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我不(1)(1 / 1)
方洁跟沈卿洗澡回来,两个人在宿舍的走廊里打闹。明明是宽宽的走廊,两个人非要争着走中间,弓着腰屏着气你挤过去我挤过来,争得面红耳赤哇哇大叫,把附近寝室的女生都惊动了,打开门来看看出了什么事。两个人奸诈的忍着笑对视两眼,一阵风的冲回了宿舍,走廊里只留下她俩关门一霎间的笑声。
两个人在水房洗衣服,沈卿问方洁说:“你最近的心情很好嘛。”
“是吗?”
“是啊。让我想想最近一次感觉你心情愉悦是什么时候?好像大一下学期以后,你就没有这样彻彻底底的开心过了。”
“什么叫做彻彻底底的开心?说得我剩下的两三年时间里都在水深火热中煎熬一样。”
“就是说,那是一种真正的阳光灿烂的无忧无虑,而且是一种长期的心理状态,而不是一次两次的高兴。难道不是吗?自从大一下开始有了专业基础课,生活就已经跟我们有些格格不入了,更不要说以后那些疲于应付的专业课;然后,我还好了,你又是感情的问题,绝对困扰了你很长时间吧?即便是后来表面上平复下来,但是接下来的日子你敢说过的是风生水起?还是三点一线、单调枯燥、味同嚼蜡?你就说你后来除了必须出去买生活用品,你还出P大校门去哪里玩过了吗?我出去野的次数都比你多。不是我鄙视你,来北京都快四年了,你连长城都还没去过——呀,你这个死人,才洗了澡…”
沈卿还没说完,方洁就抹了她一下巴的泡泡,急的沈卿直跺脚。她似笑非笑的说:“我出P大校门去吃过几次饭。”
“你看你看,一定被我说到痛处了,所以这么气急败坏、不择手段,”沈卿洗干净下巴上的肥皂泡继续说:“但是你最近的心情跟以前就不大一样了,感觉有点回归最早那种心里面什么忧虑的事情都没有的状态,我仔细观察过,你现在哼歌的时候嘴角都是上扬的。”
方洁想了想说:“对于我来说,在这个学校里让我最焦心的就是学习了吧。当然这也算是我自己一直看不开,作茧自缚而已。但是现在,主观上是自己想通了,觉得没必要跟自己不擅长的东西较真,客观上嘛,现在的毕设确实也进行的比较顺利,没有以前那么苦。所以没有可焦心的事情了,自然心态也就比以前好了。”
“那欧阳晟越呢?之前你不是因为他不在学校里还挺郁闷的嘛,但是时间长了,倒反而觉得你一改之前的怨妇形象,越来越快活了呢?”
“我呸~,怨妇…”
“以前你还经常在我面前叨叨他,现在好像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提他了嘛。这个人也很奇怪,貌似也很少回P大,你也不怎么去,你们俩也不怎么通电话,这哪像男女朋友啊?”
“你还跟我提这个?你知道男女朋友是什么样子的?你这个家伙,一个大美人胚子,到现在还没找到对象,纯属浪费资源,还跟我这显摆你的‘男女朋友经验,恶心不恶心’。人家说人家很忙~,所以没时间问候我;恋爱中的男人同样需要足够的个人空间,不要总是骚扰他、束缚他;T大安全着涅,能出什么事儿?所以用不着我在这里嘘寒问暖。不问就不问咯,问了还自找没趣儿;他拼他的前途、我过我的日子,两不耽误,这不是很好吗?”
沈卿认真打量了方洁的表情:“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跟他怄气呢?说话酸不拉几的。”
方洁不由自主的“哼”了一声:“我没有怄气,跟他有什么气好怄的,他就那样一个人,如果真是怄气,他不会安慰我,反而觉得是我自己小心眼,属于没事找事儿型,那会让人更加堵得慌。我现在真的觉得,既然他不需要、那么把他从心里面放下,不去想不去问,反而会轻松很多。我跟程宇阳他们玩得特别疯的时候,偶尔静下心来会想起他,两相比较,甚至很有一番大倒胃口的感觉,他现在对周遭、包括对我的淡漠,真是与我的期望、我的生活太格格不入了。就算是功课很忙很忙,至于像陌生人一般与世隔绝么?”
