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1 / 1）
第二日从御苑来接小姐的车鸾便停在了侯府门口，我搀着小姐上了其中一驾，小姐穿着夫人改制的石榴色礼服，头戴金钗银鬓，倒是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如纸。
马蹄纷纷,车队一路排场十足向御苑驶去，此路乃是阳关大道，倒与之前我走惯的集市青石板路不同，路上不再有隔肩接踵的熙攘商贩，放眼望去，却是一片长河落日的景象。孤烟尽处是黄尘，黄尘落处，似乎依稀能看见稀稀落落的流民，衣衫褴褛地老幼搀扶朝着车队走来，近了，车队护卫便驰骋着又将他们驱散，他们有的奔跑着，有的就地跪下，在黄土中磕头，或拿着空碗，或只捧着双手举过头顶。
小姐道：“安静，将我的锦囊拿来，把里面的钱都散给他们罢了。”
“这些是小姐这几年攒下的，以后不知有什么用途，可尽全给了？”
“钱乃身外之物，且以后是以后，他们都不知有没有明日。”
“是。”
我取出锦囊跳下马车，将碎银子一并全洒了出去，又拿出自己的小布袋，将我这些年月俸的积蓄也洒了。
一路这么走着，周围的黄尘也渐渐褪去，大道上出现了御苑的影子，周围的卫兵也越来越多，渐渐有了些亭台楼阁，景象也越来越繁盛起来。再进到深处，渐渐能听见鼓乐之声，丝丝入耳，道旁的树干都用绸缎包裹，整个御苑张灯结彩，下了马车，我搀着小姐再往里走，便满目都是华冠贵服，视不暇接。每人都带着成群的侍女与小厮，如此比较，倒只有小姐看起来清清淡淡，形单影只。
被通报了父爵，小姐被接到一个大园子中一桌新开的酒席间，只见其他酒席上的各个人等似乎早已酒酣兴高，我一一望去，对小姐道：“小姐，少爷也在那里呢，可要去和他打招呼？”
小姐道：“不用了，他现在逍遥得很，莫去打扰了他。”
我点点头。
只见少爷在最上席处和一众王爷世子坐在一块儿，早已醉倒成了一个泥人，斜靠在香榻上，红雁在为他锤肩，翠荷在给他揉脚。我半年未见少爷，却见他似乎又变了样，少时见是钟灵毓秀，后来见是俊美，再如今已变成了个英俊的翩翩佳公子。只可惜每每见少爷，总觉他眼神中无甚神气，面上也总无庄严之相。虽引得红雁翠荷整日争风吃醋，但在我看来，却并不入眼。
再向他身后望去，只见影影绰绰的玲珑帘中，有一头戴金钗的女子坐在塌上，那必就是荣贵妃了……不敢多望，我忙收回了目光，小姐这桌在宴会的角落，没有人理会祝酒，小姐也乐得清静，让我剥坚果给她吃。
枯坐了一两个时辰，周围皆是歌舞享乐，小姐一副悠然世外的模样，倒见少爷端着一个酒杯歪歪斜斜地走来，满身酒气：“姐姐，你来啦！来，陪我喝一杯。”
小姐微笑摇了摇头：“不胜酒力。”
“唉……看我的记性，我忘了姐姐你身子从小就弱。”少爷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玉带金冠的少年一步便插+进了两人中，一副傲慢的神态，眼神带着股邪气，向小姐扫来：“哟，你怎么躲在这里，可是又看上什么美人了？”
少爷一把推开了他：“什么美人不美人，这是家姐！”
那玉带金冠的少年眯起眼睛，嘻嘻笑了一声：“你就是那个不声不响的侯府面团小姐？”
小姐面无表情地请安道：“荣王世子安好。”
被称为荣王世子的少年嘴里“啧啧”了两声：“我还道你们镇国侯府中尽出美人呢，你这侍女也太素净了点。”
少爷在一旁自得道：“你以为谁都能有我家红雁翠荷一般么？”
“不好玩不好玩，走了。”少爷见荣王世子转身，便赶紧跟了上去。
后来又坐了一会儿，小姐告假，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走了。
回到侯府，不过两天，倒是有人传信进来，说是有人要报信给安静，告知边关兄长之事，我和小姐打了声招呼，这回倒是穿着寻常女装便去了。我跟着报信的小童，却没到上次的集市，而是跟着去了京湖湖畔，只见杨柳依依，一匹骏马被拴在柳树上，那位青年将领这次倒是穿了寻常布衣，正站在那里望着湖景等我。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我倒是被吓了一跳：“你怎把胡子给剃了？”
他转身直面我，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笑道：“兄弟们都说我满脸胡子太过吓人，上次怕是把姑娘吓着了。”好在声音倒是和之前一般，清冽好听。
我舒了口气，原来他倒长了一副英挺的好样貌，之前的大胡子却是把脸上的刚毅之气也给遮末了，“吓到倒也没有。”
他拱手道：“上次匆匆忙忙，未来得及介绍。在下乃是西北军二等都护校尉，阎明，字昭朗。”
我点点头，他续道：“在下已问过了与你兄长同乡的同僚，倒是有人记得……说是你三位兄长都原是贺云骑的麾下，七年前午筑之战，我虽大破敌军，却自损了八万将士，其中……便有你兄长在的分队，”说到这里他停了停，望我一眼，终是垂目道：“……怕是……凶多吉少。”
我低下头，心中有些难受：“多谢阎将军，我早知凶多吉少，否则兄长孝顺，也不会许多年也不往家中回信。”
“安静可想家么？”
我摇摇头：“父母卖我的时候，跟人伢婆谈价，说是卖进窑子里也可，为此还多加了五百钱。母亲亲自嘱咐我，说卖了我，就是没有我这个女儿了，让我以后若大了，万万别去找他们。我托你寻兄长，便已是违了母训。”
他目光转向了别处，伸手挠了挠头，道：“安静，你若不甘为奴，愿与我去西北，我这便上镇国侯府提亲。”
我吓了一大跳，忙说：“我不和你去西北，我要照顾小姐。小姐没有父母，只剩我一个了。我要陪在她身边。”
他脸上僵了一僵，倒终是笑出来：“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忘你莫要介意。”
“你帮我打探兄长消息，我已是感激。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
他并不答，却道：“我每年四月，会回京城述职，你若还记得我，明年今日，我还在这里等你。我明日就走了，若明年我不再来，便说明我已战死。就不用等我。”
“你……你怎么乱说！”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给你在流云斋买了些云锦，”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摞纸朝我递来，我忙摆手道：“这个我不能要。”
他笑道：“你就当是找我借的。明年，若是我没来，你就去买两瓶桂花酒，到城西北角洒在坟头塚上，就算是还我了。”
“你你你……”
“还有……”他对我笑了笑，“你今天穿女装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