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触不到的恋人（1 / 1）
没有人知道我对他的喜欢。
我是一个从小就有很多秘密的孩子。我知道，这样的我算不上是个真正的好孩子。
从我遇到微步之后，我就决定要做一个坏孩子。
微步抢走了我的小风。
我唯有变坏，才能引起小风的注意。当然他们都是好孩子。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第一次看到他。但是他的身边是那个甜蜜的小公主。微步又黑又长的头发梳成一个干净好看的马尾，身穿着每天都不一样不会重复的公主裙。她的周围永远有人围绕。
我是一个没有人在意的小丑鸭，没有人帮我打理我的头发，买好看的裙子。我永远只能穿着一成不变的短袖汗衫和短裤，没有漂亮的发夹和装饰，甚至没有一条属于自己的美丽的裙子。
我憎恨微步抢走了一切光芒。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都不曾属于过我。
但是我和微步却成为了好朋友。我知道，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微步是离我的小风最近的人。
小风移民后，我知道我和微步再也不能成为朋友。
毕业后，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再有联系。
可是，小风在我的20岁又出现在我面前。我以为我早已忘记他。因为只有忘记他才能忘记自己悲剧的童年和时时让我相形见拙的微步。
他离开后，我总是梦见他，仿佛还是童年的样子。他站在茫茫的白雪里，嘴里呵出白气，好像还在我的身边，绚烂的微笑。
但是，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他。20岁的那一年，他就已经独自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只有我还活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黑夜白天，生生不息。
黑夜了，我终要睡去。
天亮了，我便醒来。
即使我变成了坏孩子，依旧没能逃避伤害。
原来是我，不应该变坏。
——厉娜
1
我的出生，并没有给我的父母带来欢乐。
或者说，我从来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英不英俊？是不是有一双温暖宽厚的手掌，仿佛能够一把就把我的小手整个包住。我的母亲是个美丽的女人，但是我除了遗传了她苗条的身段，我长得并不像她。
母亲不喜欢我。我知道，她甚至憎恨我。于是我从出生起就变成了母亲的累赘，从我懂事以后，她就经常看着我的脸出神，口中喃喃自语道：“你怎么越长越像那个死鬼了？”然后就是重复的咒骂和长时间的哭泣。她那曾经好看的脸庞因为长时间受到这样的折磨，变得暗沉和浮肿。后来，我知道，母亲是爱着父亲的，只是父亲是个爱情骗子。母亲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父亲早已不负责的消失掉了，于是母亲恨他，又爱他。她本不想生下我，但是因为外婆的好言相劝，才让我来到这个世界。
外婆是对我最好的人。母亲在生下我没多久就把我交给了外婆抚养。直到我7岁才回来，那是因为她又被男人抛弃了，这一次的打击使她沦陷，常常没日没夜的哭泣或是尖叫。她说：“我的人生是最糟糕的，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好东西都从来不属于我！”
那一天，外婆又去做钟点工，母亲坐在阳台上，年幼的我拿着外婆唯一给我买的玩具廉价的玻璃弹珠给她看，我只是希望她喜欢我，她能对我笑一笑。我伸出手，心里祈祷上天她能接过我手中的弹珠，希望她能像别人的母亲一样笑着称赞：“这弹珠真的好漂亮！”
可是，她没有。没有给我丝毫的笑容。
她只是怔怔的看着我，她的眼睛像毒蛇一样打量着我，她伸出手，狠狠的给了我一巴掌。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最后吓的一屁股坐到地上。
就在那一天，母亲从阳台上跳了下去，就在我的面前。
我的母亲她从来没有给我过拥抱，从来没有给过我笑容，从没有给过我母爱。
在我记忆里，她只是个陌生的我想要努力讨好的家人，而她的称呼只是凑巧叫做妈妈。
我从小就是一个缺乏爱的孩子。
别的孩子享受童年的时候，我正在受苦。所以我变得深沉，心思细密。我想得到所有人的爱，所有的注意。我在学校学习认真，乐于助人，从不迟到早退。我要把所有得到的奖状和褒奖送给外婆。
但是，外婆已经很老了。她需要的是照顾和金钱，而不是我的那些像废纸一样的奖状。
那天，我见到了一对像天使一样美好幸福的人儿。他们身上发散出的光芒不像是人间能有的耀眼夺目。
那个微笑着的男生，他有好看的眼睛和鼻子，他举止优雅，穿好看的白衬衣。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干净美好单纯阳光的微笑，好像整个世界是为了他而存在。他没有看着我，我只求在我灰暗的角落里，偷偷的守护着我的他。
可惜，我这个矮小沉默普通的女孩子，怎么能和在他身边的那个洋娃娃一样的公主相比？
我发誓，我讨厌那个女孩。但是我必须靠近她，假装示好。然后从她的身边把他带走。他是我的。这是我的秘密。
秘密使我无法安睡。它们时时煎熬着我，考验着我。我怕人人都看穿我，所以我必须伪装，必须装作天真无邪，必须变成处心积虑的坏孩子。
2
外婆是个坚强的人。独自一人带大两个孩子。一个是我的母亲，另一个是我的舅舅。舅舅很早就出国了，随着当时出国打工的人流一起，从此只见汇款不见人影。外婆把那些舅舅寄来的钱都放在一个铁皮的箱子里，每当想念舅舅的时候，就打开看看。外婆一直孑然一身，把我当成小女儿一样的养育。她说过，那些钱是不能用的，那是要留给我以后独自一人生活的生活费。
