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1)
这人,好生无赖。
“那紫菀便先行告辞了。”我压抑着恼怒起身,广袖拂过桌面,倾了面前冰冷的一杯茶。茶汤顺着百褶裙而下,一片湿濡。
他忙倾身过来为我擦拭,我退开一步,躲过他的手,拧眉斥道:“未免太过僭越了。”
“仙人何必这般心急。”他退回去坐好,忽然有了些凛然的气质,再不复方才顽笑的模样,“该说的话,还未来得及说。”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已经半个时辰了,什么话该说仍旧未说?莫不是这半个时辰里他一直在胡言乱语打发时间不成?
“我乏了,有什么话,改日再说。”我实在听不得这样没头没脑的絮叨了。
“仙子过去的事……”他忽然开口,“还是不要再想的好。”
“你这是何意?”我想了想,与他不过才第一次见,何必说那些,“这与你无关,我累了……”
即便我想要记起,也不过是虚妄。对于过去,我只有无可奈何。只关注未来或许才更好。说来很奇怪,心里像是有两个人不断地干扰着我,一个催促我赶快想起来,另一个却告诉我,还是忘却的好。
回忆,对我来说是一件太过劳累的事,劳累到宁愿让自己就这样空着,也不愿找回过去。
“听闻北天每十年便要宴请四海宾朋,每百年前往黄帝处欢宴一次,定是盛况空前。”
我对孰胡这样突兀的不知所以的话无可奈何。
的确,黑帝每十年便会大办一次,可这又如何?我不爱那样的盛会,宁愿躲了。
“近三十年来,紫菀仙人一向缺席,这一次,总该参加一次。毕竟是您的尊父。”
我皱眉看着他,我会不会去,又干他什么事?三十年而已,他可是拥有着永恒生命的人,还会在乎这区区三十年吗?像个卑微的凡人一样。计较着每分每秒的流逝,掰着手指数那为数不多的一年两年。
“孰胡,您未免太过了。更何况,那些上仙们的玩乐宴会,我何必横插一脚。”自讨无趣罢了,有着我这样一个低微的女儿,出面一次,黑帝便不免叫人指点诟病一次。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即便疏远,我也不愿叫他因为我的缘故受人指摘。
“你有一个如此的父亲,害怕旁人说闲话嚼舌根?”
“你什么意思?”我总觉得,他说“如此”时,隐藏了太多东西。
“如此精明强干。”他勾起唇角笑了笑,耸肩带过,“再三年,便是大宴了,以紫菀仙子的容貌,到时定是惊鸿。”
“我说过我不会去。您还是先回去歇息吧。”我怒意渐起,抬起手指向门的方向。
他纨绔子弟一般摇摇晃晃走向门外,却在跨过门槛时调笑的转过身来,眸光狡黠的看着我:“那枚点翠的簪子很是璀璨,配得上紫菀仙子这位粲者。”
“你……”
他抢在我之前说:“我也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望仙子不要怪罪。仙子友人遍布四海八荒,为何不去各处走访呢?在这拥挤着空洞的高阳殿里,只能把人逼疯。紫菀仙子容颜姣好,若是疯了,可叫人怜惜。”
我暗暗在袖下握紧了拳,几乎要冲过去砸在他刀削一般的颧骨上。
“仙人的杀气都写在脸上了,可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明知故问。”我的确是想要杀人了,便是一脸笑意的他。
“杀了谁都好,黑帝为父,会替您摆平的。只是,我劝你一句,莫恨错了人。到最后,最恨的人,变成了自己。”他轻轻一揖,抱拳,挑眉对我说,“仙子万寿无疆。”
我用力的吸了一口气,却只闻到他话里一阵阵的晦气,让我胸中无名火烧得劈啪作响。
“孰胡,您能万寿无疆,还真是出人意料的事。”过去千年万载的无数的时光,怎没有人撕了他的嘴泄愤?黑帝也不知怎么了,竟说他惯会说笑?这是说笑么,简直是要气出病来。
“紫菀仙子说笑了,我一界小仙,自然是要万寿无疆,有何出人意料?”他眯着一双眼,笑的开颜,转身负手而去。阳光洒在身上,好不潇洒自在。我咬牙看着他快活的身影,狠狠咬牙闭上了眼。只当没见过他,只当没听过他。早晚,若他再如此,我定要将他抽筋拔骨。
忍住心口腾跃的火焰,我颤抖着手倒了一杯冷茶,大口吞下,抬手关了门。
说什么去看看的当年的老友,说什么遍布四海八荒。他们或许曾经是我的朋友,可我却一个都记不起。
在我手心留下纸条的人,好生可恶,为何只说,黑帝是我的父亲,而没有分毫提及其他?他难道便不知道,高阳殿的冰冷么?他难道不知道我和黑帝的疏离?