“你现在对他意见很大。”
“错,我对他没意见,因为我现在实在没有力气去关注他,他现在不过问我的生活、让我能自由自在的想干嘛就干嘛是最好的,没得影响自己的心情。如果可以,我宁愿重新回到以前无人问津、谁也管不着我、我也管不着谁的状态,就像你这样,那日子过的得多简单啊。”
“你真的这么不在意他了?你们分开才多久,两个月?”
“这个叫不在意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一想起他,就会很烦,脑海里只剩下他那张藐视一切的冷冷的脸,想象着我跟他网聊或者电话时他不耐烦的表情,而他的曾经对我所有的好我却一件都想不起来了。所以,你不要再跟我说他了。”
方洁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已经平和了很久的心情,像听见尖利的钉子在金属上滑出刺耳的声音那般难受。她憋屈的想发火,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要发,只是咬着嘴唇皱着眉头看着沈卿。
晚上方洁的心情绝对谈不上好,只是愣愣的蜷在床上看电视,沈卿跟她说话她也爱答不理的。沈卿知道自己捅了方洁的痛处,但是她并不觉得怎么样。方洁表面上离开欧阳晟越过的很快乐、下午发脾气咬牙切齿的说不愿意理睬他,但是到底是因为她真的不喜欢了、还是因为她真的太喜欢了而走了极端,是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儿。那能怎么办呢?要不就去适应欧阳晟越的这种个性、适应这种生活状态,要不就去跟欧阳晟越认真沟通、双方都退让一些,实在没辙那就一拍两散、个人管个人。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方洁不能总是这样做鸵鸟状的逃避现实吧。
要熄灯的时候沈卿接了一个电话,她拿着听筒诡异的对着方洁招招手,怪腔怪调的喊:“你的~。”
方洁面无表情的问她:“三更半夜的,还有人找我?真是奇了怪的。”说着,作势就要从床上爬下来。
沈卿笑嘻嘻的、又像是故意说给电话那头的人听:“你千盼万盼的人打来的,你还不赶紧过来接?”
方洁扶着梯子停下来了,只是直直的盯着某个地方。她忽然间很不想接这个电话,只想又回到床上去、蒙在被子里。
沈卿把听筒搁在话机上,走过来拍了拍方洁。
方洁对她摇了摇头,轻轻的说:“我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他主动给你打电话,只可能是好事,不会是坏事的。其实,你不是一直在渴望他能这样吗?怎么人家做到了,你反倒不愿意了呢?”
方洁微微的点点头,她走过去拿起听筒,像没事儿人一样大喝:“干嘛?”
听筒里传来了欧阳晟越“咯咯”的笑声:“怎么啦,一上来就对我一阵棒喝。”
这笑容、这声音,对方洁来说遥远的恍如隔世一般。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欧阳晟越这个周六要回学校,打个电话来告知一下,顺便问了问她毕设的情况。
方洁挂了电话,沈卿嘲笑她:“哟,这么快就说完啦。某人要回来看你,这下开心啦?还绷着个脸?指不定心里怎么乐开花了呢!我看你要憋到什么时候!”
方洁面无表情的走到沈卿床边,突然一边恶心的裂开嘴、一边笑着抓起她的脚使劲摁住就要挠她:“你这个臭婆娘,就知道拿我寻开心,老娘今天非要把你收拾一顿,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
心里真的乐开花了么?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呢?他回来,我接待,为什么就像是例行公事一样呢?我们之间就只剩下这些在外人看来理所当然的表演了么?表面上虽然笑的那样开心,可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是不是真高兴。
生活中总是有那么多的巧合。头一天晚上欧阳晟越跟方洁说他这个周末要回学校,第二天早上实验室要组织去雁栖湖-红螺寺-慕田峪长城周末二日游的消息就传开了。听师兄师姐们八卦,实验室最多每年也就组织一次外出活动,去年都没得去,这次机会很难得,而且汪老师开恩,只要是在实验室做毕设的同学都可以去,所以楼下实验室里一片沸腾。
方洁安安静静的坐在位置上,看着兴奋的同学,脸上非常不好看,她默默的在心里骂“妈的”,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吃午饭的时候,程宇阳和曹振宇讨论出去玩要带哪些东西。方洁在一旁没好气的说:“一个大男人,怎么比女人还磨叽,这种事情都要问。不就是出去两天嘛,你是不是准备带个箱子,把被子褥子都背上啊。”
程宇阳指着她笑话:“你看看你,典型的吃不着葡萄的恶毒心理。”
方洁睨了他一眼,噘着嘴不吭声,她是真郁闷了。
曹振宇问她:“你难道不去?”
