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三十(1 / 1)
哈特曼低头看去,只见小腿旁鼓起的裤脚有一丸还在冒烟的弹孔,周围的布料焦黑,却不见有血迹。显然是子弹紧挨着皮肤从裤腿穿了过去。
不远处战壕里的两名哨兵面面相觑,三人间的紧张气氛似乎是被这一枪打碎飞散了。忽然一名哨兵低声咕哝了句什么,就转身小跑离岗,大约是去报告上级。趁着另一名端着枪的哨兵正手足无措,哈特曼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
哈特曼纵身跃进了战壕,一抬手握在哨兵手中还在发烫的枪管上,怒斥道:“我是不是德国人你听不出来?!你差点打中我知不知道!”
哨兵像是被哈特曼暴怒的神情震慑住了,不由自主地身形向后退了退,却因为手中的来/复/枪被哈特曼握住,而没能真正后退。他肩膀一抖,抬手像是想要挠挠头发,手指却撞在冰冷的头盔上。他不自在地又拉了拉下巴上将头盔固定住的卡其布带,这才不知所措地说:“长官,我真的听不出来,我是荷兰人……”
哈特曼脸上的怒气陡然消散,他像是不好意思这般咄咄逼人,手一松,便放开了哨兵的来/复/枪:“这是哪一支部队?”
“是党卫军第二十三装甲师‘尼特兰’,”哨兵不无紧张地快速说道,“除了军官们是德国人,成员全部都是来自荷兰的志愿者。”
哈特曼皱起眉,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哨兵,又看了看他手中的来/复/枪,只得说:“我可不想好不容易逃离苏联人回到德军战线,却被自己人送几颗枪子吃。小心着点,这么危险的东西。”
“对不起,对不起,”荷兰人立马忙不迭地道歉,见哈特曼没有回应的意思,又一伸手将来/复/枪递给哈特曼,“要不,您拿着?”
哈特曼看着荷兰人诚恳的脸,哭笑不得地说:“不必了……”
“哟,这不是我们的‘黑魔鬼’嘛。”
哈特曼朝着话音来源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名党卫军军官从临近战壕的交接处浓重的黑暗中踱了出来。这名军官双手插在裤袋内,军官帽下是凿刻出一般的脸,帽檐周围的头发都已剃到露出苍白的皮肤。他看上去和哈特曼年纪相仿,却带着老鹰一般的神情。他穿着墨黑的党卫军制服,颈间扣到喉结的棕色衬衫领下系着黑色的领带。左前胸别着一枚一等铁十字勋章,银色镶边绕着黑铁十字森森反着寒光。仿佛不愿多露出一寸皮肤,他脖子上系着一条黑色的丝巾,末端压在衬衫之内,在脖颈侧面的位置插着一支别针。针头上是黑色的盾牌形状,上面有白色的图案,看上去是第二十三装甲师的标识。
他方才说话时,不知为何咬重了“黑魔鬼”几个字,此时正以锋利的目光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着哈特曼。
“耶里希·哈特曼,空军五十二联队。”哈特曼面无表情地说,毫不退缩地也直直盯向党卫军军官深蓝色的眼睛中。
军官点了点头,随即无声地绕着哈特曼紧紧转了一圈。狭窄的战壕当中,他几乎贴到哈特曼身上,继续仔细地上下审视着哈特曼。当他再度走到年轻的飞行员面前时,军官突兀地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拍了拍哈特曼胸前的衣袋,紧跟着则是裤袋。
“他‘看起来’不像是个间谍。”军官从瘪下去的口袋上缩回手,转身漠然地对站在一旁的荷兰哨兵说道。哨兵困惑地点了点头,没再做出进一步的反应。军官这次将重音放在了“看起来”几个字上,还仿佛故意一般拖了长音。
哈特曼明显憋着一股怒火,却只是抿了抿嘴,没有做声。
“我一直在看着您。”军官将他的注意力转回到哈特曼身上,满带煞气的目光直射到哈特曼眼中,仿佛是要将他刺穿一般,“每当您在我们驻地上空和敌机缠斗的时候,我总是冒着暴露自身的危险从战壕中爬出来看。彼时恩斯特·荣格上尉于英军空袭下的西战场冒生命危险观战红男爵,我想也不过如此。”
他将这一切都用一种颇为平板无起伏的语气说出,末了露出一个几乎带着恶意的浅笑。
“您过奖了,上尉先生。”哈特曼生硬地答道。他目光躲闪着落在军官肩旁的襟章上,声音中透着犹豫:“我只希望能有一天向红男爵一样为我们的父国效力。”
军官依旧没有把他逼人的视线从哈特曼身上移开,仍是直视着后者琥珀色的眼睛,“您已经做到了。您是帝国的一名忠诚战士,和有着最高击落记录的战斗机飞行员。”
他短暂地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您很奇怪。您攻击并不十分主动。”
“我只在有十全把握的时候才进攻。”
军官又点点头,仿佛是表示同意。忽然,他将注意力移到了哈特曼制服前胸的飞行员徽章上:“我有个朋友在空军。他说,战争结束之后要教我驾驶飞机。他叫约赫·马赛。”
“您认识约赫?”哈特曼叫道,难以掩饰言语间的惊讶。
“您知道他?”军官的眼神再一次变得锐利。
“我在柏林近郊训练时认识他的。”哈特曼的语气已经充满了兴奋,“您呢?”
