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红 颜 冢（1 / 1）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
明明活得生不如死，却仍是活着。
为什么活着？不知。
为什么而活？也不知。
只知，死亡是个黑暗笼统的概念，是可怕也是迷惘。而我，已经失去了生存的目标，是否就不再惧怕死亡……
“绿袖，我为你赎身吧。”龙黑这么对我说，很唐突。不，或许也不算唐突，最近这段日子他很失常，竟连他一贯厌恶的毒物都让他起了浓厚的兴趣，常出外抓些毒蛇毒蝎的养了起来。
“绿袖，我说，为你赎身。”龙黑见我不说话，再次重复。
我看着他，不说话，只是笑着，澹然的。
曾经，我是那么渴望他为我赎身，甚至为了他的冷漠还心酸过。但如今，他对我提出了我曾经渴望的东西，我却拒绝了，即使明知拒绝的代价或许是死亡。
“你要跟魑魅离开我吗？”他专注地凝视我，曾经冰冷的眸子如今是火热的，隐隐夹杂嗜血的热。
“是。”我答，仍是淡然的眼神、淡然的表情。
他爱魑魅，也爱我，绝不会容许我与魑魅同时背叛他！
我不爱魑魅，也不爱他，更不会跟魑魅走，即使我答应了魑魅。
死了，就能自由了。我知道，却无法自杀。
自试过毁容后，我才知被刀子割伤有多痛，真的好痛好痛，脸部细嫩的皮肉被一一划裂开……而死亡还会让我付出多少惨痛的代价！
被人世错待如此，我难道不怨吗？
不，我只是没有能力，也就失去了怨的资格。无论我怨与不怨，很多事情都于事无补了，尽管怨一直存在着……
“你该知道我的性子，属于我的东西，我宁可毁了也不让予他人！”龙黑沉默了许久，低低沉沉的声音象是在压抑什么。“绿袖，美丽的绿袖，你可知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纵使魑魅再强，他也只是一柄妖剑啊，只有我才能永远守护你们！”
“永远？”我轻轻咀嚼这个稀罕的词语，真是很稀罕。作为一个人，总逃不过生老病死，他何来的自信能说出“永远”。
“是的，永远！”龙黑的眼神自信且自傲，“只要你留在我身边，相信我，我会给你永远！”
我叹笑着被他搂进怀中，隔着衣裳却能清楚听见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地强劲有力。
这样一个男人，这样的强者，这样一颗活跃有力的心……能维持多久？
春秋易逝，人世几十载过后，男人会变成老人，强者必须向岁月低头，再有力的心脏不得不败给死亡。
永远？呵，作为人，也有永远之说吗？
“绿袖，我要你的答案。”看龙黑的样子，他并不在乎我相不相信他的永远，一味执着地要我点头。“跟了我，我为你赎身，我给你永远，所有人奢望却不及的长生与美貌！”
“跟了你？”我倚在他怀里，抬头看他，黑眸深处仿佛有黑暗的火焰在跳动。“呵，我如今这样，与跟了你又有何区别？”
一个不接客的□□，终日被关在绿阁，她与富人所藏的娇丽唯一的区别就是她被囚在妓院。
我又笑了，娇媚的，自嘲的。“你问我要答案，但你何时又给过我选择？”
龙黑沉默，然后低头封住了我的嘴，温柔的吻，他头一次这样吻我。奇异的是，我竟全身兴起一阵恶寒。
“绿袖，我给你选择。”我看着眼前这张英俊的脸，他笑了，突然间我竟想到魑魅邪魅的容颜。“跟我走，我给你永生。否则，死亡！”
我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偏着首，更妖媚地朝着他笑。
现下，外面的日头正高，好漫长的白昼啊。
“我，要跟魑魅走。”
☆ ☆ ☆
外头明明是白昼明亮，我的心却象堕入黑夜般暗沉。
“不……”我无力拒绝，又是一口浓烈的醇酒，上好的女儿红自龙黑口中哺了过来。
我躺在床铺上，被龙黑紧压在身下。体内充满了奇异的瘙痒感，透过那一口口醇酒几欲把我逼疯，全身不可遏止地剧烈颤抖着。
“你以为我会就这么简单地让你死吗？”龙黑看着我嫣红妖媚的脸，邪恶地笑了。“我不会用妖剑来杀你，我不会给你让魑魅痛苦的机会。”