掌心忽然一阵炽热,我低下头,方才还在手中完好无缺的瓷杯竟分崩离析,细小的碎片刺破手心,疼痛刺痒。
我有那么大的力气,将被子都捏碎了么?
我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坐下,将刺进皮肉中的碎片一一取出。冰凉的瓷片,滑过割断的肌肤血肉,令我唇角不由抽搐。
什么孰胡,倒像是扫把星。
我用手帕拭去鲜血,用力的按住伤口来止血,可半晌,血色已经透过数层锦缎,却仍旧没有停下的趋势。我干脆丢下帕子,然而,看到鲜血淋漓的掌心的那一刻,我愣住了。
那血与伤痕,分明是一条龙的纹样。
我猛的推开门,孰胡早已不见踪影。
龙?这是何意?若这是孰胡施法所为,他口口声声说不希望我再记起过去,这又能作何解释?若不是孰胡,莫非只是巧合?鲜血流成一条纹样细腻的龙形?在这方寸的掌心?
我用力思索着。
龙……青龙,是位处东方的神灵。
作者有话要说:
28
28、空旷之处,挤满孤单。 ...
我站在龙窟之前,沉默良久。
门上有一匾额,大书九龙窟三字,可偏偏“九”子上,硬生生插了一刀,支离破碎,让人走在其下,都心惊胆战。
我没有直接却寻找青龙的胆量,但或许与这些居住在九龙窟的龙子曾有过交集,可以一聚。
孰胡所言模糊,我甚至不懂他到底是要我记起过去还是干脆忘记。总觉得,他嘴上说着受人之托,心里却全然不是如此思量。
手中血迹已干,可残留的伤痕仍旧隐隐勾勒出龙的形状。
我叹了口气,九龙窟位处东天一隅,方才我到了东天北天之交时,竟有人横加阻拦,也好在我不知何时练得跑路的功夫,一眨眼便脱了身,想来也并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只是天界一向秩序井然,各方交流也多稳妥,数万年不曾更迭,何至于派人把守?我越发觉得其中另有隐情,可究竟是何,却什么都想不出。莫非是北天出了什么叛逆之辈狂妄之徒?若是如此,黑帝那里终究会有些动静,然而我数日里看到的只是一片平静。
我心中正暗自生疑,那沉重的大门却从内被推开。
我还没来得及抬眼,只觉得如入冰窖,寒从心生。仿佛正有风刀雪剑一寸寸割着自己的肌肤。
那分明是肃杀的气息。
黑帝说,我的友人遍及四海八荒,莫非仇家也是如此么?不然怎会有这般凌厉到令人不敢直视的杀气。几乎让我以为,头顶匾额上高悬的那柄尖刀已经刺进了自己的身体。
“紫菀。”两个字,咬牙切齿的从那人口中说出来,我才抬起半寸的头颅不由得瑟缩了一下,终究还是勉强仰头看着他。
刀砍斧削般轮廓分明的脸,那笔直高耸的鼻子便如同悬崖一般,一双眼睛更是鹰一般的冰冷尖锐。
“你认得我?”我小心翼翼的开口。是作为朋友的认得,还是作为敌人的认得?我不敢细问,忙跟上一句,“我前些日子不慎误食了毒物,过去之事已经全然记不得了。还请……”
“走。”他的薄唇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你也不需要记起什么。”
“可是,你们的匾额……”看见他猛然攥紧的拳头,我当即噤了声。
他若是见了谁都是这样凶神恶煞,自然会树敌颇多,那一刀或许是哪个仇家暗中所为。毕竟这是天界,没有人愿意将矛盾摆在台面上任人观看,一切都是粉饰太平。按着他待我的这般凶恶,我原没有必要提醒他的。
我咬了咬唇,骂自己自作自受。
“你不要再到东天来了,你的命几斤几两,还是自己掂量的好。”他的声音很冷,听得出强自压制的怒火。
他便恨我至此么?连东天一步都不许我踏入?这东天之上,毕竟还有个伏羲在,有个青龙在,怎么也轮不到这些龙子。
“紫菀的命轻贱的很,还是不劳龙子费心了。”我的命,的确很轻,轻的如同浮萍一般,漂游这水面,无法生根,够不到坚实的土地。
“慢走不送。”
我看着他甩手将门关上,听着那象征着闭门羹的闷响,无可奈何的扯了扯自己的衣领。
接连被两个人陌生人气到怒火中烧,还是头一次,我却一样只能咬牙忍着。
谁料,我甫一转身,便有更令人意想不到之事在等着我。
方才守在两天交汇处的两人竟已站在我身后,正襟肃目,字正腔圆的说:“青帝已下诏,紫菀仙子永世不得入东天地界。”
我只觉得差异。我不过是一个空有着黑帝之女名号的平常仙人,便是豁出这条命去,也难祸乱他东天一分一毫,怎么只是才来了这一次,便连堂堂的青帝便已经费心费力亲自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