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1 / 1)
这简直,便像是……欲盖弥彰一样。
便如同孰胡,口中说着不愿叫我知道,可却越来越激起了我的好奇。
一个平素小仙四处闲游,竟惊动了高高在上的青帝,这仿佛是在说,我的过去,就掩藏在这东天,就掩藏在青帝手里,可他不想让我知道。他是青帝,一方天尊,我怎么忤逆得了?
“还请青帝说明缘由。紫菀忘却曾经,实不知过去何时曾触犯了青帝。”
“黑帝有话,不论曾经,只叙将来,北天广阔,东天实容不下北天黑帝之女。”
“北天黑帝之女”,我细细咂着这几个字。
“青帝说笑了,还请通报一声,若紫菀或黑帝曾有过不尊之举,不日紫菀定当登门谢罪。今日事繁,先行告退。”
多留无益,既是青帝吩咐,那我便是拼了命要留下也是不能,倒不如先行离开,去找找旁的人。
才要离开,我却忽然愣住了。
无意之中,我竟对过往之事如此执着了么?我宁愿是最初的在意却不执着痴想。这样了无希望的活着,总好过曾有过希望最后却迎来绝望。其实,我早该知道,如果黑帝和青帝都不愿告诉我,那么天地之间,便没有人再有胆量去说与我了。我的过往,除非我能记起,否则,就只有被永远的掩埋。
记起,又谈何容易。
我驾起祥云,眉目却不知该看向何方。掩藏着无数秘密的将我拒之门外的东方,迎我入殿门却将我置于心门之外的北方,抑或是我没有过交集的其他地方。忽然有了种,普天之下,只此一人的悲凉和心伤。
我不在乎一个人,可我在乎心里的这份悲凉。好歹要有一个人,在我心里占据一个或轻或重的位置,让我能在闲暇时记挂起来。心里装着一个人,哪怕那人对自己而言再无足轻重,也会让我有一种脚踏实地的踏实之感。我如今,带着一颗空着的心,无论去了哪里,有多少人在,都觉得像是离自己有千万年的距离,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就像我在空中,高高挂起,他们却在尘世,抬头仰望。望穿秋水也望不到的距离。
空旷之处,挤满孤单。
作者有话要说:
29
29、多远的那头,有一个同样孤寂的人 ...
又是一个雪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孤枕难眠。窗外雪花飘落,冷风涌入房间,刺痛了我的身子。我本不能受寒,黑帝说,我腰间有顽疾,天冷湿之时便会发作。我宁可忍受这疼痛,也要看那飞雪漫天,寒窗寂寂。
我忽然察觉,这一夜有何不同。
却是那不知何时已起的悠长的埙声,不知有多遥远的距离,只是那微弱的声响在夜里听来,正是怡情,催的人一枕安眠。
我却越发不能安睡,心中分明已经平静下来,却睡意全无。只好坐起身,趿了鞋披了衣裳走到门外。
真是寒凉。可似乎,又没有那般寒凉。
我静静听着那低沉的如轻诉一般的乐音,不由自主的跟着轻轻哼唱。宫商角徵羽的调子,在这雪夜里显得那般沉默淡薄。
或许,有些时候,正是这些轻轻浅浅的东西,才能细水长流。
我合了眼,站在门前雪中静静聆听。埙声如同悄然低咽一般,诉说着无绪相思,声声入耳,入心。咏叹孤独的调子,听来却让我有了共鸣。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与我一样,静享孤单。两个人的孤单,两个人的相思,这般契合。我回身取了一把古琴,坐在雪地中,焚香而奏。
我已经记不得那些琴谱,可是指尖又分明的记得,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唱和撩拨。
远方的吹埙人,你听得见吗,这雪夜里,无端的两处闲愁,一样相思。
凡人赞曰,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我终于晓得各种意味了。
指上薄雪落了又融,融了又落,浅浅的水痕滑在琴弦,铮铮弹起,飞舞,飘零,落地成冰。世间极美皆在此了,檀香淡远,琴音悠长,默然相和,暗自悲伤。
我坐在雪地里弹了一夜,那人亦在远方吹奏一夜。心照不宣一般,我们都没有去找寻对方。何必知道那是谁,既然同样失了心,也只能借着这份虚无缥缈聊表衷肠。若是直截去寻找,看到了真真切切的对方,那埙,那琴,便会失了那份乌有的美好。
天亮了,那头的埙声,渐渐淡了,淡了,终于再也听不到了,我按下弦,压抑最后的回响。炉里的香已尽,指尖凝结成冰,大雪的寒冷,终于铺天盖地般袭来,我呼出一口气,身体已然冰冷。
我干脆推了香案,躺倒在雪地之中,厚实的冰雪,濡湿了脊背。
好冷,好冷。
我看着飘忽的雪花,雪下了整整一夜,仍旧未绝。
是谁在哭泣么?眼泪冻结成霜。
若是这么睡着,是不是,便是神也会长眠?
