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六十四)(1 / 1)
“你在干什么?”十九岁的莫舒颜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瞧见这么可怖的场面,那个在毒虫噬咬中,面色青紫惨白兼而有之,还在剧烈的痛苦当中全身抽搐,一径以头撞向床板的男人,她怎么也不相信,那是前一个时辰还在她面前那样一贯浅笑着,优雅从容,恣意潇洒的索骥。隐约猜到他之前的打算,可是他答应过她的,那如今又算是什么,不敢置信的同时,她惨白了脸,语音止不住地颤抖。直到力气回笼,她却是一个箭步上前,劈手便欲夺他拽在手上的羊皮卷,他却是利落地一躲,让她铺了个空,她回头,质疑与质问的目光定在他背转过去,不让她瞧见的侧颜上,“你在练那魔功?你不是答应过我你绝不练的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已经决定了,不用你管!”他背对着她硬声回答,往日里清朗的嗓音竟然变得嘶哑干噶。
“索骥,这魔功根本就是害人的东西,你忘了你叔叔和两个堂兄弟是怎么死的,死的时候又变成什么样了吗?我不想看你变成那样,我更不想看你死,你知不知道?”莫舒颜极力地劝说,他却自始至终,不肯再转过头来看她,她一贯是性格直率,可这回,却是忍不住哽咽了。
“要天下无敌,总要付出代价的!”他低声回应,那嗓音空洞得恍如已无生命。
莫舒颜闭眼咬牙,“天下无敌就那么重要?”
“是!”他回答,低哑的嗓音里的坚定,如同不久前他对她的承诺,舒颜,其实,我并不是喜欢江湖上的打打杀杀,我只是不想让爹失望。现在,我有了你,我会想办法说服爹,放下称霸武林的野心,我们一家人,就在这盈雪山上隐居终老,你说好吗?
言犹在耳,可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莫舒颜闭眼,不让眼里充盈的热流涌出,心已痛到无力,她不想再争辩什么,“所以,你决定了,就不会为任何人而放弃,就算是我,也一样,是吗?”
“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却因为愿望未达而始终无法安心闭眼的,是我爹啊!你要我怎么办,对他视若无睹,还是要我做个不孝子,让他死也不安心,死不瞑目?”他突然低吼,嘶哑的语调里全是承载的苦与痛,无关愿不愿意的问题,如今,他是别无选择。
深吸一口气,心,已痛到麻木,莫舒颜暗怪自己的健忘,她不是早就知道,在他心里,父亲与“天煞宫”永远在第一位的吗?她早该知道的,从遇上他开始她就该知道的,这就是她的命,两个人的山盟海誓,一个人的地老天荒。点点头,“我明白了!”她低语,语调里再找不出方才的激动,平静得如同死水,不见波澜,“你跟我说过的话,永远有理由反悔,但是,你答应你爹的,就算是负了天下人,你也要做到。既然是这样,我也不再试图拦你,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累了,没有力气再管,也不想再管了。反正,从今天开始,你做什么都与我无关,如果可以,我只希望,我们,永不再见!”