外婆说：“娜娜，你的妈妈是上了男人的当，从此一蹶不振。但是你是无辜的。所以我没有让她打掉你。但是，我却不知道，她那么恨你。因为她太爱你父亲，所以无法原谅他的欺骗。从此，她看到你，就想到他，此恨绵绵无绝期。外婆老了，总有一天会离开，只是你还太小，我把你舅舅寄来的钱都留给你，你要好好生活。”那时候，妈妈刚刚被另一个男人抛弃，重新回到这个贫穷破碎的家里。她没有工作，她日日以泪洗面，见到我如同见到仇人，非打即骂。那时我就知道，我的妈妈和其他孩子的妈妈是不同的，她曾经不想生下我，即便生下了我，也是为了复仇。我注定是来还债的。所以我的内心变成了一枚小小的坚硬的果核，有着光滑却灰暗的外表，但是又有着锐利的两头尖刺。一头是用来保护自己，另一头是用来伤害别人的。我只是想要爱，很多很多的爱，可以像任何一个其他的孩子一样在父母的庇护下快乐的成长，可是现实是，没有人爱我。除了我那个苍老的外婆。
外婆晚年丧女，一夜之间消沉下去。
她不再常常端详我的小脸，对我处处关心。我对这突然的转变异常敏感。
外婆似乎藏着心事，我把心事称为秘密。我有很多的秘密，一个人的一生到底能有多少秘密？又到底藏的住多少秘密？
每到半夜，我从那个有我有妈妈在阳台上的恶梦中醒来，反复的告诉自己要冷静。我起身打开窗户，让夜里的风吹起陈旧的窗帘。我突然觉得心里闷的发慌，浑身发抖，感觉空虚的胃里需要食物的抚慰。我轻轻的走到厨房，不敢开灯，冰箱里只有半锅米饭，我用手掏出冰冷坚硬的米饭，毫不犹豫的往嘴里塞去。刚吃了两口，就觉得一阵恶心。伏在水斗边上，干呕了起来。
此时，外婆循声来到厨房。开了灯。
我顿时在灯光下无所遁形，我呆呆着站着，低头，嗫嚅无语。
我的这个小小的半夜偷食的秘密被外婆发现了。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助，后悔，懊恼，气愤，即使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我也无法释怀。那是我的秘密，不可告人的秘密，然而，外婆发觉的并不单单是这个秘密。
“饿了吧？”外婆淡淡的问道。
“恩。”我点点头。
外婆走到我身边，再也不看我一眼，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鸡蛋，又从我手中拿过那半锅米饭。开了煤气，给我做我最喜欢的蛋炒饭。
我看着外婆微驼的背，头上的白发在灯光下异常显眼。
“那天，在阳台上的事情，我都看到了。”外婆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知道，她恨你，而你也恨她。是我作的孽，当初你不应该出生。”
我惊恐的张大了眼睛，我多么希望那是我的梦境。我乞求自己的这个梦赶快醒来，赶快醒来。
“外婆，不要讨厌我。好吗？求求你。”我上前拉住她的左手，她突然全身僵住，倒了下来，油锅里的鸡蛋和米饭散发出扑鼻的香味，但这是外婆最后为我做的饭，。外婆是突发性心脏病，外婆倒在厨房的地上，眼睛睁着，带着死不瞑目的哀怨，我知道，她是带着我的秘密死去的，那个她死后，重新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这个世界上从此再也没有人来爱我。
外婆曾经爱过我。后来，她发现了我的秘密，所以不再爱。她用她独有的方式惩罚了我，我知道，我最终使她失望无比。
我想我的确是不应该出生的孩子。
3
外婆死后，舅舅突然回国奔丧。
舅舅看到小小的我，柔弱的小心翼翼的站在他的面前。舅舅有双好看的眼睛，但是亲人的离散是他忧郁的源泉。
“娜娜，是吗？”舅舅轻声问道。
“要不要跟舅舅一起过？”
我看到舅舅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那么英俊好看，如果他是我爸爸那该多好呀。
“舅舅会讨厌我吗？像我妈妈一样讨厌我吗？”我抬起湿润的眼睛。
“不会的。娜娜是个乖孩子，舅舅不会讨厌你的。”
“是真的吗？我们拉钩！”
我就是这样一个贪图爱的孩子，而我的心里，早已认识到这个世界人心的冷漠与变化无常。只有自己爱自己才能得到救赎，或者我甚至已是地狱里的修罗，心中已没有爱，唯有恨，是连自己都不爱的地狱天使。
那时，我已经在读小学五年级了。
舅舅决定留下来抚养我，不再出国。
舅舅帮我办了转学手续，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他想让我过上全新的生活，离开这里对我指指点点的邻居和熟人。他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忘记过去，开始成为一个像我外表一样纯真单纯的好孩子。哦，不，在舅舅的眼里，我一直是个好孩子。
转学后的第一天上学，我还是穿着陈旧的短袖汗衫和短裤。但是我并不在意，因为舅舅帮我买了新书包和全新的一整套文具。
我只知道，读书是为了自己。只有拼命念书才能让我将来一个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所以不管是在怎样的环境里，我都不放弃学习。
但是，现实是——
从我走进教室的那一刻起，整个教室里的人都发出了沸腾的声音。
“哪来的乡下人呀？穿的那么破？”
“咦？她长得好矮呀！”
整个教室里，只有两个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嘲笑我。
那是坐在一起的一对男女生，男生阳光的像不属于这个人间，女生打扮的像一个昂贵的洋娃娃，他们的眼睛里有的只有真诚和友好。女生站起来，拍拍手，用甜美的声音对周围嘲笑我的同学说道：“请大家安静，不要对新来的同学有不友好的议论。不管新同学是怎样的外表和打扮，她将是我们班的一员，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来欢迎她吧。”
我看到同学们真的都鼓起掌来。我看到身边站在讲台边的年轻漂亮的班主任老师的脸上露出了赞赏的表情。那个女孩子身边的男生也用一种奇妙的微笑给她回应，他们相视而笑。
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我要什么。