本以为他会用妖剑杀了我，因为我要跟魑魅离开他……他与魑魅的心情我并不关心，他们将我遗忘也罢，为我反目成仇更好，对于带给我那么多痛苦的他们，我没有多余的感情浪费在怜悯。
“你……恨我吗……”我几乎抖不成声，他在我身上强索，体内的烈酒是被加了药吧，竟配合他蛮横的动作使我痛不欲生。
“不，我怎么会恨你。”龙黑又哺了一大口酒过来，我被呛着，酒液沿着我的唇角滑落。他低头，细细舔吮。
他的呼吸喷在我的唇上、脸上，感觉是温热的，但我的心却涌起对死亡冰冷的恐惧。是的，我想逼他杀我，但这样的死亡……
“绿袖，我喂你喝下的酒有毒，但这毒性只在□□时引发。”龙黑的声音很低醇，象那酒。“换言之，你饮下的酒越多，交欢越猛，毒就越深。”
这就是他近日来沉迷毒物的原因吗？我看着龙黑，虚弱地只能用眼神询问。
“不，不光如此。”龙黑还在笑吗……我迷茫的眼已看不清，体内的快感早已变成痛楚，现下似乎连痛楚都麻木了，随着意识的麻木……
我知道自己要死了，在这最后的一刻，我真的恨极了龙黑！
他让我死得这么羞辱，死在他身下，这样的死法……
他让我到死都记得我是□□！
☆ ☆ ☆
“绿袖，我美丽的绿袖……”
原来这就是死亡吗，感觉身体好轻。不，我已经没有身体了。
我看着依然躺在床上的身体，在龙黑怀中，全身嫣色如玫，仍象活着一样美丽。龙黑紧紧抱着我的身体，不，该说是尸体。
我瞧着他不断地唤我的名字，却看不见我。然后，他起身，从床铺下拉出一个木箱子，打开。我轻轻飘去，看见里头的东西，象牙色的，不是丝绸，倒象是什么皮质的。
“绿袖，我说这是仙人的皮，你信不信？”龙黑抬头对着我的尸体喃语，少见的温柔语气，好象我还活着。
我幽幽地看着，看他百般怜爱地抱起我的尸体，万分不舍似的轻轻缓缓地包裹进那象牙色的皮中。突然，他说了一句令人惊异的话，“绿袖，我爱你，只是太爱你……”
下一刻，我不禁倒抽口冷气，却是无人听见。
我看着那包裹我身体的皮由鼓起慢慢软化，似乎是我的身体被消融了。龙黑将皮口小心地束好，轻轻晃荡，里面似乎只装着水。
然后，我见他起身，一手抓着那象牙色的大皮袋子，另一手伸去转动我房内一只不起眼的花瓶。蓦地，里面的一面墙壁轻轻震动，向里头翻转，一间暗室赫然出现。
我惊诧，从不知我的房里头还藏有暗室。
龙黑回身拿了妖剑走了进去，我也跟着飘了去。里头光线还算明亮，现下仍是白日，又点了火把。但即便身处黑暗，我也能看清吧，这就是活人与死人的区别吗……
暗室内很空旷，除了几支火把，只有一个大缸。龙黑走向那口缸，口小腹大的样子，碗口大小的缸口被个粗实的木塞子封得很紧，奇怪的是那塞子上面异常平滑，还画了一个奇异的暗红字符，让我不禁联想到某种咒术。
龙黑正在把那缸口弄开，我看着，心里突地起了惊恐。
人都死了，我还怕什么呢？这么想着，我才好过点。
缸口被打开了，还未瞧清个究竟，已让一股似腥似甜的幽香冲昏了头脑。仅是一瞬间，惊恐伴随着那让人说不上是喜是厌的香味从头灌下全身。被腥甜的香氛裹住无处可逃，好可怕，甚至无助得想哭，可我没有眼泪。
睁着酸涩的眼，我看见缸里头似乎有两点紫色幽光闪烁。再凑近细看，我才看清缸里的东西，长长的，形态似龙非龙，比我见过画上的龙更灵秀些。我不禁暗想，若是人的话，只能看见漆黑的缸内闪烁两点幽光吧。
“这是最后给你吃的东西，要牢牢记住她的香味啊。”龙黑伸出手，将那象牙色的皮袋子抛向缸口。
忽然，缸里面那东西猛地窜了出来，竟让龙黑也反应未及，刹那间他的整条臂膀都被那似龙的东西狠狠咬住。大张的血口，鲜血肆意奔腾，很快染红了他右半个身子。
啊——
我惊叫，明明该是无人能听闻的，但那东西似乎听见了，只见那双幽幽邪恶的紫眸转动着凝向我。一瞬间，我猛地僵住，灵魂也为之颤抖，阵阵恶寒直逼心头……
我害怕，但不是怕龙黑被这东西吞噬，它竟然能看见我！
“该死！”龙黑恶狠狠地斥道，只见他另一手举起妖剑，手起刀落，竟砍掉了自己的臂膀。鲜血猛地迸洒空中，甚至进了那东西的眼，我看见那双诡谲的紫眸蓦地紧闭着扭曲，怪物的脸看起来更可怕了。
