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1)
忽然间,雷声猛起,有闪电自上重天劈下直至人界,那刺目的光芒令我恍惚见到了千军万马,然而,却又什么也没有见到。
“汝竟敢与天界为敌!”青帝一声怒喝,光华一瞬,他已不再有那一双伪作的腿,化为一条狂放粗长的蛇尾。
他快活的笑了:“便是与六界为敌,我又何惧!”
那副张狂桀骜的样子,与他的白衣白衫像是两个极端。只是他眸中,仍有淡漠,和孤高碰撞着,散发出那样绚烂的光芒。竟让人看的有些痴了。
我无法明白,他看似虚浮的身子,如何在那一瞬间,撼动了整个天地。而我此刻,却只有拈诀自保的力气。
青帝抬手,便是灿如日月的九华印。我只在书中见到过,九华印,只封印极恶的妖魔,无人能逃。在我还未出世之时,魔界的王曾放肆为祸天界,过万天兵天将奈何不得,青帝便如此,翻手成诀,霎时封印了那狂妄妖魔,至今,仍旧在那印中死死封印,永世不出,受那无尽炼狱火烧之苦。
可他不是魔啊!如何能使得九华印!青帝竟下了如此的杀意。
九华印光芒太盛,我无法睁开双眼直视。狂暴的风割在身上,尖刀一般,让人无法站稳。
然而,就是那一瞬间,我紧紧闭着双眼,手心却不自觉的向前一送,强自动用术式,挥向那灼灼的印。
明明,我知道,这无异于螳臂当车,可仍旧想要为他挣扎,抵死挣扎。
猛的一声巨响,连脚下万年未曾改变的云层也不由得震颤,我摇晃着,几乎跌堕。
半晌,当我终于站稳,眼前光芒渐弱,我终于能睁开双眼。
仍旧兀自颤抖的云中,他单膝跪地,剑锋直指那一点点迫近的九华印,剑的冷,印的烫,在那一瞬间,迸发出让人畏惧的力量。我只能挥手拈诀挡住飞杀过来的火焰和雪剑。单是这样的事,便几乎耗尽了我的力气。
我看见,他的剑尖,一点红,慢慢延伸开去,那是滚烫的颜色,象征着毁灭。
他终究不是最登峰的时候,这样扛下去,终有倒下的一刻。
我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青帝,那是在一向从容的天帝身上找不到的神情,暴怒,拼力,杀气。
若我能让此刻的青帝乱了气息,或许,他还有一线生机。
我选择了一个最稳固的站姿,双腿微屈,若是将命拼上,他或许能活。
那一瞬,我没有去思索,为何对着这样一个我甚至谈不上熟识的人,我心甘情愿双手奉上自己的性命,只是这样想着,便这样做了。
他与青帝僵持着,恰是我动手的绝佳时机。
我能做的,不过是操控些植物。然而,植物中不乏剧毒者,有一树名曰见血封喉,树毒随伤而如,微伤见血即死。我并不指望能毒死青帝,但好歹,能让他分身不暇,为他争一口喘息之余。
挥手,巨木横飞,化为尖锐的箭镞,万箭齐发之中,我便不信,如此僵持的青帝,能够一个不差的躲开。
手执渐渐火热的长剑的他,似乎为了应和,拼出一股更强的气息,逼迫着青帝的九华印。
我静静等待着青帝无暇恋战的一刻,然而熟料,他竟用蛇尾一扫,那锋利的箭头便转了方向,直冲九华印之下的他而去。他如今,若躲了,恐怕便要为九华印所吞噬,若不躲,便是万箭穿心。
还来不及反应,我已经飞扑过去,紧紧抱住他迅疾的滚落一旁,将他压在身下。
背上,忽然一热,我听见,箭头错开骨骼的脆响,九华印最边缘灼烧皮肤的噼啪声。
他的眼中,只有惊异和怔愣。
眼前忽然闪过千万年的光影,我终于一笑,唇角滴下血来,恰在他的胸膛。
“你问我,忘川水的效用,是不是永远。好,我告诉你……”我费力的吞下涌出的血水,“它不是永远,至死,即休……东君,别再为我白头。”
我安心的伏在他胸口,将脸埋在他的颈窝,贪恋他轻轻浅浅的气息。我缓缓合上双眼,耳边,最后听到的,是他撕心裂肺的一声嘶吼。
作者有话要说:
34
34、。 ...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的故事,来自东君的回忆。
四千年前,大海边的一次邂逅,让我与她不期而遇。
在我飞升之前的最后一世,她是我的劫,渡得过,成仙,渡不过,成魔。
她亲手端上一碗忘川水,助我成仙,那味道,穷尽一生也无法忘记。
那一世,至死,我才想起了她。然后,我见到了躲在云后的她,装作初识的她,携手相将的她。
三千年,不是个容易忘却的时间,然而,她为了可笑的理由沦落人间,我为了可笑的理由,留在天界。谁在乎这冰冷的地方,可为了她不被青帝所杀,我要让这里有欣欣向荣的假象。
