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破 灭(1 / 1)
小时候的我是幸福的,至少在六岁以前。
那时最大的烦恼就是别人家的小孩都管爹娘叫额赤格、额客,偏偏我不一样。但爹说,这是娘的坚持。虽然我在草原上出生,但爹娘是来自中原的。
记忆中,娘是个很美很美的女人,笑起来好温柔,爹好爱好爱娘。我也很爱很爱娘,因为娘美丽的笑容、温柔的拍抚,娘美得象仙子一样,从不曾见她生气过。可是娘的身体很弱,成天就待在斡儿朵里,娘一直都适应不了游牧民族的生活,尤其在生下我后,身子更差了。
游牧民族是以游牧和狩猎为主的,为了给家畜寻找更好的牧草,所以牧民的生活就必须到处迁移。娘的身体就随着这样的迁移愈来愈差,而爹就越来越辛苦了。
天刚破晓的时候,爹就起床把家畜赶出去,尤其是羊群,有露珠的草是它们最好的食粮。而我会起得更早做早饭,原本这是这儿妇女的职责,也就是娘的职责,但娘实在太娇弱了,我好担心娘的身体啊。
爹还要去狩猎,用珍贵皮毛去换取农作物,不过爹狩猎的技术真的很笨拙,每次都弄得很辛苦,亏他还能给娘做了一顶漂亮的貂皮帽,真是难得。
我记得,娘看着帽子时就很容易哭。我不明白为什么,说实话,那时我是很羡慕娘那顶漂亮帽子的,但娘的眼泪更让我心疼,所以每每我想跟娘要那顶帽子时都说不出口,只得听娘道,原本多好的一个秀才郎啊……
我陪娘的时间也不多,因为我也很忙。我忙着跟大家一起做饭、挤奶、操持我所能完成的家务,不过把乳类制品做成各种食品,或把毡子加工制成穹庐的铺垫、门帘及外围,或是用牛车从远方井上湖里运水,这些工作对我而言就有些吃力了,或许该说很吃力。但是拣牛粪准备燃料,照顾在家的幼畜等等还行。
偶尔,我也会跑到其他部落的祭典上去晃荡,不过这样的机会很少。我总是忙碌不停,因为我想尽量减轻爹的负担。
一般而言,好不容易拣着空时,我就会找一片柔软的青草地,什么也不想地躺在那儿。闭上眼睛,草原上清爽的和风吹得我很舒服,睁开眼时,纤尘不染的蓝天好似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滚滚云雾宛若滔滔雪浪。
这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啊,我好遗憾娘无法跟我一起陶醉。
爹爱娘,也爱这美丽的草原,因为这儿能让他跟娘在一起。这是爹告诉我的。
娘爱爹,但不爱这草原,可是只有这儿才能让她和爹在一起,所有她只能留下。这是娘告诉我的。
我爱爹、爱娘,虽然他们每次都忘了说爱我,但没关系,我还是好爱好爱他们。而且,我还有草原,广阔无际的草原。
我知道,草原爱我,因为我也爱它。每当我躺在它身上时,柔软的草地在说它爱我,吹过我脸颊的和风在说它爱我,抬头看见广阔的天空时,我好象看见了爱的颜色。
那样的蓝色,那时还是个孩子的我不会形容,但会感动。
草原上的天空,碧蓝如洗,我爱它,每次看着它时我的心就会变得好平静、好幸福,我相信那是因为它也爱我的关系,我敬爱的长生天啊!