我知道，那是她在向我宣战。
我必须勇敢迎战，我厉娜，不是一个软弱的孩子。我想要的东西，我一定要得到。我不会再被被动的抛弃，我要主动出击。
为了我的荣誉和王子，勇敢而战。
于是，我的秘密从此又增多了一个。
在过去的学校里，我的成绩优异，但是我没有朋友，因为我是一个没有正常家庭的孩子。老师也不喜欢我。我很孤独。我剩下的唯有学习。男生们喜欢欺负我，因为我个子矮小，脸上没有笑容，他们嘲笑我是个没有爸爸的野孩子。所以我讨厌男生，他们的恶毒和幼稚。但是我更憎恨女生，因为她们有我所没有的美丽的裙子和发夹，每次遇到节假日，她们都被妈妈打扮的像花蝴蝶一样和父母一起出去吃饭。她们对我态度是冷落和嘲讽，即使愿意接近我，也是为了向我讨教保持学习成绩的办法。其实没有任何办法，有的只是努力这两个字而已。那时，我还是个伪装的很好的好孩子。
而后来，无论我怎么努力，都不能可能得到小风的注意，不是他没有在意过我，而是他根本没有看到我。
我知道我比不过那个公主模样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微步，我能做的只有，靠近她，然后彻底的击败她。
4
那时，夏天就要过去了。
放学的时候，却经常下雨。舅舅总是要工作，所以没有人来给我送伞。我总是冒雨回家。家里没有灯光和晚餐，客厅的桌子上是舅舅留给我的钱，让我自己去买吃的。
我手里攥着钱，一手撑着一把破旧的黑色雨伞，雨伞太大了，我太小了，像一个黑色的幽灵罩住了我。我要去的是附近的商店，那里有我喜欢的光胚的没有奶油的蛋糕。其实我也喜欢被鲜奶装饰着包裹着的漂亮的奶油蛋糕，但是舅舅留给我的钱，只够来买这种廉价的蛋糕。但我还是在去往买蛋糕的路上欢快的走着，心满意足。
路上要经过一家明亮华丽的外国餐厅，里面总是坐着打扮成贵妇人的女人和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那里面的灯光是那样温暖祥和，每张桌子上都有两根白色的蜡烛，正在我呆呆的望着那闪烁的蜡烛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爸爸，今天的甜品我要吃布丁蛋糕。你可不要点错哦！”那个甜美的小女孩，就是微步。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有蕾丝花边的公主裙，长发柔顺的披下来，额前夹着一只粉红色的可爱发夹。她右手牵着她妈妈的手，左手放在她爸爸的手心里，门口的服务生有礼貌的帮他们打开玻璃门，然后里面马上又有人接过他们手中的雨伞。
我看着他们走进去。我的眼睛刺痛着，我连忙用我那破旧的黑色雨伞遮住自己的身体，这样很好，就让我暂时在这层黑色的笼罩下飞快的逃离这里。这是公主呆的地方，不是这种贫穷的像野草一样的我可以有权利憧憬的地方。
我跑得太快了，地上的水塘不断的被我的双脚踩出水花，溅到我的小腿和身上。我被小石头绊倒了，手中的纸币也被地上的水浸湿了，双腿的膝盖处传来了冰冷的疼痛感，那把破旧的雨伞在离我一米远的马路上，在风中可怜的摇曳着。我面朝下，扑倒在潮湿的地上，心里充满着委屈，伤心，嫉妒，不甘。这时候，天已经更黑了，路上的行人仿佛都没有看到我，他们可能都在赶着回家，家里有人做好了热乎乎的饭菜在等待，没有人给我关心，好心的扶我起来。我想喊人，可是不知该叫谁，“外婆！”我轻声的喊了一次，没有人回答。我知道，在天堂的外婆一定不会来帮我，她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是：“当初你不应该出生。”外婆的声音好像又在我耳边响起。这是亲人的背叛，天堂和地狱之间，只有一步之遥，最亲近的人的一句话，就可以轻易把我推入地狱。此时，一辆车子呼啸而来，车轮所到之处溅起了地上的水花，也无情地碾过了那把外婆留给我的破旧雨伞，发出了刺耳又饱满的“啪啪”两声，那黑色的散了架的变扁了的雨伞，好像外婆常穿的那件黑色的布衣，我哭了两声，眼睛却好像干涸了，没有眼泪。欲哭无泪的我，就那样不知趴了多久。我知道，那雨伞代表了我的外婆给我庇护，如今外婆一定在天上看着我，因为她也讨厌我，所以收走了雨伞，她再也不会给我庇护，我将无依无靠。虽然现在舅舅收养了我，但我突然有种预感，他总有一天也会抛弃我，放弃我，远离我。
我又想到微步，她也许正在父母的关注的目光下，享受着她的甜品布丁蛋糕。她是人间的天使，我却是荫地里被人随意践踏的野草。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我就知道，她和我是两个世界里成长起来的人。却不知道，自己所钟意的尹瞬风也是和微步一个世界的人。7岁以前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甚至看不到自己的明天。只能在无边无际的夜里放纵自己的孤独和寂寞，我只是这样一个肆意而为的孩子。9岁以后，我将自己隔离在人□□故以外，用谎言伪装自己。我明白我必须变得强悍，无坚不摧，长大后，必须傲然独立于世，为自己而活。
雨，又在下了。
我爬起来，膝盖在流血，下巴也磕破了皮。身体上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里的伤。我的肚子好饿，那一刻，我需要的已经不是冰冷的蛋糕，而是香喷喷的外婆做的蛋炒饭。无论如何，外婆是第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即使后来因为知晓了我的秘密，而冷漠的撒手而去。
我是个坏孩子，因为一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讨厌。
我是个不应该出生的孩子。因此我是个注定被人遗弃的孩子。
5
我明白，我是一个罪孽的孩子。
我杀死过一个人。因为一时冲动的恨意。
她站在阳台的栏杆前，那时，栏杆已经年久失修，她专注的看着天上的太阳。我想她是太喜欢太阳了，所以奋不顾身的把身体前伸，我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她的后半身，用尽全力向前一推，她顿时和脆弱的木制栏杆一起向前倾去。