决绝的话说出了口,她不再逗留,马上收拾行李离开了“天煞宫”,回到了“四海镖局”,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其实还是残留着那么一丝冀望的,冀望他来找她。可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直到,一年又一年,到了第三个年头桃花看起的时候,她再也没见过他,于是,她终究是死心了。于是,从那天开始,这世上再也没有从前娇憨率直的莫舒颜,有的,只是“四海镖局”沉稳内敛,利落干练的莫大姑娘。
可是,说是死心了,可又能真的做到心如止水。否则,那日,她也不会质问他为什么要将自己搞成现在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也不会到了今时今日,想到他可能正在受苦,她就再难管住自己的脚,自己的心。完全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一心,只想到他身边,想要知道的,也只是他是否能闯过这一关,平安无恙而已。
眼见练功房的暗门已经近在眼前,没有时间多犹豫,再听见暗门内不容错辨的痛叫,甚至是重物碰撞的东西,她没有时间再迟疑,甚至没有丝毫的迟疑,就这么推开房门,走进一遍黑暗之中。
“滚!给我滚出去!”黑暗中传来野兽般的嘶叫,伴随而来的,是一只半人高的花瓶。莫舒颜利落地躲过,同时,视线也适应了练功房内暗沉的光线,瞧见了蜷缩着身子在地上痛苦地翻转嘶吼的索骥,心下一痛,她急急地迈开步伐走向他。“我说,让你滚出去,你没听见吗?”又是一声嘶吼,紧接着,那双眼倏然抬起,那已经不是一双正常人的眼睛,火红与深紫在眸色深处转变,时而狠戾,时而浑浊,抬起的瞬间,他扬起的手,不受控制地就要朝着前方不太明显的人影击出一掌。
“索骥——”一声带着迟疑与哽咽的呼唤响起,那几乎是让他已经遗忘了的熟悉,却是让他的动作硬生生的一顿,掌风收回的同时,他却又抱着快要爆掉的头嘶喊起来。
“索骥!”莫舒颜再也顾不得其他,疾步上前,便伸长双臂搂紧他,“索骥——”她知道他不知道有多痛,因为,他是一个意志那么坚强的人,如果这痛,不是已经到了难忍的地步,他是不会放任自己这么嘶喊的,可是,她能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她根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她除了抱着他,唤着他的名之外,她根本什么也不能做。想着,想着,她的泪再也忍不住,热烫的,沉重的,滴在他冰冷青紫的面容上。
“莫姐姐——”门口传来封离湮略带迟疑的呼唤。
莫舒颜先是一怔,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眸里闪过一抹急切,“湮儿,千夜螟蛉不是在你手上吗?你就帮他这一回,可好?”
封离湮轻叹了一记,“莫姐姐,我没法答应你,因为,千夜螟蛉我根本没有带在身上。不过,我们雾月谷有一种特殊的手法,可以封住他的毒气,也可以暂时减轻他的痛楚。你先封住他璇玑二处大穴,用真气疏导毒气至掌穴,再给他服这清心玉露丹,自然可保他此次无虞!”随着话语方落,一只瓷瓶从暗门口急射而来,莫舒颜接过,却忍不住放松地微微一笑,因为她知道,雾月谷确实有这个本事,既然湮儿说行,那就一定行。
“你是什么人?”立在暗门口的封离湮在感觉到那股冰寒的杀气,想要闪躲时,却已经来不及了,只不过十招,来人的双刀便已搁在了她的颈间,冰凛但却让她有丝熟悉的女嗓近在耳畔。
耐不住心底那股越来越强的疑惑,封离湮缓缓回过头,在挟持住她的人那张半残的容颜被墙上昏黄的火把映亮的同时,她却惊得瞠大了一双眼,“商纭纱?”
那人在瞧见居然是封离湮时,冰寒的眼眸深处也有一缕异色匆匆暗闪,只是在她们两人都没有的角落有一道人影在封离湮嗓音咋起,略一诧异之后,就快速地闪躲进一旁暗色的投影中,只余一个模糊的轮廓。紧接着,一道刻意经过改变的嗓音从那处暗影处传来,“不要伤她!先逼问她千夜螟蛉的下落!”
“不用白费心机了!我知道千夜螟蛉对你们很重要,我来夜探‘天煞宫’就得为自己提前想好退路,你们觉得,我会笨得将千夜螟蛉带在身上吗?”封离湮不等身旁的人逼问,已经自发回道,但一双灵动的眼里却隐现一丝困惑,紧盯着那处暗影,似乎想将之看穿,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还是,她不小心忽略了什么?
“说出你的条件吧!你要怎么样才肯将千夜螟蛉交还?”一道略显急切的嗓音传来,封离湮抬头望着冲上前来的紫衣女子,明眸皓齿,天生娇媚,好个美人胚子,还难得对索骥如此情深,看来,这个索骥就算没了从前英俊潇洒的外型,却仍然还是会有女人愿意为他付出所有的。“你倒是说话啊!”