方洁眼睛也不抬一下,冷着脸点点头。
“她们家那口子周末要从‘T大’回来,她盼星星盼月亮的好不容易等着他回来,怎么舍得丢下他陪我们去呢。”
“程宇阳,你闭嘴好不好。”
方洁依旧没有抬头,她只是端端的坐着、面无表情的看着碗里面的米饭,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情绪。然而是人都听出来她口气里的冷漠和尖利。如果昨天晚上的她是因为无拘无束、被不闻不问了很久、导致突然不知道如何与回归的欧阳晟越相处而有些抗拒的话,那么今天她的恼怒,只是因为相比之下,她更期待与这群狐朋狗友们去郊外天空下野游而不是跟欧阳晟越逛四方学校,那种赤果果的被爱护、被关注、以及毫无羁绊的大吵大闹、大哭大笑的感觉,是面对欧阳晟越的时候绝对不会有的。
自己对欧阳晟越的感觉变得如此疏离和陌生,方洁并非没有警醒,只是她真的不知道单靠她自己应该如何将这种有些令人绝望的情绪驱赶走。尽管她宁愿相信,她对他只是暂时没了感觉,也许与见了面,一切都会回到之前——毕竟他们的感情是逐渐积攒和沉淀下来的;然而真实的情况却是,她很害怕很害怕自己对他是真的不爱了,哪怕是见了面也无法弥补心中那道似无却有的裂痕——而她对他感觉的变化,也许欧阳晟越压根都还不知道。现在她还有些搞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如果他们两个这种几乎毫无交集的状态一直持续下去,以后的事情真的很难说,如果真的到了心口不一、貌合神离的地步,那该怎么办呢?
她是真的害怕分手。
她已经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并非没放下,而是每每想起,依旧会对曾经伤害的对方愧疚不已、会对当日痛不欲生的自己心痛不已;她再也不愿意伤害任何爱她的人,她再也不愿意让自己再经历这样的痛了。
也许,事情也许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坏,现在的自己完全是被负面情绪所俘虏了,越是消极就会越消极,约消极就会越觉得无望。挣扎了很久,方洁终于开始鼓励自己:努力去想想他曾经对你的好吧,努力去体会你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吧。现在的疏离,只不过是情感的光芒因为时空的力量、“喧宾夺主”的友情而暂时被蒙蔽,当你抛开这一切去只想他一个人的时候,也许就会发现他的那一抹温暖,仍然深深烙印在你的心里。
当一个人下定决心克服困扰、心无旁骛的执着于某件事情的时候,周遭的这样或者那样也就再也算不上有多么重要了。女人真是很情绪化的动物,对周末相聚这件事情,稍前一点的时间还充满抗拒,只不过睡一觉起来而已,似乎又莫名其妙的有些期盼,而且也不再对实验室出去玩的事那么耿耿于怀——也不过如此而已。方洁安安稳稳的待到了星期五,她微微有些惊讶最近两天里自己的情绪居然可以保持的这么平和,即便是欧阳晟越在网上跟她说,周六、周日上午项目组要集中培训、没办法回来了,她也一反常态的没有特别生气。
方洁静静的想了想:“要不星期六下午我去T大看你吧,两个人好长时间都没见了,再不见估计都要不认识了,而且我也想出去晃晃,不能老待着学校里。不过,就看你乐不乐意了。”
方洁估计欧阳晟越应该不会反对这个提议。果然,片刻后,对话框里闪烁了一个“好”。她不禁轻轻的笑了起来。
T大离清华和北大不算远,方洁想着有一段时间没跟远航和甄娟碰头,便计划着星期六上午先去看看他俩、下午再去T大。远航毫无悬念的保研了,继续在高深莫测的物理世界里如鱼得水般的快乐游弋;而在感情方面,无论身边有多少明恋暗恋的爱慕者,他似乎依旧十分虔诚的守候着那个他从高中就默默喜欢的女孩,即使那女孩与第一任男朋友分手、又重新找到了新的爱人,他还是孜孜不倦的只以好朋友的身份为她排解忧愁、为她的新感情而感到高兴——只要女孩对他没感觉,他便什么也不说、从不给她压力。对于这样的陪伴与爱护,方洁只觉得无奈,也不知道是应该批评、惋惜、还是应该赞美、亦或是佩服。
甄娟也保研了,但是一如她当年高考一般,她只一门心思的准备出国。方洁乍一听甄娟轻描淡写的说到这个决定的时候,很是不爽、甚至有些恼火:“你真是舍得,舍得你的父母、舍得我们这些朋友,出了国,基本上就表示多少年我们都不能再见面,一个人孤苦伶仃的飘在国外、需要融入一个新的文化环境,你以为是很容易的事情嗦?”她想到他们高中班上在清华和北大读书将近一半的同学都要出国,越发气鼓鼓的说:“一个二个都要出国,果真是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每年国家投入十几亿给清华和北大,原来有一半都是替他人做嫁衣,与其这样,还不如用在基础教育上,这些钱能帮助多少上不起学的娃娃?能给多少乡村代课老师加工资?何必还要让普通民众捐款来搞‘希望工程?’”