她掉下去了。
我看到她在空中翻转的身体，脸上竟然带着我从来未有见过的微笑。
那是她，唯一对我露出的笑容。
真是，好看。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甜蜜。
她掉下去了。
我的眼前一片血红。
然后，我发现，我的玻璃弹珠少了一颗。那颗最好看的红色。
冲动是魔鬼。
那次以后，我努力克制自己的冲动。没有人知道，我小小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凶残的魔鬼。我总是和它在抗争着。我怕他终有一天会跳出来，告诉众人，“她杀死过一个人。那个人不是自杀的。”
每天晚上，我都被自己的回忆和恶梦惊醒。我必须确认，我住在了新房子里。隔壁有我亲爱的舅舅。我的房间里没有阳台，没有木制的栏杆，没有刺目的红色，没有她，没有外婆，我只有我自己，一个。
于是起身，给自己倒一杯凉水，就着窗外流动的漆黑的夜色，喝下去。
窗外的路灯孤单的亮着，偶尔有中班下班回家的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夜里。
6
秋天来的时候，我们经历了期中考试。
我的成绩排在红榜上的第二位。
我在人群中不用掂起脚尖，也能看到，微步的名字在第一排。而我和她的差距只有0.5分。我看见身边的同学，带着让我恶心的笑脸，假惺惺的对我说，“真是恭喜你了，这次竟然得了第二名，你的运气可真好呀！”有时候，运气好这种话是很伤人的。我抬起头，戏谑般的回答：“我的运气还不够好，第一名的微步只比我高出0.5分，她的运气可说是鸿运高照了。”
我看到微步就在我的身边，她却若无其事的对我笑笑：“我的运气一向很好。但是我知道你是很努力的。下次我们一起学习吧。相信我们能取长补短的哦！”
笑话！我心里暗暗的嘲笑她。假面具。假笑。假人。
这时，尹瞬风从教室里走出来，看到微步，便向我们靠近过来。
“又是第一名？”尹瞬风的眼睛笑成了一道桥。
我第一次离他那么近，那么近。他脸上皮肤像婴儿般干净白晰。他的眼睛朝我看了一眼，友善的点了点头，然后一直笑着看着微步。
“帮你看过了，你是第九名呀！还是没进前三呀。你的语文作文写的太差了，老师都叫我帮你补习了，结果还是那么不争气的哦！”
“这次周末还是在我家，我老妈帮我们准备了布丁蛋糕，我已经提前试吃过了，味道非常不错哟！”然后微步又看向我，“厉娜也一起吧。布丁蛋糕应该没问题吧。”
我想起那天的事情，看到微步他们一家去吃的布丁蛋糕，身心都痛苦了好久，特别是那一天，让我难过的不得了。我伤痕累累的回到家里，没有吃晚饭，又冷又饿，满脑子是微步甜蜜的笑容。我知道，为了尊严，我应该拒绝。可是——
“好的。我最喜欢布丁蛋糕了，花园街上的那家法国餐厅的布丁蛋糕是最好的。”我说的是那天微步去的餐厅。
“是嘛？我经常去那里吃饭的，但是最喜欢那里的甜品啦。没想到厉娜也去那里吃过呢。”微步说起来神采飞扬的。
“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去吃吧。不过小风请客！哈哈哈！”微步发出了银铃般悦耳的笑声。
“为什么是我？你们去吃饭为什么是我请客？”尹瞬风呆呆的问。
“难道要我掏钱呀？笨笨呀！女生吃饭，男生请客天经地义。”微步“教育”他。
完全没有我插话的份。
傻瓜都看得出，尹瞬风的一颗心都在微步的身上。
我想逃开这里。但是双脚却像被定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我怀疑我在小风面前是个隐形人，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始终对我保持着冷漠但又不失礼的距离。
我的耳边只听见微步嘻嘻哈哈的声音，她到底说了些什么？我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了。
“那，这个周日下午一点钟，在我家补习。不要迟到。”微步叮嘱小风道。
“知道啦！你看我有哪次迟到过了？倒是她呢。”尹瞬风不知什么时候又盯着我看。
我回过神，“恩，知道了。”我的脸一下子火辣辣的。我想一定红的像个乡下人吧。
那时，我就再次暗暗的下定决心，一定要打败微步。学习成绩是第一步。
放学的时候，微步竟然要和我一起回家。
“我知道，你刚来这里不久，还不熟悉这里的环境。我带你去我家附近转转。顺便带你认识我家的位置吧。”微步主动的邀请我。
“真的吗？不过我爸爸会担心我回家太晚的。”我假装迟疑。
“没关系的。不会太晚的。”
说着，她就拉起我的手。微步的手好软好软，一看就知道不是做过家务的手。我当然不像她那样的娇贵，以前总是帮着外婆做家务，现在也帮着舅舅干家务。我的手干干糙糙的，但是我的心里却突然很温暖，她是我第一个真正意义上愿意和我牵手的同学。也许她知道我的真面目就不会这样热情的对待我了吧。甚至会把她吓坏的。
我多么希望，我心里的魔鬼先生，那时能突然跳出来，把她吓哭。
但是，我的心里竟然有种莫名的欣喜，也许朋友就是这样的吧。偶尔感受一下也很不错。
谁也不知道，我的心里正在斗争着。
我一面贪图这明媚的友情，一面又抗拒着微步的热情。
她是我的敌人。我在心里把这句话默念一句，像一种咒语，侵蚀着我的整个身心。
7
周日那天，我并没有去微步的家里补习。这是最好的决定。
周一那天上学，我故意很晚才去学校，但是不至于迟到。我远远的就看见微步站在学校的大厅里，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塑料大饭盒。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她。
“娜娜，这里这里。”微步在喊我的名字，快乐的样子。
我假装没看见，继续低头走路。
“为什么昨天没来？”我身后冒出一个声音。吓了我一跳。
我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小风。
“我…….”