天空下的草原,我生活在那儿,在草原上。草原可以说是孕育我的第二个娘亲,我在它的身上成长,它是那么爱我,它提供那么多的新鲜牧草滋养我的羊群,它提供那么多的鲜活动物让我的族人狩猎,它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地方,所以我爱它。
可是六岁那年我最爱的娘病死了,痴心的爹傻了,从此跟个活死人没两样。我的幸福,似乎也到此结束了……
爹按照中原的习俗葬了娘后,成天就知道抱着娘的牌位,说要带娘回中原。还说娘的死都是他害的,如果不来这儿,娘就不会死。
曾经很疼很疼我的爹变了,变得很忽略我。在回中原的途中,我常常会吃不饱、穿不暖,但爹只记得把娘的灵位擦了又擦,百般怜爱,好象娘还活着,那灵位就是娘。
而我,一心只想着回去草原。我怀念天空下一望无际的草原,我怀念草原上碧蓝碧蓝的天空,我怀念还活着时的娘,我怀念过去的爹,我也怀念那个曾经躺在草原上仰望天空的自己……
在我一心怀念草原的漫长路途中,终于到达中原了。憔悴不堪的爹把娘的灵位送回娘的家,据说原本是很有钱的大富人家,听爹说的。但我看到的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那个叫婶婶的妇人说,那个家已经破落了,那时我小小的心灵就隐隐觉得不安。
不久,爹也死了,积劳成疾,硬是病死的。婶婶骗我说,我把自己卖了,就有钱请大夫医治爹了,可爹还是死了……
“绿儿,别哭。”
是谁?别把我吵醒,让我再作一会儿梦,梦见自己回到深爱的草原。
“绿儿、绿儿……”
我睁开眼,被迫吵醒的。
然后,我看见魑魅,我在他怀里,虚弱地呼吸着。
我知道,梦醒了。梦外面的我,是个快满十八岁的姑娘,不,是□□。
十七岁那年,我为自己赎身后被六王爷的人当街掳了去。后来,龙黑来了,带着妖剑,死了很多人,尤其那个王爷,他是死得最惨的。
但没想到,朝廷竟然没追查这事儿,因为隔没几日就爆出那死掉的六王爷密谋造反的勾当,龙黑杀了他倒成了功臣。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龙黑没理我,还做了件让我几欲发疯的事儿。
他把我带回醉情楼,重新卖给鸨妈,再重新包下我。结果,兜了一圈,我还是被囚在绿阁。那该死的老鸨,一定笑歪了嘴!
“绿儿,别哭……”魑魅的声音近在我耳边,他在说什么,我听不清。
现在是夜晚了,龙黑也在床铺上,他靠在床的对面看着我。我记得昨日他差点把我弄死,害我梦到十七岁那年的梦魇,但梦魇过后,是儿时的回忆,那片美丽广阔的草原啊。
或许是梦中的我以为自己差一点儿就能实现多年的夙愿了,才在梦魇之后又做了个美梦吧,尽管梦醒是件痛苦的事情。
“绿儿,别哭……别哭……”魑魅的声音还在耳边,我终于听清楚了,他叫我别哭。
我在哭吗?从魑魅的眼里,我看见眼泪,我的。
房里的光线还算明亮,我罗帐内的床柱上不知何时也被嵌上了夜光珠,也不知给魑魅动了什么手脚,竟比一般夜光珠明亮得多。
“绿儿,别哭了,求你……”魑魅的声音越来越慌,而龙黑虽然沉默着,但我看见他眼中藏着不安。
我回神,专注地盯着魑魅妖异的眸,里头的人儿神情木然。那是我,我在哭,木然地哭,没有表情,只有眼泪。
我从未这样哭过,怪不得,魑魅慌了,龙黑也慌了。
“我想睡。”终于,我说话了,看得出魑魅跟龙黑明显松了口气。
“可是,你才刚睡醒。”魑魅抱着我,轻轻埋怨。连他的怀抱也是很轻很轻的,深怕把我抱坏一样。
“不,我想睡,我累了。”我想让魑魅放下我,但他却坚持着。
算了,就这么睡吧。
等下次睡醒了,才是真的醒了……我不但要打破自己的梦,还有他们的,魑魅与龙黑的梦。
