更漏一声又一声,声声响在心坎上,许久之后,沃涯似乎是真有了决定,抬起的眼,沉阒的目光定在兄长昏睡的俊容之上,“哥,对不住!”低哑的嗓音里隐隐透着的有坚定,话落,他不愿让自己有机会再迟疑,甚至是后悔。携了随身的长剑,他再看了一眼兄长,而后,毅然决然了出了门。
“二少主——”商纭纱追着他到了出宫的甬道,明白了他的意图,该拦住他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却只是低唤了一声,看着他在甬道里渐行渐远的身影,她却终究没有唤人拦住他的去路,或许,就算是拦了,也拦不住!商纭纱站在那里,只是望着他的身影逐渐被夜色吞没,那一瞬间,她心里只想着,也许二少主可以跟少主走不一样的路,也许,二少主,可以比少主,幸福些?
“苏前辈,这么晚来找你,打扰你跟封前辈休息,真是对不住!”莫舒颜这会儿与南宫紫罗正一同在封鹤鸣跟苏映桥的厢房里,正是在商量过后,决定先来寻求外援。
“我们也还没打算歇着,只是这么晚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先坐!”封鹤鸣跟苏映桥说着,先各自坐下了,苏映桥端起刚沏好的热茶,一人倒上了一杯。
莫舒颜与南宫紫罗对望了一眼,莫舒颜浅浅一笑,却未改一贯的冷静,“苏前辈是杏林好手,晚辈们前来,就是有事讨教来了!”
“说讨教就太过了!有什么事先说吧!”苏映桥淡淡而笑,少去了那分清高的疏离,苏映桥虽离和蔼可亲尚有一段距离,但也让人觉着亲近了不少。
莫舒颜敛眉而笑,既然话都到这份儿上了,也用不着再拐弯抹角了,“苏前辈可听说过情煞么?”
苏映桥执着茶碗的手僵在半空中,语带踌躇地望了一眼身畔神色未动的封鹤鸣。封鹤鸣不动声色地轻啜了一口碗中香茶,轻道,“你们来,是为了沃涯的事?”
莫舒颜跟南宫紫罗先是震惊地对望了一眼,然后莫舒颜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面上多了分恍然的神色,“原来沃涯的情况,两位前辈是早知道了!”难怪她总感觉两位前辈似乎不愿湮儿跟沃涯多有牵扯,想必,这正是缘由所在了!
“如果你们来是想问我,有什么办法解情煞的话,那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我的答案是,没有!”苏映桥放下茶碗,爽快地应道。
莫舒颜跟南宫紫罗面色同时一黯,虽然早料想到了结果,但她们始终还是不愿意放弃最后的希望。
瞧见两个年轻姑娘面上的灰败,苏映桥有些于心不忍地轻叹了一记,“情煞一经注入体内,就融入了周身血脉,试问,如何能将这样一种毒从血脉当中抽离?倘若不以另外相克的剧毒压制,中毒之人这一生,倘若动情,那就再逃不开那噬骨之痛,除非死!”
“那,除了‘千夜螟蛉’和冰魄雪莲,可还有其他的法子压制?”莫舒颜虽是面色惨白,但多年来历练而来的冷静与沉稳却在这时,一一展现。
“你们也知道‘千夜螟蛉’和冰魄雪莲?”苏映桥惊诧地挑了挑眉,而后又惊觉自己的大惊小怪,抱以浅浅一笑,“是了!我都忘了,这‘千夜螟蛉’和冰魄雪莲都是出自‘天煞宫’盈雪山,你们自然是没有不知道的理儿!不错,要压制情煞之毒,这确实是最好的方子,但是,‘千夜螟蛉’天煞宫百年来也只得一只,而冰魄雪莲生长环境所致,每六十年也只得两朵,都是异常珍贵难寻!若寻不到这两味药,这方子,也不过是个空谈罢了!不过,盈雪山上自然已有‘千夜螟蛉’,再寻得那世间唯两朵的冰魄雪莲,要让沃涯平安无事,那倒并非难事了!”
“只有一朵了!”莫舒颜垂首喃喃低语,再抬头望苏映桥时,眼里又多了份希冀,“苏前辈!这一朵冰魄雪莲是不是只能救一人?有没有法子,用一朵同时救下两人!”
“别说这冰魄雪莲珍贵难寻,你们找不找得到还是未知数!冰魄雪莲是解毒圣物,倘若折半,这功效自然也是折半!”