“哎，害的我们等了半天呢。微步说你一定会来的，还不让我吃你那份的蛋糕呢。早知道，你不来，我就不客气了。哈哈！不过，我真的很担心你有什么事呢。”
“没有。昨天是因为我爸爸妈妈结婚的周年庆祝，我一时忘了，没来得及通知你们。我们去外面吃了饭，还看了电影呢。”我不知道自己撒起谎来真的还满有天份的呢。我说的那些是我在我的梦里都没有出现过的画面，或者是说，我就是连做梦也没有敢去奢望想到的事情吧。
爸爸妈妈的结婚周年庆祝？
我真是个痴心妄想的孩子。
“微步在等你呢。”小风笑笑的和微步招招手。抛下我，快步的向她走去。没有再回头。
我看着他走向微步，那个背影那么温暖，却又那么遥远。
他不是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即使觉得靠近也是我自己的错觉罢了。
微步背着书包，向我跑来。她的粉色的裙摆在欢快的飞舞着。她在小风面前停下来，匆忙的打了个照面。然后，向我继续跑来。
“娜娜！这个是昨天我们给你留的蛋糕。我怕坏了，还是早点吃掉吧。”微步微微喘气。
我接过她手中的塑料饭盒。打开一看，是一块上面点缀着草莓的布丁蛋糕。多么诱人啊！我又假装镇定的把盖子盖上，用力挤出一个微笑，“谢谢你哦！微步！”最后那两个字，是那么的艰难。
“那你午休前要吃完的哦。”微步再次善意的提醒我。
“恩，好的。”
微步再次牵起我的手，这对她来说是那么的自然，好像所有的女生都可以自然的牵手。因为牵手的都是好朋友。而在我心中，我不是任何人的朋友。特别是微步。
体育课，我假装膝盖上的伤还没完全好，请了病假。一个人在教室里休息。
我离开了自己那个座位，坐到了微步的座位上，那是我梦想中的座位。旁边就是小风的座位。仿佛还能闻到小风身上的肥皂香味。我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从课桌里拿出微步给我的饭盒。一打开，诱人的香味又扑鼻而来。我怔怔的看了半天，吞了口口水，站起来，拿着蛋糕走出了教室。我一个人下楼，来到了学校的公用垃圾箱旁边，我把饭盒倒下去，蛋糕一下子就掉进了肮脏的垃圾桶里，和一堆枯叶为伍了。
我不需要你的蛋糕，微步。我对自己说。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又是小风的声音。
我转个身，面对着小风。他的脸上没有了微笑。但还是温和的质问我。
“没有为什么。我最讨厌蛋糕。特别是布丁蛋糕。”我的心里反而没有了不安。既然被小风发现了我的心思，那就完全的说出来好了。
“你真正讨厌的不是蛋糕吧。而是微步吧。微步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把她的好意那么糟蹋了？”
“随便你怎么想，你去和微步说呀。说我把她的蛋糕丢掉了。”
“你！我不会说的。”
“你就那么怕伤害她吗？”
“我不允许你伤害她。任何人都不能。你给我记着，我会保护她的。你最好不要靠近微步。”
我冷笑。那你如何保护她。
小风，我现在更嫉妒微步了。从来没有人会这样维护我。怕我受到伤害。微步不仅是人间的天使，更是上帝的宠儿。
我要打败她，谈何容易？
我需要的是虚伪的高姿态，而不是心虚得落荒而逃。
既然只有变坏才能得到小风的关注，那我就狠狠的变坏吧。
8
眼看着风吹落教室外的那棵梧桐树的最后一片树叶。是冬天来了。
冬天的黄昏非常短暂。转眼就会天黑。
微步总算不再穿裙子了。但是她有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毛衣和裤子。她也有好多漂亮的大衣，围巾和手套。衣服总是搭配的恰到好处。
我想微步一定有个非常爱她的妈妈。把她当成手中的宝贝一样疼爱。
而我是没人疼爱，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的孩子。
但还好我还有舅舅。
我的舅舅总是非常非常的忙。回家的时间总是接近10点。那时，我总是在外面吃好晚饭，然后在自己的房间做功课。做完功课也常常等不到舅舅回来。最后，我总是带着失望入睡。
每个周末，舅舅会在家给我做饭。但是最近，他却经常早出晚归。
有一天，舅舅突然在吃晚饭的时候，试探性问我：“娜娜，舅舅要带个阿姨来见你，好不好？”
“她是舅舅的女朋友吗？舅舅你要结婚了吗？”我心领神会。
“结婚还没那么快吧。但是舅舅想她结婚。”
“那舅舅是不是不要娜娜了？”我非常敏感。
“舅舅想要和娜娜一起生活的。但是那个阿姨不喜欢娜娜。”
“那就是说，舅舅要抛弃我了吗？”我觉得自己是被忽视的傻瓜。
“不是。我一直没有机会对你说。舅舅非常烦恼。我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我非常喜欢那个阿姨。非常非常爱她。不能失去她。”舅舅喃喃自语起来。
“她比我重要！是不是？”我觉得我的世界就要再次瘫塌了。
我以为这里是我的家。可是原来我只是寄人篱下罢了。我始终是个孤儿。对了，孤儿。我竟然一直没有想到这个词。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外婆，现在舅舅要抛弃我，这就是孤儿。可是，我竟然没有流泪。原来我的外表看上去天真美好，事实上内心早已千疮百孔。我失去的太多。又或许是我从未得到过。我想到我的母亲经常说的那句话：“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好东西都从来没有属于过我。”而我，只是一只在人生的大海中颠簸的孤舟，没有任何庇护，看不到尽头，无边无际，无始无终。偶尔有过的同伴，也终会分道扬镳。也许没有所谓的同伴，我的命运也许注定是孤独。
舅舅久久的看着我，我看到他眼里的无助。
“那个阿姨是舅舅公司老板的女儿。因为我工作业绩不错，深得老板的赏识，老板便把他的女儿介绍给我。我从看到他女儿的一瞬间就对她一见钟情了。”
“那你就可以那么轻松的把我丢掉了吗？你以为我是垃圾吗？是一样物品吗？喜欢的时候拿出来看看，不喜欢了就可以随手丢掉？”
“娜娜！你怎么可以这样和我说话。”
“你以为我真的想和你呆在一起吗？我只是没有办法。我需要生活，我需要学习，我需要钱，我从来就没有想要和你一起生活，我从来没有要…….”