☆ ☆ ☆
我十八了,鸨妈为我办了个盛大的生辰宴,虽然我心里是很不屑参加。
表面上是生辰宴,实际上还不是那么回事儿。找一个堂皇的借口,用我美似火莲的容貌做诱饵,然后就会有一堆王孙公子、豪门贵胄前来祝贺,在这飘摇的世道里奢华糜烂,鸨妈又能满心欢喜地狠赚一票。
近日来的夜晚,魑魅很少再碰我,也不让龙黑碰我。
每当龙黑望着我的眼神有欲望时,魑魅就会化成妖娆的女形缠上他的身。可惜,魑魅的意识总在白日里沉睡,所以他无法绊住白日的龙黑。
我想,魑魅一定是察觉了什么吧,可是他再也摸不透我的心了。我不再是十五岁那年一朵纯白的娇荷,如今我的眼里只剩下深沉与淡漠。
深沉是罪恶与堕落的颜色,淡漠是世道与人情的颜色,而魑魅再也看不透我眼里的神色。
今夜,难得龙黑不在,我不问他去了哪儿,那与我无干。
我躺在床上,魑魅的怀里。虽然我的身上□□,但魑魅只是单纯地抱着我,虽然我能感觉到他的欲望。
“魑魅,你睡了吗?”我知道他没有,这么问只是想告诉他我想跟他说说话。
最近,我很少说话,比过去更不爱搭理人,奇怪的是男人反而更趋之若惊。鸨妈夸我聪明,何时学会这么冷艳的媚笑,还赞我越来越美、越来越会抓住男人的眼光。我想,她心里真正想的是,我能为她把银子越赚越多吧。
我不知什么冷艳,只是笑着,澹然的。
进了多次庙堂,我见佛眼看人总是半睁半闭,所以我学会这样的笑,半自嘲半讥世。我的躯壳活着,在这世间,而我的心呢……
“绿儿,你想说什么?”魑魅稍微坐起身,用手肘撑着看我。
我依然躺着,闭了下眼,再睁开时是非常柔和的眼神。“魑魅,还记得那年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那年?”魑魅怔了下,然后笑了起来,不太邪,竟有些真。
我看着,心里纳闷,一个异类竟笑得比人还真,至少比我真挚。
“你忘了吗?”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有双秋水般迷人的眼,温柔时可以显得很多情。“魑魅,你真的忘了吗?你曾说过要带我……”
声音消失,在魑魅的吻里。
“我曾说过,我想带你走。”我瞧见,眼前这双碧玉色的眸子弯了起来,怎么看都很有感情。“可是你拒绝了。那年,你瞒着我为自己赎身,你想离开我。”
我轻轻皱眉,疑惑。为何魑魅的眼看来有些悲伤……
“绿儿,我是这么喜欢你,不,我比任何一个人都爱你!”魑魅低下头,细细吻着我的额、我的眼、我的鼻、我的唇……
“可是这儿没有感情。”魑魅把手探上我光裸的胸口,紧紧握住,我痛得蹙紧眉头。我看着他,用眼神抗议,但他不放手,反而掌握得更紧。
“魑魅,好痛……”终于,我出声,他才略略松手,但还是没放开。
“绿儿,为什么你没有感情,你明明有心的。”魑魅的手掌捧着我的左胸,那张妖华绝美的容颜凑下来轻轻摩挲,动作很是温柔。“看,这儿明明有心跳的,明明有心的。可是为什么?绿儿,为什么会没有感情?”
我看着他依恋在我胸口,好象是全天下最珍贵的宝物。
“魑魅,没有心的人是会死的。”可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不知道。
我把头舒服地靠后枕上锦枕,眼光略略偏下看向他。魑魅的脸真的很美,我这辈子都未见过比他更美的人,不,魑魅不是人。
“你还想不想带我走?”
“绿儿你说什么?”他从我的胸前抬头,声音突然暗哑,象是激动。
我笑了,朝着他极为诱惑地笑。“我说,带我走。”
“可是——”
“没有可是。”我起身,柔软地伏上他的身体,在他耳边轻轻呵气。“你可以去找一座巍峨苍绿的高山,然后在山里面最深幽神秘的地方建一座竹屋,就把我藏在那儿,谁也找不到,好吗?”