“那服过冰魄雪莲的人呢?不是说,冰魄雪莲能解百毒,服过冰魄雪莲的人,血也是毒之克星,那倘若是用服过冰魄雪莲那人的血呢?就算是全部,能不能抵过一朵冰魄雪莲?”莫舒颜神色淡定,语气平静地淡询,闻言,一旁的南宫紫罗望着她的眼,却是满目震惊。
苏映桥皱眉,望着她的眼神,多了分不赞同,“医者心仁,我不赞同用牺牲一个人去救回另一个人的这种方法还是其次,就算是我同意,冰魄雪莲存在那人血中的药性也早就打了折扣!”
“难道……当真是没别的法子了?”莫舒颜喃喃自语,没想到,怀着的最后一丝希望,还是被现实这样残酷地摧毁。
“有!还有一个法子!”苏映桥语调铿锵,莫舒颜和南宫紫罗惊喜地望向她,她轻轻叹息,“那个法子,想必你们也是知道的!不是没有活路,念忘之间,端看你们如何取舍而已!”
莫舒颜脸上的惊喜缓缓褪去,还是只有这个法子么?没想到,再一次的求证,不过是换回更深的绝望罢了!上苍已经绝了他们所有的路,他们早是别无选择,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然!
“你当真是要回去?”送南宫紫罗出了客栈,莫舒颜敛眉,不放弃地再问了一遍。
南宫紫罗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露在外的手在风雪中有些冻僵的麻木,姣美的面容上展开一朵,如花般的笑靥。可是,她面上的神情和笑容,不知为何,在风雪弥漫的夜色中,竟有些飘忽,就这么看着,莫舒颜不觉有些奇异的不安。“我下山来要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自然是要回去的!其实,我已经晚了呢!”
“可是,天太晚了……”莫舒颜踌躇,总觉着,该留下她。
“莫姑娘,不必再留我了!留不住的!我现在是归心似箭,在明日天亮前,我想回去有他的地方,你不知道的,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觉着跟他一道在盈雪山上看的日出是最美的,我还想再瞧瞧!”南宫紫罗还是笑着,神情飘忽,然后她反手紧抓住莫舒颜,望着她的眼,带着恳切的哀求,“莫姑娘,你千万记得答应过我的事,不要再让他孤单一个人了!”
南宫紫罗的神情让莫舒颜有些怪异的不安,说不出是哪里不对,蹙着眉,她点了点头,“放心吧!你先回去!过些日子,等到这里的事放一放,我交代清楚了,自然会上盈雪山的!”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南宫紫罗点着头,笑着,然后,松开莫舒颜的手,转过身,往着雪夜深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莫舒颜站在原处,目送她远走,听着她飘忽的嗓音被扬散在呼啸的风雪里,“我终于明白了,你,比我懂得怎么爱他!”
“紫罗,你…..还是要回去?”靳风驰瞧见南宫紫罗面上飘忽的笑,觉着,心,已经碎成了片片,却还是不想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风驰,你是了解我的!我已经晚了!”南宫紫罗浅浅笑着,眼神空洞里却带着解脱般的喜悦,“除了回去,我还能去哪里?”她是天上的风筝,线拽在他手里,除非断了,否则,她的方向都在他手里。
无力地闭了闭眼,靳风驰知道自己再劝不住她,她是去意已决。紧攥着拳头,他强迫自己对她笑,一如这么多年来的每一天,每一面,“那……好吧!你回去吧!只是这次,我不送你了!”
“嗯!”南宫紫罗眼里有着动容,“谢谢你,风驰!”谢谢你懂我!你是我今生顶顶对不住的人,可是欠你的,我怕是只能来生相偿!
“去吧!”靳风驰笑着,眼里却含了泪,嗓音里携着强忍的哽咽。
南宫紫罗点点头,然后,再次举步朝着盈雪山的方向而去,只是,那脚步,却是越迈越急,然后,她开始奔跑,朝着她最初和最终的方向,奔去……
眼见着她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奔进了弥漫的风雪中,靳风驰眼里的泪突然狂涌而出,但那泪,许本是冷的,一流出,便因雪而冰凝!他知道,她,是彻底离开了他的世界!不!错了!或许应该说,她从未走进过自己的世界!满腔的痛与苦涩找不到出口宣泄,他仰起头,一声困兽般的嘶吼冲口而出,他今生的爱与坚持不会死去,却已经已经腐朽凋零,被大雪无声的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