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逆火之重生(1 / 1)
正文
“摩拉大人,狄少爷又昏过去了。”
坐在铜镜前的女子不禁有点担忧:“这是第几次了?”
报告的小差腿一软就跌坐在石板上,“今天已经是第九次了。”
女子转过身来,一张妖媚的脸挂着一拥而起的愠怒,左边的眉毛一直上挑到额前,用紫色的眉笔落成诡异的花纹,长而顺的银丝盘成硕大的花蕾,双手的指节捏得“咯咯”直响。
“就不能再想想办法么!”这不是疑问,是迁怒的职责。
“大……大人,狄少爷说见不到影白少爷就休想让他引蛊。”地上的男子战战兢兢地说完这一堆话,不时地抬头望向站立的女子。
“他倒是翅膀硬了,我养他那么多年,到头来跟我作对,这是反了……”女子手中一使力,再往空气中猛地一挥,柱廊后的屏风被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
“大人息怒!”殿内所有的男男女女全数跪了下来,这份弥漫在空气里的恐惧绝不是礼仪上的必要伪装,是一种条件反射式地最后挣扎。
若是面前之人发狂,众人全部都要遭殃。
只见女子掠过众人,踏着疾步,耳后的几缕银丝飘忽起来,戾气像是能将空气割裂。
拐了几个弯,进了一屋,屋内众人纷纷叩首,她的步子在床前猛地止住,手指又开始紧紧捏住掌心,然后轻轻张开,摁在元狄的额前。
虚弱的人微微睁开厚重的眼皮。
“你还怎想怎么闹?”
脸色惨白得失去基本血色的元狄(就是影狄),似乎就是为了等这一刻,“把阿白给我带来。”
“不用急,我迟早是会让你见他的,再等上一段时间。”女子的语调放得稍轻缓,对于她来说,应当是不易了。
“我要见阿白!”
“给我好好躺着,如果你不想他有事的话,就在祭祀前老实点。”
“不是双生蛊么,用我来换阿白的命也是可以的吧。”床上的人思考了很多天,挣扎在痛苦的时间逆流里,什么也不顾,就是想要做这个决定,“就像当初灵儿换了我的命一样……”
“不要再说了!你给我闭嘴!”触动了最敏感的琴弦,过往的萧瑟溢出了嘴角。
“我们被生下来不就是为了要去死么,怎么现在才担心起我的命来了?”
“这是神的指示,不是你我能够动摇的。”
“这世界上早已没有神了,你们都是用满纸谎言去欺骗善良的民众,将他们的子女奉送到你们锋利的爪牙间!”
女子的嘴角残余了一丝苦涩,这些质疑,在她还年轻的时候何尝没有发问过。
可是为了推倒这些荒谬的神旨,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倒在她的面前,那些无关的人因为她的执拗和可笑,牺牲了最宝贵的代价。
她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她也绝对不能原谅那些为了可笑的“真理”的人的胡作非为。
绝不原谅!
“不必再说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若想让他走得还算安稳些,就给我乖乖待着,否则我就让你可爱的弟弟尸骨无存。”
望着离去的身影,元狄真的不想去相信,那个疼他和元白的摩拉姑姑,那个在他心里最漂亮最漂亮的姑姑告诉他,他的亲妹妹——影灵,是因为他才死的。
而现在,又要他的弟弟为了他而离开这个世界。
他怎么能够,他怎么能一错再错。
今天是绝食的第八天,身体中的蛊毒发了不知道几次,每天清醒的时间还没有昏睡过去的多,蛊毒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就说明时间越来越紧迫。
每当他昏迷的时候,他的意识却能够随意地脱离身体,他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潜进了地牢,看到被绑在石柱上的元白,浑身上下都是触目的血窟窿。这种蛊是极其险恶的,将专门的虫子植到身体里,汲取人的精气,而且伤口会愈合得很快。
元白的头发零零落落地沾了血迹,深红的,灰暗的,他的头耷拉着,毫无生气。
元狄迅速闪到元白身边,还是长白山的那一身淡灰色道袍,他们原来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回来后竟也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元狄的手刚触摸到瘦削的脸颊,便像失了气的皮球一般,迅速消散着空气里。元狄咬着牙,“该死的。”
这么近距离,却不能触摸到他。
时间流翻腾着,叫嚣着,替他做了一个又一个的决定,他想要阻止,却感到孤独和无助,每当思维进入一个高速运转的状态,超出了意识能够承载的沉重。
元狄就会痛苦地醒过来,但是他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
这一次,醒来是夜晚,脖子里上的虫尸一会灼热,一会又让他骨子里发冷——琴儿那丫头又遇上什么事了么?