我还没说完，舅舅就一个巴掌过来。
我和他一同呆在原地。一时发不出声音。
三秒钟后，我跑上了楼，只拿了自己的书包，然后就迅速的跑下楼，看着舅舅站在那里，我一句话也不说。冲了出去。
我没有可去的地方。我背着书包，坐在街心花园里，看着周围的大楼里的灯光，顿时觉得自己的左半张脸非常非常的烫。
天冷极了，我没有大衣，只有一件薄薄的外套，我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可是还是冷，无边无际的冷。
这个世界太冷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人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哟，小朋友，一个人在这里干嘛呀？”是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我仔细的辨认那个校服，原来是我们学校隔壁的那所初中的学生。
“没干嘛。”我冷冷的回答。
“你知道嘛，这里可是我们的地盘。你在这里过夜的话，是要收费的。”
“无聊。”我起身，准备离开。
“哟，原来是个矮子呀！哈哈哈哈，那么冷淡干嘛呀？”
我不想和他废话。
他却挡在我的跟前。
“你是离家出走吧。没地方去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吧。”
我没那么容易上当。转个身，换个方向走。
“我是银川中学的，叫丁澄。外号桔子头。因为我的头发是桔色的。没地方去，可以来找我，我在银川游戏厅，随时可以找到我的。”
我没有回头。突然，从绿化带里窜出来一只野狗。非常凶，对着我直叫唤。我知道遇到狗是不能跑的，要不然它们会穷追不舍的。这时，那个桔子头冲上来，一脚踢在那野狗的脖子上，那狗惨叫了几声，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真是丧家之犬。矮妹妹，没事吧？”
我因为刚才的假装镇定，费了太多的力气，一下子放松下来，感到浑身没力，站不稳了。
“你还好吧？”他上前扶住我。
“谢谢。”我只能这样说。毕竟他救了我。
“是不是饿了？我知道有个地方的拉面很好吃哦！”我看到他的脸，非常的黑，但是牙齿很白，就算他是个坏人，但也是个不错的坏人。
我厉娜，从来没有怕过谁。
我本来就是一个坏孩子，与坏孩子为伍，也是命中注定的。
9
我跟着桔子头来到他说的拉面馆。
店面非常的小，但环境还算整洁。因为晚餐时间早已过去，所以店堂里没什么客人。
“老板，来两碗牛肉拉面。香菜多放一点。”他说完，就不好意思的问我：“我忘了问你了，你喜欢吃香菜吗？”
“不讨厌。”
“你叫什么名字？”
“厉娜。”
“好名字！”他的头发果真染成了桔色的。非常显眼。
我看着他的眼睛，纯净的白和黑。只是脸上有一道疤痕，从左边的眉毛下方到脸颊上。
“那是以前受的伤，差点废了左眼。不过还好啦。后来没事了。哈哈。”
“你真是个乐观的人啊。”
“也不是啦。只是我不想烦恼。”
拉面上来了，由于我实在太饿了，便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好吃吗？”
我点点头。满嘴的面条。
直到吃完了面，我看着空空的大碗，低着头，“我没有钱。”
“没关系，我结帐。”桔子头爽快的付了钱。
“既然这样，我们就是朋友了。都一起吃过饭了。嘿嘿。”桔子头坏坏的笑了起来。
“钱以后我会还给你的。”
“想走了呀。”桔子头问。
“恩。我要回家了。”
我不知道是怀着怎样的忐忑的心情回到了家里。
门没有关，只是虚掩着。
我悄悄的进了门。看到舅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只开了一盏小灯。昏黄的光线。
“回来啦。娜娜。”
“恩。舅舅。”我应了一声。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舅舅站了起来，拉我坐到沙发上。
“舅舅想和你谈谈。”
“好。”我点点头。仿佛先前那个叛逆的娜娜已经不存在一样。
“舅舅会和那个阿姨结婚。但是我不会赶你走的。我这间房子就让给你一个人住。每个月也给你生活费，每个周末舅舅会来看你，想我就给我打电话吧。钱不够的话，再和我要。”
我听了他的话，就晓得了我以后和他的关系只有施主和被施者。我突然想到了，外婆留给我的那个小铁皮箱子，那里面有好多的钱啊。我从来没有打开过。
“好的，舅舅，你就去结婚吧。娜娜会理解你的。不用太担心我了。我会好好的。”
“舅舅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我抱着我的书包，上了楼。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感觉竟然这样如释重负。回到家里，真好。从此之后，我将是自己独立生活，离开所有人，没有人会来帮我。
但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同样寂寞无比。
我是被人遗忘的孩子。
一直都是。
10
我迫不及待的打开那个铁皮的箱子，里面是厚厚的几叠整整齐齐的人民币。我数了数，对我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我小心的把箱子藏好。心里兴奋的想要大叫。明天赶快来吧。我要去买好多好多的漂亮衣服还有布丁蛋糕，当然还有漂亮的发夹，喜欢的书本，文具……
天知道，我是那么富有的孩子。
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那天，仅有那天我是带着甜甜的微笑入睡的。
这是我最幸福的秘密。不能让人分享。
