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离歌（1）（1 / 1）
既然是小班聚会吃饭，方洁本想很自然的跟好朋友们坐在一堆，可是大家似乎都有一种默契，非把成对儿的凑一起，她自然也就跟欧阳晟越坐一块儿了。尽管心里别扭的要死，但方洁表现得还算正常，既不无视他、也不讨好他，该说就说、该笑就笑；而欧阳晟越，自然要比她做得更加的滴水不漏、面色如常。
坐在方洁旁边的沈卿本想夹鱼肉吃，谁知道只一筷子就把鱼背上的一溜肉给搞了下来。她不好意思的分了方洁一半，本不善吃鱼的方洁鄙视了她一眼，勉为其难的接受了。方洁嘴忙手乱的把鱼刺剔出来吐在了桌上，她听见身旁的男生低声说她：“你怎么可以把鱼刺乱七八糟的吐在桌子上？吐得时候嘴里还发出声音，实在太没修养了。”
语气是那样的苛责和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方洁又羞又气。她抬起头来，嘴里还有些许鱼刺，尚来不及说话，她只是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欧阳晟越，眼睛里都要冒火了。欧阳晟越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不声不响的继续吃饭。
终于搞定了嘴里的那块鱼肉——
“那我应该吐哪里？大家都是把骨头、鱼刺丢在桌上的，我为什么不可以？桌上铺的一次性桌布干嘛用的？你吐一个东西看看，试试能不能不发出‘噗噗’声？”
“看到每个人面前摆着的这个碟子了么？残渣应该放在这里。我去T大以后，跟同学在外面吃饭都是这么个规矩，怎么，你一点都不知道？满桌子乱吐，像个什么样？还有，如果你吐东西非要发出声音，你可以不吃。”
方洁已经很久没有校外去吃桌餐了，她最多只吃个面条什么的，压根不知道原来用来盛菜用的碟子功能已经发生了如此的变化，可是大家不是都吐在一次性桌布上的么。她看了看欧阳晟越的那套餐具：碗里装着汤，碟子的一边摆着要吃的菜，另一边是很少的骨头之类的，碟子周围的桌布上干干净净；而自己这边，虽然没有骨头，但是那些小小的鱼刺确实在桌上躺得横七竖八。
她不由得涨红了脸。
可是，强烈的自尊心又令她极度郁闷。欧阳晟越，你至于么？以前跟你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也有把残渣吐到桌上的时候么，你那时怎么什么都不说？去了趟T大，世面和眼界就真的比咱高好多了是不是？就这样了不起了么？就算咱做的不对，你要批评，至于这样又讽刺又鄙夷的态度么？你知道我自尊心特强，就非伤我的自尊不可么？欧阳晟越，你不要太过分。
这口气，方洁是硬生生的忍住了，不再看他、不再与他争辩。
然而，忍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在心里插一把刀，怎能不难受。方洁端坐在桌边，努力的把这口气一点一点的咽到肚子里，咽不动的时候，她几乎就要摔筷子走人了，可是顾全双方的面子，她还是咽下去了。咽到最后，眼泪花就包在眼睛里，只要轻轻一眨眼，就会掉下来。
坐在欧阳晟越旁边的许琰大喊方洁一同去洗手间，方洁立刻站起来离席而去。许琰把方洁拉到避人的地方，递上手上的餐巾纸说：“他说你我听见了，挺过分的。别哭，你是跟咱大伙儿一块儿吃饭，就要跟大家开开心心的，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这人一向穷讲究多，咱又不是不知道，理他做什么。”
方洁把纸巾按在眼睛上，泪水被吸走了，她也吸了吸鼻子，点着头答应着：“嗯”。
“待会儿过去，我让蒋涛跟你换个座位，你坐我边上来，离他远点儿。反正他不会说蒋涛。”
方洁摇摇头，“不用了，我不理他就是了，多大点事儿么。换个座位还要换餐具什么的，动静太大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已经没事儿了。”