诱惑往往都是沾毒的。魑魅该清楚,他杀了太多受他诱惑的人。
可是魑魅忘了,在我柔软的声音里忘了,在我多情的眼神里醉了。
“绿儿,你是说真的吗?”魑魅的声音很温柔,过去他的男声总是冰凉清冷的,不象现在,愈见温和,变得很不象他。
“你说呢?”我娇柔地笑,不答反问。“还是说,你仍想跟龙黑一起分享我?”
“不——”魑魅的反应很激动。
“可是你……真的自愿跟我走?”魑魅看着我,迟疑了。“绿儿,你是想利用我摆脱龙黑吗?可是你要知道,选择了我,我也会将你囚住。但我不是人,白日里意识就会沉睡,你会趁机离开我。”
他的眼里仍是多少有些怀疑。呵,魑魅就是魑魅,无论他变得再多,他终究还是魑魅。
“你说过,我这样的女人,注定被男人囚禁。”我依在魑魅怀里,怎么看都很温顺,任他的手在我全身游走,那双碧玉妖眸映满了我赧红娇媚的脸。
“魑魅,既然我注定被男人强占,那为什么不能只有你?我累了,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间很小很小的竹屋。”山野很安静,但我更爱草原那种广阔舒心的宁静。竹屋有多小,与草原相比该是多小的斗室呵。
“魑魅,每个夜晚我都会在你怀里,再没有别的男人,没有龙黑。而每个白日,我会守着你,守着妖剑,就待在你为我建的竹屋里,哪儿也不去。我会是你的,只属于你的。”我是谁的?没有心的人能知道自己属于谁吗?
“绿儿……”魑魅叹息,抱我抱得更紧。
我笑了,在魑魅怀里,他看不见。
魑魅说得对,我没有心,所以我的笑没有感情。
☆ ☆ ☆
又是一个夜晚,我倚在窗棂旁,看那院落里交缠的身影。
今晚的月,还是一样清冷透白,跟过去一样。
仿佛,什么都未变过。
变的,只是倚在窗棂旁的人而已。
“绿儿。”是魑魅的声音,她起身离开龙黑,抬头唤我。
我轻轻点了下头,回神专注地凝视她,脸上是浅浅的笑,极为柔媚。我看见魑魅欣喜的眼神,然后她飘了起来,越飘越高,我抬头,见她仿佛站在月亮里。
好熟悉的一幕,似乎曾见过……
今夜夜风很轻,吹过面颊时温柔得如同抚摸。我舒服地昂首,看见月亮冷冷的光芒清楚地映出一道妖娆多姿的女形,透明的红色薄纱随着她动人的舞姿飘扬,轻轻地绕着她旋转,我的眼似乎朦胧了,瞧不清那道飞舞在月里的媚魂……
突然,那道媚魂停止了勾人的旋舞,我不解,更不解的是腰上何时缠来的禁锢。
“绿袖,我的绿袖……”是龙黑。我不知他何时站到我身后,只知现在我在他怀中。
“放开绿儿!”魑魅飘了下来,妖华的容颜转眼阴霾。“你答应过我,入夜即不再碰她!你已经占了她整个白日,绿儿的夜是属于我的!”
我感觉龙黑抱我抱得更紧,腰上的桎梏变成疼痛,害我无力地依在他怀里轻喘。垂眸间,我看见魑魅碧绿的眼,晶莹如玉地闪烁,仿佛在心疼着什么。
“你是我的妖剑,而绿袖……”我听见龙黑的声音顿了下来,然后他的一只手臂松开了我的腰。我刚想轻舒口气,但那只手却强硬地抬高我的下颚,逼我踮起脚尖迎上那凶猛得象要吃人的吻。
“她,本来就是我的女人!”