隔天早上，下雪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上海下雪。整条街都是白色的。
我欢快的穿上衣服，跑了出去。街道上满是和我一样看到雪快乐的孩子，他们都背着书包，暂时忘记了要去上学。
我踩着雪小心的走着。快到学校时，遇到了微步和尹瞬风。他们两个嬉闹着，在雪地里打着雪仗。尹瞬风的衣服已经湿了一片，只有微步还是完好无损，粉色大衣上的蝴蝶结随着她的跑动飞舞着。尹瞬风站在雪地里，嘴里呵出白气，绚烂的微笑着。无与伦比的优雅和高贵。他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太阳，对我有着至命的吸引力。我需要他散发出来的热量，仿佛只有他才能给我温暖的力量，期待着明天，活下去。
我跟在他们后面，慢慢走着。
“矮妹妹。早上好呀！”是桔子头。他那一头的橙色头发在阳光下异常刺眼。
我的心一紧。装作没有听见。继续向前走去。
但是他的手重重的放在我的肩上。
“我知道了。欠你的钱我会还给你。但是现在放我走。我不想被人知道我认识你。”
“这是什么话？我生平最讨厌装腔作势的人了。”他的脸臭臭的。
“随便你了。”
“今天下午放学后，我在银川游戏房等你。不见不散。”
“恩。”
“你欠他多少钱？我先来帮你还给他。”尹瞬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们的身旁。
“小子。你是谁？”
“我是他同学。”
“同学？”桔子头往地上吐了口口水。笑了起来。
“小风，你别理他。我现在不需要你的帮忙。你和微步先去学校吧。”
“微步很担心你。”小风说完，又盯着桔子头，“你最好不要太嚣张。她欠你的钱，算在我的身上。”
“尹瞬风！你最好不要多管我的事情。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的。”
“你最好自爱一点。”小风的眼里竟然满是鄙夷。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100元钱，“这些够了吗？”
“小风！”我憎恨他无知的康慨。
他并不是真的在关心我。只是在羞辱我。在微步的面前，用他所谓的同学情义，把我的尊严随意践踏的满地破碎。
“小子，钱我收下了。谢谢你了，厉娜妹妹。哥哥改天再来看你，到时请你吃饭。”桔子头笑起来，脸上的伤疤更加显出狰狞，丑陋无比。
此时，小风已经头也不回的向学校的方向走去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很受伤。“小风，我会还你钱的。”我大声喊道。
只见小风并不回头，挥了挥右手。
那代表什么？
小风，我从来不知道你是怎样看我的。也许你把我真的看成是一个坏孩子，那才是我和你之间真正的距离吧。而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我和你的交集只是因为微步。我和你真正的牵绊是微步。我始终是个隔岸观火的人，再美丽的景色再醉人的风景，也没有船可以带我渡河，让我靠近。你的出现是上天给的奇迹，爱你却是难言之隐。我只知道我要从微步的手里掠夺，至于掠夺到你后，又该怎样？我从未想过。可能，我只是喜欢别人的东西而已。用抢来的战利品来填补自己内心里的黑洞，来温暖冰冷空虚的身体。我想要享受的是掠夺的乐趣，那种短暂到让人来不及好好体验就会消失的成就感和快感，那不是我要的幸福。我以为我得到微步的一切就是幸福。但是，幸福不是靠掠夺来的。幸福常常是不请自来的，不受我们的控制。
我什么也做不到。我只是一个无助的可怜的没有任何人宠爱的小孩子。
小风，我知道自己错了。我不该认识他。造成了未来无法挽回的结局。
11
我开始远离微步。只是远远的注视着小风。
春天来到的时候。我已经打扮的花枝招展。不去学校的时候，我脸上甚至抹了蓝色的眼影和紫色的唇膏，连指甲也变成了黑色的。我的身高一下子变高了，双腿又细又长，我穿迷你裙。我的脸一向小小的，在浓妆艳抹下格外亮丽。
但是我没有荒废学业，每天出入的是酒吧和游戏厅，回家却绝对雷打不动的温习功课。不管晚上是如何挥霍青春，我在学校依旧保持优等生的样子，丝毫没有任何张扬的地方。
我过上了双重的生活。两种人生。
那天夜里，我和桔子头在酒吧跳舞。正好碰上临时的安检，我们拿不出身份证证明自己已经满18岁，被带进了派出所。桔子头在那里有档案，老民警一下子就把他认了出来，连带我也被牵连进去。我认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赶紧认错。但是警察偏偏要我们的监护人来认领我们。桔子头爽快的报了自己家的电活号码，只有我无法开口。
这一刻，我没有脸见人。不敢把舅舅的电话告诉警察。我实在没有可以找的人。最后我还是把小风家的电活告诉了他们。丢人就丢到底了吧。反正已经被小风看轻了，再来一次打击也没有什么。或者说，只有这样干脆的破罐子破摔，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人生的风雨不止这些。
小风和他的爸爸来到派出所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他爸爸签了字，然后不解的看着我。我听到他对小风说，“下不为例。”然后走了出去。
“谢谢。”我说。
“你到底在干些什么事情？为什么要去酒吧？你是一个不知羞耻的女孩子吗？难道没有家人吗？他们有没有管过你？”
“没有。没有。没有！我没有家人。我只是一个人而已。一个孤零零的人。我没有爸爸，妈妈在我7岁的时候死了。唯一养大我的外婆后来也死了。她们都讨厌我憎恨我一直到死都没有原谅过我。我天生就是个谎话精，倒霉鬼。所有人都不喜欢我。难道我想过自己的生活不可以吗？我只是想像微步一样幸福。不可以吗？你不是也讨厌我吗？你不是根本就不想看到我吗？为什么还要来帮我？”