“我是个柏林人。”军官近乎有些不屑地说,“约赫是全柏林的骄傲。”他始终用着现在时的句式,仿佛北非之星从未离去过。
他又一次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们是高等中学的同学。”
“他是个很优秀的人。”哈特曼说,“很好的朋友,相当出色的飞行员。”
“是个不错的朋友。”军官说,“也是个非常能惹祸的家伙。这么说吧……我们一起干了不少一个未来的党卫军军官不应当做的事情。”
仿佛沉浸在记忆当中,党卫军军官垂下眼,安静地微笑起来,罕见地展露出了真诚的表情。
“他确实有在信中说同一个军校学生交了朋友。您是符腾堡人吗,中尉先生?”军官抬眼看向哈特曼,他的目光已经稍微变得温和。
哈特曼迅速答道:“是。”
“他和你在一起时是什么样子?”
“他……很温柔,”哈特曼看上去正努力在脑中翻找着词语,“爱开玩笑,喜欢听音乐,颈间总是系着丝巾……”
“他想事情的时候有个习惯动作。”军官蓦地说。
“他喜欢敲东西。”哈特曼答,“好像在给听不见的音乐打拍子一样。”
军官点了点头,转身面对荷兰哨兵;后者一直静静地立在一旁注视着两名德国人交谈。
“这是我们整个东站线上实力最强的战斗机飞行员。”他冷冷道,“我听说你差点击穿他的腿。懂不懂得什么叫做谨慎行事?你除了长得高还有什么本事?!”
荷兰人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止不住地开始道歉:“抱歉,长官,我不知道……上周有一名俄罗斯间谍装作逃回来的德国战俘,就这样来到我们站岗的位置,几乎叫他蒙混过关,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
“你还在这里站着做什么?”德国军官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去找辆车把我们的英雄送回他的联队去。”
松了一口气的哨兵高声回应“是,长官!”后便消失在战壕交集处。
“不全是他的错。”哈特曼说。
“我与五十二联队的军官们通过电话了。”军官说道,对哈特曼的抗议充耳不闻,“他们告诉我哈特曼先生有浅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睛,看上去大约十八岁……您女朋友的名字?”
“乌苏拉。和一箭穿心图案一起,有画在我的飞机上。”
“联队的吉祥物?”
“一条白色的小狗。”
“联队踢足球最好的人?”
“呃……”
哈特曼停顿了片刻,紧紧皱起了眉头,费解地看了对方一会儿,才迟疑道:“格拉夫上尉先生。”
党卫军军官将刚刚扶在腰间佩枪上的手又不动声色地撤了下来,满意地点头道:“您是耶里希·哈特曼没错。”
“车备好了。” 荷兰哨兵跑着归来。
“你知道五十二联队驻扎在哪里?” 听了他的汇报,军官转向他问。
“是的,我问过了。我知道怎么去。”哨兵热切地答。
“你开车送他。”军官命令道。
回身面对哈特曼,军官向他告别道:“祝您好运,中尉先生。我们党卫军‘尼特兰’的所有人都很感激您和战友们一直保持我们上空安全。您为德意志帝国效忠的一切绝不会被遗忘。”
“党卫军上尉先生!”哈特曼在男人正经过到来时的通道战壕离开时叫道,“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党卫军军官回头以那双不带感情的眼睛望向他,眸色阴暗仿佛深海:“达穆什。维纳·达穆什。”
“谢谢您帮忙。”哈特曼说,“要是战争结束后您还想要学习飞行的话,达穆什先生,我以前是飞行员教官。”
“所以你战后想要全职教授飞行?”达穆什问。
“啊,不,我想要进修成为一名医生。”
哈特曼被意想不到的问题惹得措手不及,但很快就调整了他的回答:“但我还是可以教您。您不会介意向全国击落记录第一的战斗机飞行员学习驾驶飞机,不是吗?”
“我想我大概不会。”达穆什淡淡地笑了。
“那您战后想要做什么?”
“任何元首想要让我做的事。”达穆什说。
哈特曼顿了顿,最终说:“祝您顺利,达穆什先生。后会有期。”
达穆什没有再回答,只是摘下头上的军帽,微微举起示意。他头顶的金色头发出乎意料地长,在他脱帽的同时散落下来遮住了两侧一部分裸/露在外的皮肤。此时他看上去不再像是可怖的党卫军军官,而只是傲气凌人的英俊青年,恣意立于厚重的夜幕之下。
“请您跟我来,中尉先生。”荷兰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