好累,我没力气这么踮着了,索性放松身体任他抱着。龙黑终于放开了我,我转头看见魑魅依然飘在窗棂外,而龙黑站在我房内,他们中间隔着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觉得魑魅不象是要追问龙黑什么答案的样子,那双碧玉妖眸里的眼神很冷,透着了然。
此刻的魑魅盯着龙黑直看,仿佛想确定什么。
“魑魅,我……”龙黑的声音近在我耳畔,在我听来似是很矛盾、很感慨,好象充满了感情。第一次,我看见他这么失常,竟象是软弱的样子。
“呵,你想说,你爱上我了?”魑魅的女声很妖,听起来总觉得象是撩拨,又象讥讽。
我静静地不发声,默默地看着。
然后,我看见魑魅笑了,极为美丽,极为残忍。
“每一个见过我的人都这么说,轻易地说爱,似乎是很廉价的东西。”
龙黑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变得坚定而充满决心。“你是属于我的,绿袖也是!”
突然,我笑了,倚在龙黑怀里,依然在魑魅与龙黑之间。
魑魅疑惑,龙黑不解,他们不明白我在笑什么。
我笑,笑爱情这可笑又可怕的玩意儿。龙黑,一个不懂爱的男人又怎会开口求爱,我知道他心里真正的想法,他爱魑魅,也爱上了我!
我娇媚地笑着,身子软得好象站不直,龙黑将我抱得更紧。
我妖冶地笑着,整个身子都倚在龙黑怀里,清楚看见魑魅碧绿的眼,森寒的眼神紧盯着龙黑……
☆ ☆ ☆
我好久没出绿阁了,听说那些渴慕我的王孙公子、江湖豪杰正跟鸨妈闹得不可开交。
我想,鸨妈心里定是怨极了这事儿吧。不过她没办法,不,谁都没办法,没人敢得罪龙黑,他拒绝再让任何男人见我!
在这飘摇的乱世中,强者称王。
我终于知道龙黑的身份,从魑魅口中。当今皇上在外的私生子,感觉上就象天桥下说书人的故事,一样俗烂的情节。但这位私出皇子的作风真是够出格了,因为打小在西域长大,他娘好象是哪个密教还是魔教的圣女吧。
奇怪的教派,教主必须是圣女之子。圣女可以选择很多强大的男人交合,甚至还可出外寻找……我很疑惑,当今皇上是凭哪点来确定龙黑是他的龙子。算了,就算不是也于我无干,龙黑又不是我生的。
今日,龙黑出去了,带着妖剑,兴许又是去哪儿杀戮了吧。
最近,魑魅很奇怪,龙黑也变得奇怪。
我知道,魑魅正为我的提议心动,想方设法带我走,但又怕我趁机离开他。而龙黑,这个冷酷深沉的男人是睿智的,或许他察觉了什么吧。
龙黑,他是多精明的男人啊,也是最残忍、最自私的男人!被这样的人爱上,算不算是一种灾难……
爱,可以发生在很多地方、很多人心里。但一个诡谲的异类,一个残忍的强者,一个青楼的□□,这样的爱是爱吗?怎生畸形的爱……
曾经我以为自己爱过人,是他,那个我眼中最强的男人。但如今,我不爱了,从我认清一个可怕的事实后——即使他为我赎身,即使他带我离开醉情楼,我依然无法实现心中的夙愿。
六岁以前,那个赤着脚在大草原上奔跑的我,那个笑得无忧无虑的我,那个躺在草原上仰视广阔天空的我。
回不去了,如今十八岁的我终于认清这个残忍的事实。
所以,我不爱了,没有了夙愿也就无所谓什么最强的男人,这世道再没有谁值得我去爱。
爱,是什么?那只是我十四岁那年的南柯一梦,一个拢着清纱、自我欺骗的朦胧美梦。如今,不过是梦醒罢了。
一个早就将自己遗弃的人,何来的心思去爱别人。