方洁再回到饭桌的时候，同学们相互之间已经开始敬酒了，不过女生清一色的都是饮料，惹得男生一阵不满和起哄。“好歹你们也要喝点啤酒之类的吧”，男生们如是说。方洁笑着对大伙儿说，“我来陪男生喝酒”，女生惊声尖叫、男生们连声叫好。
蒋涛和程宇阳把啤酒瓶和杯子拾掇到方洁面前，被她一手按住。她慢悠悠、笑嘻嘻的指了指吴竞波说：“我陪师父喝白的。”
“好，女中豪杰，就这架势我们哥几个喝啤酒的甘拜下风。”蒋涛一边给她斟白酒，一边说。
“什么豪杰不豪杰，喝完这一杯再说。”方洁举起手中的小酒杯笑着说：“师父，你收了我这个喝酒的徒弟，咱俩还没认真检验过我学习的成果。大学要毕业了，咱也该出师了不是？这杯，我干了！”
方洁一饮而尽。
欧阳晟越有些愠怒的看着她，她才懒得理他。
方洁端着酒杯满场子乱窜，喝酒就跟喝水似的，全部一口闷，嘻嘻哈哈的准备喝第七杯的时候，才被祁宏和吴竞波拦了下来。
祁宏把她按在吴竞波身边坐下，在她面前摆了了一杯热热的白开水，把左手的食指竖起来：“你是不是已经喝多了，来者不拒一口一杯，有你这么喝酒的么？这是哪只手哪根手指的几？”
方洁“嘿嘿”一笑，打掉祁宏的手：“我才没喝多呢，左手食指的一嘛。”
“真不愧是我的徒弟，咱没看走眼，”吴竞波指了指身边的空座示意祁宏坐下：“你看她，喝了这么多，脸色一点都没变化。我好歹还会有点上脸呢。小徒弟，你头晕不晕？”
方洁摇摇头：“我要是有一点点上头的感觉，立马告诉你。我可不是那种逞强的人。”
“没感觉最好。不过你今天喝得够多了，还是别继续喝了，万一是你代谢慢，就怕你等会儿上头醉过去。看你刚才紧着灌，你师父我都不敢这样喝。”
方洁点点头。
其实白酒一点都不好喝，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但是那样喝酒实在太爽快，无论心里有多么憋屈和郁闷，似乎都随着燃烧的酒精而化掉了。
吃完晚饭，一班人继续K歌。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男生表现的异常兴奋，吵吵嚷嚷的拉着女生又唱又跳又划拳又玩骰子又打牌，完全没有了在学校里见着女生的绅士和矜持，一时间包厢里热火朝天、闹得不可开交。程宇阳和魏鹏程刚跑调跑得不知道哪里去了的嚎完了一首《水手》，就把笑摊在沙发上的方洁和沈卿揪起来玩骰子。几桌人大呼小叫、一惊一乍的划拳的声音，几乎都要把麦克的声音盖过了。
方洁玩得正起劲，听见吴竞波大声的跟她说她点的歌到了。
“我没点歌啊？”方洁奇怪的问。
屏幕上播放的正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唱得几乎都要吐了的《快乐老家》。
“OH，MY GOD。你帮我点的啊？自从大一比赛结束后，我就发誓再也不唱这首了，切了吧。”
“不是我给你点的，是你家欧阳晟越给你点的，我怎么敢随便切？就算你不唱这首，好歹也自己来换一首，让我们这些从没真正见识过你唱歌的人也见识见识么。快来快来。”
方洁看了看使劲跟她招手的吴竞波，目光落在角落里正在兴致勃勃跟几个男生打牌的欧阳晟越。想了想，起身走到点歌机的面前。
她迅速的在点歌机上操作着，寻找港台女歌手-赵咏华-《听我唱这首歌》，选定-插队-切《快乐老家》。
音乐的嘎然而止，让吵闹声立刻变得十分突兀，这令正专注于玩闹的同学感到了不妥、，纷纷抬起了头。方洁笑嘻嘻的说：“咱班上女生知道，这首歌我的确是唱伤着了，所以我早就说过再不唱了。还是给大家换一首助助兴吧。大家继续玩、继续玩儿啊。”
她唱的很认真。她无所谓别人有没有在听、或者能不能听得明白，这是对她跟欧阳晟越三年感情的最好诠释。
嘿你又来听我唱这首歌
我不知能带给你忧伤还是快乐
逝去的岁月里
我也有初恋的滋味
而今歌声中
我的情感不愿再错
嘿不要拿麦克风来吓我
在惊吓中长大的孩子容易早熟
摸清你的心
我明了你的企图
在掌声中
我不愿唱你点的歌
不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爱过
所以今天我才要告诉你
我不愿再错