“‘紫鹃堂’堂主南宫紫罗,是吗?”封离湮却是不答反问,粉唇含笑,瞧见南宫紫罗一愣,她眸里笑意更深了,“我知晓你是担心你家少宫主,刚刚呢,我来的时候,你家少宫主确实是几乎挨不过去了,不过,我刚刚教人先封他璇玑二穴,然后将毒气导向掌穴,再辅以我雾月谷的清心玉露丹,你也是杏林中人,应该清楚,他一时三刻是死不了的啦?至于千夜螟蛉嘛,原本也就与我无关,不过是朋友所托之物,但我封离湮一向是不涉足江湖恩怨,要我给你们呢,原本也没什么。可是,你们一路上不停地追杀,伤了我沃大哥不说,还让我们被迫分开,所以呢,我很生气!我就想了,你们越想要,我就偏不给,因为,你们‘天煞宫’让姑娘我,很不爽!”
“你——”身旁折扇在手的男人方才的温文尔雅在一瞬间转变为惊怒,手中扇柄的机关一动,对准封离湮的颈子,眼看着暗器就要飞出。
“风驰!莫要冲动!”暗影处又传来一声暗喝,那位儒衫曳地的男子,纵是面上有所不甘,也只得悻悻然住了手。“只是,封姑娘究竟要怎么样才肯归还千夜螟蛉呢?”
“本姑娘刚不已经说了吗?我不爽,所以,不打算还!”封离湮面上没有半分惧色,反而还是笑得眯起了眼,纤细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着胸前的青丝。
“即便知道这东西对我们‘天煞宫’的重要性,即便会因此惹上无穷尽的麻烦,据我所知,封姑娘似乎并不喜欢自揽麻烦上身上身才是!”暗影处的嗓音因为刻意的变动而显得有几许怪异。
封离湮指间的动作一顿,眉一蹙,她承认,她很不喜欢被别人看穿的感觉,何况,她连对方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心里不对劲的感觉渐渐强烈,看来,她还当真是太小看这“天煞宫”了。“好吧!既然是这样,我也不绕弯子了。我跟你们‘天煞宫’无怨无仇,你们捧在手心里当宝贝的东西,本姑娘压根儿是不屑一顾,我夜探‘天煞宫’也不是故意跟你们过不去,我只是想要知道,我沃大哥在哪里而已!”
“姑娘要找的人,不在‘天煞宫’!”南宫紫罗和靳风驰面上有丝怪异的神色,一闪而逝,就连封离湮身旁的商纭纱动作也有一刹那的停顿,虽然暗影处的那人很快的遮掩过去了,但是就因为太快了,所以,更证明有问题。封离湮不动声色地敛起眉,心中,却已经有了计较,看来,那个隐在暗处的人才真正是关键。“姑娘,我们‘天煞宫’说到底,与你们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过节,既然姑娘要找的人不在‘天煞宫’,我还是让风驰和纭纱送姑娘下盈雪山,顺道取回千夜螟蛉,那么,索某起誓,‘天煞宫’绝不会再与姑娘为难!”
“我来,只为了找沃大哥。既然他不在这里,我走便是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把千夜螟蛉给你们?”封离湮近乎喃喃般的自语,身子却在众人没有料想到时,快速而轻盈地直朝暗影处扑将过去。
“二少主!”南宫紫罗惊呼,但发生得太突然,就算是他们当中身手最好的商纭纱也来不及回救。
封离湮原本以为她可以出其不意揭穿暗影处人的面纱,可是,她错算了。待眼前人影散乱一晃,颈间被人轻轻一弹,她还来不及反应之时,便已经被人制住。别无选择地失去意识,软倒在那人怀中。只是,临睡去前,她却隐约感觉到,那怀抱的温暖与熟悉。
“二少主!没事吧?”靳风驰几人面色还没恢复,疾步上前询问。
“没事!”索骐一袭黑色织绣窄袖劲装,外罩同色长袍,轻应着的同时,一双眼却在瞧着昏睡在自己怀中的女子时,泛起复杂的神色。
“湮儿——”按照封离湮的交代帮索骥压制了毒性,听出外面不对劲的莫舒颜从练功房内冲出来的第一时间,便瞧见了显然已经被人制住,已经不省人事的封离湮,却又在瞧清抱住封离湮那人的五官容貌之时,面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