后来,我“捏造”了一个人,那人,必得是全心待她的,因此,我赌上了一切。既然青帝不愿我记得她,我便用我的记忆去塑造一个会护她一生周全的人。
我原以为,会护她一生周全。然后,待他们百年终老,她会回到我的身边,我的记忆也会回来。然而,一切终难如愿。
她回来了,在我无法将她想起的时候。那一天,我跪拜在青帝面前,虔诚而忠实,任由他对我施咒,永世无法记起她。
青帝说,她是为祸天界之人。然而,后来,我终于明白,是三千年前的劫数,持续至今。
我不在乎一切,我等了数千年,只有一个她。
负屃是真心的挚友,将我点醒,就是在我记起一切的那一天,悔恨和思念让我白了头,而他为青帝所擒,我一手塑造的人即将腐朽,她,亦是深陷灾厄。
没有人知道我的未来,青帝说,未来已定,我会随着即墨的离世而离世,而她,亦会在同一天,走向灭亡。
同生同死,听来,似乎并非坏事。
然而,一向精准的青帝却没能算出,负屃并非仅仅一介文弱书生,他拼尽一切到了人间,以命抵命。
她活了,而我静静等待灭亡。
负屃替她而死,我,被青帝封在了太昊殿。
凡间,已经没有人能救活病入膏肓的即墨,而天界,没有人会去救他。
青帝深信,只要有她在,我便会成魔。以是,他宁愿我去死。
那是我数千年中,唯一一次屈服。
我请求青帝,救我一命。我不能随着即墨的死而死。我知道,她在等我,即便,负屃为了让青帝不再对她痛下杀手,而喂了她忘川水。可我知道,她会等我。
因为,我明白,空着一颗心,静候一个人出现的寒冷滋味。
每日一次鞭刑,是我活下来的代价。
那年初雪,寂寂深夜,我站在太昊殿外,痛到麻木,白衣染血。好在,风那样冰冷,让伤口也慢慢冷却。就在那一瞬,我似乎见到了她,瘦削的身子站在我面前,站在这飞雪之中,绝美,凄艳。
我吹了埙,那一支曲子,是当年她所谱写,一首琴曲,轻诉相思。我从没想过,那一头,竟传来她的琴声,如此相合,恍如当年。
她只是忘了一切,总有一天会想起。我知道。
同样的,青帝似乎也知道这样的事。那埙,便这样粉碎。我亦再没有听过她的琴声。曾经三千年不曾分离的我们,一别三十余年,唯一的交集时刻,我甚至记不住她的名字。只是那朵小小的紫色花朵,被我小心收着。
在刑台前,我们的最后一面。她将那哀小的花儿放在我手中时的神情,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笑意,只是徘徊在唇角,到达不了她的眼底。那是悲伤的领地。
她说紫菀“只是不起眼的花儿罢了,东君若是不喜,丢了便是。”她不知道,即便是忘了她的我,也舍不得将那花儿丢了。那是让人只看一眼便会泪湿双眼的花。
她转身离开,我不敢想象那一瞬间,她是怎样的神情。我却笑着对她说:“有缘再见。”
再见,已经是多年之后。
我终于在北天的大宴上见到了她,在我为青帝卖命许久之后。
那样憔悴的她,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的她,像是一把钝刀,缓缓将我凌迟。
我还以为,黑帝会待她很好。原来,不过痴心妄想。黑帝从来不在意她,他在意的,只是她的母亲,只是她母亲深爱的男子。他们双双死在黑帝手中,以最让人胆寒的方式。黑帝终究没能得到那让他执念的女子,只能爱屋及乌一般照料着那女子留下的小小女孩。或许,太过漫长的时间,让那份早已逝去的爱再也无法保住他的温柔。也或许,是黑帝终于知道,他曾疼爱的小女孩,将会为祸天界。这一切,不过是青帝的预言。
若我没有将她劫走,或许,那一夜,便是她的最后一夜。神明,大多无情。
好在,我曾是凡人,知道温热的血肉是怎样的感觉。
好在,她并非黑帝的亲生女儿,明白最朴素的情感。
和她狂饮一夜,她素来不会动用心机,也便不知,为了那一夜的安好,我使用了多少法术。瞒过黑帝,瞒过青帝,瞒过整个天界。然后,还她那一副倾世容颜。
她不适合颓废的样子。日后的千万年,她都应该是那粲者。
我告诉她,我是负屃,我害怕,东君二字,会触碰到她尘封的记忆。她还不该记起来,青帝仍旧虎视眈眈。倘若她记起了我,当死亡终于来临时,她会毫不犹豫与我共赴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