周围的人都遇到种种不幸,若不是被下了蛊,自己怎么会像一具死尸一样躺在这冰冷的床榻上。
他微咳了一下,殿外的人便开始交头接耳。
“快去通知摩拉大人,狄少爷醒了。”
门吱嘎一声开了,“少爷,您醒了?”
“花非呢?”
“这……”
“她跟了我这么多年,她是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么,若不是对她下了咒,怎么会轻易给我下蛊。”元狄牵扯着嘴角,不禁笑着自己的惨烈。
会被身边最亲近的人下手。
“狄少爷,你不要为难属下。”
“怎么,我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了,就连见个人的权力都没有了!”
“摩拉大人!”
“醒了?”
“是!”
听到门外传来的谈话,元狄急气攻心,“噗”地吐出了一口血。
摩拉推门进来看见这么一幕,忧从心来。
“再闹,你这条命就没有了!到时候你谁也见不到。”今日,摩拉披了一件金黄镶边,布满奇异花纹,内衬灰褐的袍子,像是匆忙中随手抄起的一件衣服。
“摩拉姑姑,让我见见阿白吧……”元狄知道,来硬的是没用的,语气就软了下来,“我想见他。”
“好吧,过几天,等你能起身了,我就带你去见他。”
元狄的眼里起了微小的波澜,“谢谢姑姑。”
摩拉替他掖好被角,将身边的人遣出了门外,看着床铺上的人片刻,温存散去,挥袍出了殿门。
摩拉果然没有作假,过了几天,就当真将元白带到了元狄面前。
身前的人脸稚气未脱,却了无生气,单靠两个侍卫一人一手提着胳膊支撑着。
“阿白!”
低垂的脖子稍稍痛苦地扭动下,喉咙里发出野兽般毫无连贯性的干涩声音,元狄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伸手便抱住了他。
“放开他!”
两个侍卫看了看摩拉的眼色,随即松开了手。
“阿白……你受苦了。”
“哥……哥。”单是这两个重复的字,都好像已经透支了他剩余的力气。
“阿白……”有很多很多想要问,这时候言辞却贫乏起来,摆在眼前的这一切已经明了了。
“阿狄,人也见过了,明日不如撞日,不若今天就引了蛊吧,你也不忍心看到小白这般痛苦地活着吧。”
元狄沉默着,压抑着内心的愤怒。
“能和……一起……开心,”元白挤出了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眼,“我……早就……道了……”
元狄听着怀中之人最后的呓语,内心绞痛:原来她是这般残酷,早就将事情告诉了阿白。
要一个人怀着去死的信念活着,每一天都在等待死亡,这样磨砺着他,让他完全对未来放弃任何打算,实在是可怕之极。
“你放心,哥哥会保护你的,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谁也不可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这可由不得你!”摩拉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的士兵已经散去,廊柱边的屏风不安地抖动起来,桌上的果盘,器皿也以同一种频率抖动。
感觉到不妙的异样的元狄大声吼叫,“你要做什么?”
“哼~你不愿做的事情,我这个做姑姑的自然是要帮你一把,你放心,过程不会太长。”摩拉开始施咒,周身的袍子开始鼓动,银丝没有方向地朝四处舞动,每一根都像是在挣扎着的舞女。
暗黑的咒印好似一朵曼妙的灵花,从元狄和元白两人交握的皮肤处开始蔓延。不一会就布满了元狄的全身,他太清楚这种咒印了,是双生蛊的咒印。
十二年前,当他还只有七岁的时候,被拉去做妹妹影灵的引蛊。
他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被痛苦的灼烧疼醒了过来。而当他醒过来的时候,也是见到了这一身暗黑的、透到骨子里的咒印,还有倒在地板上枯瘦的影灵——她老了几十岁,俨然已不是个稚童。
站在不远处的还有震惊已经愤怒的摩拉姑姑。
这一切他已经忘记得够久了,而现在相似的情景摆在面前,元狄席卷至无助的泥潭中,叫不出一声“救命”。
引蛊的仪式已经启动了,谁也不可能再阻止了。
摩拉筋疲力尽地倒在座椅里,看着眼前两个鲜活的生命继续着——都是她一手带大的。
她的心已经不会痛了——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丢掉了。
“啊——!”一声接一声令人胆寒的惊叫,是他的或者是他的。
不得而知。
当最后一声尖叫响起,殿内的光黯淡下去。
咒印又如十二年前一般隐在了身体里。
这次,究竟是谁从血泊里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