不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爱过
我不愿另一个温柔
成为我的枷锁
……
唱完，她突然有了一种散架的感觉，包厢里好吵、是那样的乌烟瘴气，于是她装模作样的跟周围的同学寒暄了几句，便走到包厢外面去透气。走廊里依旧很吵、依旧乌烟瘴气，于是，她便又出了KTV走到街上，虽然有些热，但还是外面世界的空气更好、更加清净。
方洁手插在裤袋里在路上慢悠悠的闲晃，路过实验楼的时候，瞅见九楼实验室的灯还亮着。她突然很想见一个人，很想很想从那人身上寻求点慰藉什么的，她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实验室，也没耐心等电梯下到一楼来，索性从一楼一气儿跑上九楼，直到跑进走廊猛的推开实验室的门儿，才弓着背手撑着膝盖“呼哧呼哧”的喘气。
天，这人居然还在。
“怎么就你一人儿啊，这么晚怎么还不回去啊？”
“上网转转啊。你怎么这么晚跑到实验室来了。你跑上来的啊。”曹振宇翘着个二郎腿，一手握着鼠标，一手插在两腿交叠处，瞧也不瞧她。
“我专门来找你的啊！”
“真哒？”
曹振宇拿腔拿调、嘴巴张的大大的、故作惊讶的表情把方洁逗笑了，而后他自己也乐了。
“我知道了，”方洁走到屋子里停靠妥当：“宿舍里太热，你这是蹭实验室的空调，还有电脑和网络。”
“我还不愿意蹭这个破空调呢，老得掉渣，一点儿也不制冷，都修了好几次了，现在也是勉勉强强能用，你见过这么多人这么多机器的实验室居然还用这么老旧的壁挂的么。人少不觉得，白天所有机器一起来，真是够呛。我跟老汪说，就算是买个柜机也要不了多少钱，大家清清爽爽的干活多好。他老人家啊，只会修，就是舍不得换。”
方洁笑嘻嘻的说：“哇，老大，你可是汪老师正儿八经的大弟子哦，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怎么可以背后说老师的坏话，这可非君子所为。”
“我本身就不是什么君子嘛，”曹振宇把椅子转过来对着方洁，依旧翘着个二郎腿，这回是双手插在了双腿的交叠处，慢悠悠的说：“你呀，有时候聪明的很，有时候又笨得到家了。什么是君子、什么是小人？完全在于路人甲看我们的一念之间，这在你眼中是非君子所为，要是换一个人，也许并不一定这么想；而且表里不一的人多着呢，很多人让你看到的，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内心是否真君子，鬼才知道。比如《笑傲江湖》里岳不群，江湖上多有名的君子剑，结果呢——你是不是喝酒了？好大的酒味！”
“哈哈，是啊。刚跟班上吃饭来着，咱喝的可是白酒哦！咱喝了装白酒的杯子七杯哦！咱班女生里头就我一人喝白酒，厉害吧！”
“厉害、厉害、太厉害了。Md，像我这种一喝酒就倒的人，要是喝七杯肯定当场就死在那了。真是太佩服了，你个小丫头，一点都看不出来。”
方洁“嘻嘻”一笑，继续说：“你也看金庸啊。金庸先生的小说，你最喜欢哪一部？”
“我最喜欢的就是《笑傲江湖》，令狐冲也是金庸先生这么多小说里我最喜欢的角色。”
“啊，我跟你正好相反。先生的小说我看的不算太多，但是最不喜欢《笑傲江湖》，最喜欢的还是《天龙八部》。”
“哈哈，让我插一句啊。你肯定最喜欢乔峰对不对？”
方洁又笑，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嘴不吱声。
“让我来想想啊。为什么我们两的喜好偏差的这么大。”曹振宇手指在腿上敲了两下：“因为你这个人，看事情比较简单直接——你喜欢的人，是表里如一的人；你喜欢的事情，是一眼就能从表象看到本质的事情。而根据我的理解，《笑傲江湖》里面的大多数人物和事物偏偏相反，所谓的正派人在做偷鸡摸狗、杀人越货的事儿，邪教的人倒变成了行侠仗义的江湖侠士，更加复杂的是类似田伯光之流，你完全搞不清楚他是好人还是坏人。这本小说里几乎没有绝对的好人与坏人，情节又偏冷色调，这跟你的喜好完全对不上，你自然不会喜欢，而且说不定还会有些抵触。而《天龙八部》就好多了，心口不一、阳奉阴违的角色少很多，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整个故事情节比较暖色；再加上女生嘛，通常都会喜欢英雄一样的人物，乔峰那样顶天立地、有情有义有气结，很容易俘获你们的芳心。”