那东西龇牙咧嘴地咬着龙黑整条血淋淋的断臂掉进缸里，他迅猛地用另一手将缸口封得紧密，没时间顾及鲜血淋漓的右肩。
“该死的东西！待我将你养成了再抽光你的血，就能让臂膀重生了！”龙黑的声音很沉稳，但铁青的脸色暴露出他此刻有多痛苦。
我看着他，而龙黑专注地盯着那大缸。
“绿袖，你知道什么是蛊吗？养蛊是必须要花上一年时间的，但我没时间等了，况且我养的可不是普通的毒蛊。”
龙黑，他到底想做什么？那缸里装的究竟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不光是取了这世上最毒的蛇蝎，还有圣僧死后的舍利子，仙人的骸骨，妖魔的皮肉。”龙黑依然凝视着那令人恐惧的大缸，眼神渐渐柔和下来，仿佛在看生前的我。但他的语气越是平淡，我却听得越心惊胆颤。“最后，是你，我美丽的绿袖。”
我转眼盯着那缸，想到自己的身体被融化成水，被龙黑口中所谓仙人的皮包裹着喂了那可怕的东西……好难过，突然间好想吐，原来死了的魂也会感觉作呕的。
“绿袖，你可知人的肉体总沾了灵魂的气味，这是从经我火化的圣僧口中证实的，我相信他不会骗我。”龙黑笑了，痛苦着，却又矛盾得充满自信。“等我把它的血抽干了，你那灵魂的气味就会留在我的身体里了。”
我看见他又笑了，泛着铁青的面容，扭曲得可怕。“人，会死，但有轮回。我会一直活下去，会找到你，绿袖！”
不——
我痛苦地呐喊，眼泪终于落下。原来，魂也是会哭的……
找到了，那个女魂。都怪这儿的妖气太重，将那女魂微弱的鬼气给遮了。
快，带她走，时辰一过她就要被留在人间做孤魂野鬼了。
我听见两道声音，很阴森，却让我安心。终于，有人来带我走了，尽管去的是阴曹吧……
是啊，人会死，人有轮回。
下辈子，我要变强！
即使……身处乱世……
即使……身为女人……
即使……老天给我再多的不公平……
我也要变强！再也不给任何人□□我的机会！
☆ ☆ ☆
夜，深沉的夜，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夜……
“为什么到这种地方来？”
“我需要安静的地方养它。”
“那种恐怖的东西，你想做什么？”
“得到永生，得到你。”
“你想用它来牵制我吗？”
“我能掌握它就能用它来牵制你。”
……
“绿儿呢？”
“死了。”
……
“我要见她。”
“尸首没了。”
……
“我的绿儿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
“为什么绿儿死了，七日后你还能现身？”
“七日之说只是个谎言。”
“你骗了我，一直。”
……
“你没有机会得到永生了。”
“我知道，是我错估了你苏醒的时辰……”
☆ ☆ ☆
传说，乱世中有位武功奇高的剑客，所向无敌，从未败过。
而他所使的武器，是一把长及五尺、形状奇怪的剑。据说，这还是把拥有神秘力量的剑，名字也很奇特，称是“妖剑”。
剑客有一个爱人，是那时最有名的青楼中最美的花魁。某日，剑客深爱的花魁女失踪了，传闻花魁女背叛了剑客，偷了他的妖剑与别的男人私逃了。不久，剑客也失踪了。
后来，人们在深山里发现了剑客的尸体。好事者臆测，是剑客杀了他所爱的花魁女？还是带走花魁女的男人杀了剑客？
无人得知，花魁女的尸身也始终没有寻获。而剑客，他身上最致命的伤口是贯穿胸膛的长剑，那柄剑客最珍爱的妖剑。
人们叹笑，讽刺啊，一代奇人，最后竟死于自己剑下。
只是不知，竟是怎样了得的高手能杀了剑客……
只是疑惑，那妖剑没几日竟失了踪影……
据说，剑客在深山里还藏了很多珍宝，贪心的人们欲搜刮一空。但没过多久，那些寻宝的人都消失了，有亲人闻讯而来，找到那处于深山幽秘之处的宅子。
宅子是空的，没有珍宝，也没有人烟。
有的，只是满地的血、满地的残骸。在血与骨的围绕中，是一只缸，口小腹大的缸。
那缸口是开着的，血仍从那儿流着……
妖剑传说之红颜殇——苏醒篇完
文：月涟漪
2004/0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