我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冰冷的雪浸透脸颊,漫天的素白里,我似乎能碰触到一个素白的身影,悠悠而行,悠悠而往。
那是谁,是谁,连呼吸的声音都和我一起唱和。
我抬起手,拼命的够他,可怎么也碰不到,明明近在咫尺,我却看不清他的样貌。
你是谁,你是谁……
他抬起头,风起了,飞雪卷过,他的身形单薄,竟那般直接消散在了风雪之中。
我的手还茫然的伸在半空,握住的,握不住的,不过是风和雪。
“紫菀?快起来。”
身子霎时被黑帝单手拉起,湿透的衣衫瞬时结了冰,激的我呼吸一阵急促。
“你怎躺在这里,先进去暖暖。”
他推着我进了房中,兜兜转转关门关窗,我被裹在锦被里,漠然的看着他。
“颛顼……”我颤栗着开口,他的身形亦是一僵,千百年来,从不曾有人斗胆直呼他的姓名,“那个人,是谁……”
“什么人?哪里有人?”
我无力的抽动嘴角,周围越是和暖,身上的寒冷便越是透彻:“我的父母,究竟是谁……还有,我和东天,究竟有什么干系……那白衣的男人,又是谁……”
“什么白衣……”他的话还未说完便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慌忙改了口,“不过是你在雪地里冻坏了,见到的幻象。并非你与东天有什么过节,只是那青帝刁钻的很,你不要理他。”
“你敷衍了我两个问题。”我透过睫毛上渐渐融化了的霜看着他,“那你只回答我,我的父母是谁?你不要瞒了,不然,我宁可死在外面。”
“你这是什么话……”
“我的父母是什么人,能让堂堂的黑帝如此宠爱他们的孩子?!”我僵硬的扯下棉被,四周的温度让我不由得用力吸了一口气,连下颏都在不停颤抖。我站起身,却像是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
“我是你的父亲。”
我提起步,飞快的略过他身边,大步跨向门外。甚至连我自己都没有料到我还有如此的体力。
“紫菀!”他猛的拉住我,“三年后,大宴,我会让你见到你的父母。”
我看着他,“三年后?为什么非要到三年后?”
“这是我最大的让步,若是你想知道,三年后我自然尽数告知。只是,旁的事,什么男人,什么青帝,我一概不知。”
“黑帝!”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三年里,你不要再出去了。昨夜,也没有什么乐声,没有什么焚香祷告。”他一字一句说出那残酷的话,出门收拾掉裹满积雪的那把古琴,踢翻了早已冷掉的香炉,将门用力关上,听着落锁的清脆声响,我滑落在地,抱紧自己,咬住下唇,让泪水滑落无声。
这便是他,这便是黑帝,平素里再怎么打闹嬉笑也好,却半点也受不得人逼迫。我可以大不敬的喊他颛顼,骂他无情,他会把那当做女儿的骄纵性子,可当我拿自己胁迫他,他便将我看做囚徒。那些早该说出的秘密,要到三年后才能说。“三年后。”我扬起唇角,泪水滚落。
三年后,他若是一句忘了,我又该如何?再逼他一次么?再被他关一次么?
琴已断,香已绝,他情愿让我的心也这么死了,也要守住那些秘密。那哪里是秘密,他知道,青帝知道,孰胡或许也知道,分明,只是我不知道的一个秘密罢了。
窗格上的纸薄透,反射窗外雪影朦胧,我眯起眼,希望能看到那雪地之中飘然的白衣男子,哪怕只是一个幻影,哪怕只是一个妄想,也好。
可是,眼前,只有那透着雪光的窗子,耳边,只有那被风吹响的加了咒的铜锁。
“最后……”我扶着墙一步步走着,双腿却越来越虚软,只有口中不自觉的喃喃,“最后,结了一次尘缘……”
我终于跌地,手从妆台摔落,攥在掌心里的,是那枚点翠的簪。
作者有话要说:
30
30、灯火交叠的那一眼,太迷离 ...
我在那空旷的殿宇中空旷度日,每一天,只能看着这永远不会落尘的房间,永远不会更改的时间。看着窗纸上渐渐消散的雪影,庭院中也响起了窸窣的草木声。天冷,天暖,抚摸着那温度变换的门扉,我似乎,也能抚摸到外面四季更迭的世界。
只是,外面好安静,安静的只有风声。那个人,那个悠长的埙声,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会在寒冷的夜里哼着歌儿,离散的曲子,悼亡的曲子。没有人再来看我,这样也好,我守着过去自己曾看过的书,又重新读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