魑魅,爱着我,尽管我一直都不明白他究竟爱我什么,也是这副老天厚爱的皮囊吗?或许还有其他吧……他总说,我象风,飘摇莫测,他抓不住我的心思,而他从未遇过抓不住心的人,每个凡人见了他莫不是如痴如狂。
龙黑,也爱着我,曾经那样任意伤害我的男人,曾经我以为能帮我实现夙愿的最强的男人。到头来,我却发现自己的愿望有多傻,想要自由,从一个霸道冷酷的男人手中……
我这张脸,是注定得不到自由的,无论到哪儿觊觎的眼光总存在。身处这样的乱世,美丽的女人是幸运也是悲哀,越是美丽就越是逃不过被囚禁的命运。而□□的身份更让男人轻薄,即使被强占也无资格怨言,这世道原本就是不公的。
我自以为找到一个最强、最有力量的男人,结果也只是从一群男人的手中逃到另一个男人手中,如今这个男人以爱为名将我囚禁。
他爱我,是在爱上魑魅以后。他爱我,是在魑魅爱上我以后。他爱我,是在我被魑魅彻底改变以后。如今,他同时爱着我和魑魅。
魑魅,这个神秘妖冶的异类,也算是改变我命运的第一个男人,或者说是妖。因为他,我褪去清莲气质变得柔媚妖艳;因为他,我不再假装温顺显露风般本性;也因为他,我认清了自己无谓的执着。
世人只看清莲浮于表面的清雅动人,道是出淤泥而不染,又哪知那淤泥底污秽如斯、腐臭如斯。
如我,外表如清莲,内里又是如何。
也如我,明明身下已是污秽缠身,却还奢想着天空干净的自由。
于是,努力地往上爬啊爬的……即使冒出了头又如何?那清莲的根不是终究还扎在那淤泥底吗?而断了根的清莲又岂能存活?
自由……什么是自由,到哪儿都是一样的,只要我这张脸还在。不是没试过毁容,但因为那个异类的存在我失败了。
我曾鼓起勇气,用尖锐的小刀划了满脸伤痕,但魑魅却用他奇异的力量消融,仅在眨眼间。我那时可是花了一夜的功夫在踌躇着下手啊,脸部细嫩的皮肉一一被划裂开,很痛很痛,眼泪合着血水什么也分不清……可终究,只是一场徒劳呵。
现在,我已经十八了,尽管内心苍老得快要死去,但外表依然是如花的灿烂年华。女人最怕年华早逝,我曾经也有过此般忧虑,但现在我却已等不及年华逝去。
可是我才十八啊,还要多久……至少十年要得吧,而十年后二十八的我就能如愿苍老吗?不,不可能……
十年啊,如今的我连十天都觉漫长,更遑论比十年更长的光阴。
任何男人承诺给我的自由都是假的……死亡,只有死亡才能让我真正自由!
我曾经有个名字,叫小草。那是我幼年时在大草原上用的名字,后来因为太久没人唤了,我也就忘了。看,连我自己都快忘了,那个在碧空如洗的蓝天下奔跑的小草……一直以来,我所坚持要追寻的自由究竟是什么?是回到那片蓝天下的草原吗?
不,回不去了,即使回去了,心仍是空的。
心,早已经不见了。
在六岁那年被带离草原时就丢了,在七岁那年堕入这肮脏的人间地狱时就死了。但我太执着,于是这执着的感情就取代了我的心,以为找到一个最强的男人带我离开这表面华丽内里却肮脏的地方,我就能回到草原,找到自己,找回我的心。
但死了的东西就是死了……我回到草原,但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幼童。我得到我以为的自由,在一个男人的手中,所以愚蠢的我活该被继续囚禁。
而我的心,我明白了,死了的东西就是死了。
心都死了,我还留着这皮囊做什么,这副外表美丽内里却腐败的烂皮囊……
今时红花明时黄,转眼花谢飘无芳。
生是红颜死是骨,终是黄沙一丕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