方洁向曹振宇做了个鬼脸，瘪着嘴点点头：“有点道理，比我自己想的还要透彻。可能真的是这样，所以我极其讨厌《天龙八部》里头的王语嫣，总感觉在她美丽的外表下其实有个蛇蝎心肠，讨厌这种人。哎呀，不论如何，我还是喜欢乔峰，可惜了阿朱，两个人在一起多好啊——‘你大哥第一爱阿朱，第二才爱喝酒，第三爱打架’…‘好，多谢你啦’。金庸先生真是个坏人，估计想写乔峰亲自打死阿朱的时候，脑袋给门板夹了一下。后来还来了个阿紫。感觉金庸把乔峰造出来，就是为了虐待人家的，虐待完了，就让人家死了。”
曹振宇听得在一旁直乐：“先生要是不把他搞得这么惨，说不定你就不是最喜欢他的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你喜欢乔峰，但是我觉得你某些方面的个性更像令狐冲。有的时候很正，比如上课不旷课考试不作弊垃圾不乱扔粮食不浪费等等，但是有时候又捣蛋很不守规矩、有些想法也挺邪恶的。”
“嗯，我也觉得，偶尔做做坏事会让人觉得——嗯，怎么说呢？很刺激？”方洁俏皮的跟曹振宇眨了眨眼睛：“哈哈！”
方洁和曹振宇一同离开实验室回宿舍，路上两人继续颇有兴致的讨论着《笑傲江湖》和《天龙八部》。其实方洁知道，《笑傲江湖》比《天龙八部》更加贴近社会现实，她可以不喜《笑傲江湖》、看完一遍就把书扔在一边再也不碰，但是她却无法跳出这个现实的世界，于是心里突然就平添了一些茫然。
路过学校礼堂时，曹振宇突然岔开话题问她：“你喜欢《大话西游》么？”
“我听过，但是没看过。高中时候就听说过了，在香港上映的时候貌似票房惨淡。我有点抵触周星驰主演的片子，总感觉有点哗众取宠，故意想逗观众笑，结果一点也不好笑。”
“正常，要不然怎么说他无厘头，可能你不太接受。不过他的电影可不是哗众取宠，还是很有点深度的。既然大家都说《大话西游》好看，很多经典桥段反复被大家念叨，就说明确实有它的可取之处。学校活动中心公告栏贴了告示，明晚上学校礼堂《大话西游》上下两部，反正你没啥事儿，我建议你去完完整整的看一遍再说，也许你会一改对周星驰的看法。”
方洁想了想，点了点头。
方洁到礼堂的时候，礼堂的灯光已经变暗了。可能是因为恰临期末，又是星期天晚上，或者是因为绝大多数的同学都已经看过了这部片子，所以来看电影的人并不多，只是在前几排集中坐了一些人。她照例拣了最后一排、靠近太平门的第三个座位。人少好，不吵不闹，然后摒弃对周星驰电影的偏见，认认真真的看。
再怎么静下心来看，似乎也没有多么特别的感觉。电影里的人咋咋呼呼、啰里啰嗦、没完没了，前排的人笑声不断、唧唧喳喳、闹闹哄哄，方洁依然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的窝在座位上。只是到了最后，至尊宝在城墙下转身而去、礼堂里的很多观众在“你看他像不像一只狗”的哄笑声中，方洁莫名其妙的流泪了，一开始只是默默的流泪，影片里只剩下《一生所爱》的声音的时候，她却已然捂嘴恸哭、不能自已。
究竟在伤心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有点明白这么一部无聊闹腾的、牵强附会的、又有些粗制滥造的电影为什么被大家公认为经典了。
“他像不像一只狗”，这有什么可笑的呢？
尘世中的这么多这么多的人，不都跟迫不得已变成悟空的自尊宝一样，在面对命运重压的时候，最终不得不选择低头、隐忍、放弃和顺从、活得不也跟一条套上了枷锁的狗一样么？至尊宝放弃的只是他的爱情，而世人可能放弃的岂止是爱情这么多？当某一天我们回首往事的时候，面对曾经风华正茂的自己和满怀憧憬的美好岁月时，又怎能不深感遗憾、惋惜甚至心痛不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