“厉娜。我们是朋友。”小风轻轻的说。好像耳语般轻柔。
“我不是任何人的朋友。特别是你。”我的眼眶里的泪水好重好重，快要掉下来了。
我们的确不是朋友。我只希望是你的眼中唯一不变的风景，代替微步那个位置。那个无可替代的位置。明知不可能，也要坚持。所以我变成了一个在他眼中寡廉鲜耻的人。那是我的真实。我的最最丑恶的一面。尽管我的衣服那么昂贵，脸上的妆容那么精致，却依旧比不上微步的一分一毫。在他们的眼里我就是个丑小鸭，天生不能变成天鹅的鸭子。
那一天，我回到家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好像不是我。那是一个美好的幻影。我用面纸擦去脸上的妆，那也不是我。这个曾经小小脸庞个子矮矮的女孩子，什么时候一夜之间变成了这样迷惑众生的妖精？
我突然想起这张脸，在哪里看过？
对，没错。
她像我的母亲。
在这漫长的时间沙漠里，上天还了我一个真相。
我以为一直遗忘的那个人，终于再次回来了。她回到了我的身上。我变成了另一个她。我无法忘记她的容貌，身影，声音。她对我的一切态度，还历历在目。哦，妈妈。这是你吗？镜子里的那张脸，笑意深重。
但是，比哭还难看。
我慢慢蹲下来，对着镜子。
狠狠的哭出了声音。空旷的房间里，反复回荡的是我的哭声。伤心欲绝。
没有人帮我。
没有人理我。
就像最初，每个人都是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随之而来只有痛苦的人生。
我是厉娜。我知道我在坏孩子的路途上和小风的世界越来越远。再也回不去了。
12
没去学校那一天。我的事件在学校像一个爆炸新闻一样到处传开了。
微步知道了我的事情。上门来找过我。我在房间里，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身体。强迫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她敲了半天的门。终于安静下来。
她说：“娜娜，我们是朋友。”
我被她的这句话，逼迫着起身。走到门口，“很遗憾，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朋友。不要假惺惺的靠近我。我不是一个傻瓜。现在我是一个笑话，你来看便好。何必要说这种恶心的话？”
“娜娜，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真的关心你。”
“我没有误会。是你误会了。我从一开始就认为你是我的敌人。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恨你。”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你撒谎。”
“随便你怎么想。”
真的是巧合还是意外？尹瞬风和微步都只说了那句话，“我们是朋友。”而我从来不是任何人的朋友。女生的友情太可笑了。
我要很多很多的爱。
哪怕再多的钱也不换。
我那些可笑的谎言在一个一个被拆穿。我在谎言幻灭的时候，勇敢的抬着头，这就是我面对自己的态度。绝不能退缩，毫不犹豫。
很快我们就到了毕业时候。
那时尹瞬风已经离开这里。我没有他的照片。毕业照里没有他。那时我还凭着对他的记忆去想念。无法见面。
也许从此再也不能相见。
13
在我身边的只是桔子头。
他几次三番的进出监狱。他像怪兽一样的粘着我，吃掉我所有原本应该平静的生活。
初中毕业，没有高中愿意收我。我只能进了一家技校。
我变本加厉的伤害自己。为所欲为的挥霍生命。
偶尔看到微步从花园街上走过。她剪了短短的头发，脸上没有表情。淡薄的样子。她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不再是个娇气的公主。
我多想去问问她，这些年来好不好？有没有小风的消息。
但是我还是倔强的认为我和她从来不是朋友。没有这个必要。
再后来，我看到微步的身边出现了一个甜美的女生。她们形影不离。
我知道，微步在没有了小风的日子里又有了新的伙伴。她也许已经忘记了我。忘记了我给她的伤害和困扰。
我也渐渐的忘记了她。忘记了自己的童年。
那是因为，我长大了。
成年人总是擅长遗忘。
而认为自己已经遗忘的部分总在夜里上演。
20岁的那个夏天。我永生难忘。
我重新遇到了小风。他对我释然的微笑。这一切很好。
天气最最炎热的那天下午，桔子头又来纠缠我。我们在马路上扭打在一起。小风走过看到我，奋不顾身的挡在我的身前。桔子头手中的砖头打在小风的头上。我尖叫着，抱住了他。
桔子头被捕。
小风，他救了我。
我又好像看到了那天，太阳非常刺眼。
母亲坐在阳台上面。我伸出拿着弹珠的手给她看。
她没有接过我手中的弹珠。只是狠狠的给了我一巴掌。
我站起来对着她的后背，用尽全力向前一推。她顺势掉了下去。
她最后对我露出了微笑。
眼前一片血红。
阳光太刺眼了。
我曾经杀死了我的母亲。
如今我又害死了小风。
小风的父母在他的葬礼上看到我，对我撕心裂肺的咒骂。我的心里一样痛得无法说话。没有眼泪。
桔子头被判了死刑，他罪有应得。
可是，亲爱的小风。我欠你的实在太多。这一生也许都不能偿还。
我已经没有明天。失去你，我就没有明天活下去的勇气。但是，我不能就这样死去。我必须对得起你为我付出的生命代价。
所以，我必须好好的活下去。
即使孤独，寂寞。没有人来爱我。
爱你，是个秘密。
我一直到现在，还保留了这个秘密。
那时，我们还太小。纯真得不懂得与黑暗和谎言保持距离。以至于，来不及勇敢的去爱，就消失了恋人。
我知道，我再也没有机会去爱你。
我一直在路上。
就像炽热的夏天，晒伤了我和我的秘密。
我一直守着我的秘密，跟你的过去。
你不曾离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