甄娟只是沉默,并没有辩驳什么。倒是远航洋洋洒洒的说了一番道理:“你呀~这是甄娟自己的选择,她未来的路她只有她自己才能走,你激动个屁啊。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最符合自己价值观的、最有利于自己发展的、最幸福快乐的未来,出国的同学也是一样,他们心目中的美好未来,从目前来看,就是在国外深造。十几亿给了清华和北大又如何?我们咋晓得这些经费是如何分配的?说不定绝大部分都用在了我们并不清楚的‘高精尖’项目研究、培养学生也许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只要再多出几个像袁农平院士样的人物、再多几个‘杂交水稻’类似的成果,就是再多投几十亿也是值得的。而且,国家对基础学科太不重视,搞数学、物理、生化、哲学之类理论研究的同学在国内不好找工作,反倒是国外很吃香,这也是事实。人才流失到国外,难道国家自己没有责任?全社会都在质问为什么中国出不了诺贝尔奖,其实华裔得奖的大有人在,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方洁有些无言以对,她不得不承认远航的说法有道理,但她也并不觉得自己的观点有什么问题,只不过两个人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而已。她静默了一会儿才对甄娟说:“面对未知,我们都没有资格妄加评价什么,不过,我还是真的佩服你的勇气和决心。但愿,国外的生活能真如你心中预期的那般圆满。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真心快乐,这才是最重要的。”
远航周末要跟班上的同学去春游,他接到方洁电话的时候略微有些抱歉,方洁自然十分豪爽大方的跟他说“你去吧、你去吧,最后一次跟班上同学春游了”;她再给甄娟宿舍打电话,从她室友那里得知,甄娟为了更好更方便的准备出国,自己出去租房住了。
这个消息真够劲爆!
惊讶之余,方洁没有忘记要来甄娟的手机号码,忙不迭的就给她拨了过去。
听见甄娟在那头“喂”了一声,她几乎是用喊的、一口气把她的疑惑叨叨完:“哎~,娟儿,我是方洁。天哪,你咋个搬出去住了呢?住在哪里?距离学校近不近?方便不方便?一个人住安全不安全?”
甄娟在电话那头“嘿嘿”的笑,等方洁倒完了,她慢悠悠的说:“寝室晚上要熄灯、上网要大家分时间用、我还要抓紧时间看书背单词看资料啥嘞太不方便了,所以就干脆自己搬出来了。你放心,我租的房子就在学校旁边,很近,生活上也很方便的。”
方洁“哦”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竟然连她打电话的初衷都忘记了。
略显安静的甄娟突然用十分恳切的口气对她说:“方洁,我觉得你真的是一个好人。”
方洁愣了愣。真是,没头没脑的,怎么来了这么一句?
她笑嘻嘻的刚想顺杆爬的自吹自擂、亦或是大言不惭的调侃甄娟一番,却听见甄娟继续说:“真心的。我周围每一个晓得我出去租房子的人,见到我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几乎都是‘哇,你好有钱啊’、‘哇,你好奢侈啊’。只有你,首先问我安不安全,我真的挺感激的,谢谢你。”
“哦,呵呵。呃~,你看你,我们两个什么关系?你还跟我说这些。”方洁知道甄娟的话一定是真心、不带任何虚伪与恭维,不过她依旧十分不习惯如此这般直接的表白,傻傻的有些手足无措,期期艾艾的几乎就要抓耳挠腮。
这些,不都是应该的、自然而然的么?
甄娟很忙,忙得昏天黑地、忙得让她开始憎恶人原本是需要睡觉的这个事实。两个人在电话里简单诉说了彼此的近况,方洁叮嘱她务必爱惜身体、注意安全,却只字未提她想去清华看她的事。如果,方洁知道从此以后的十几年甚至更多的时间里,她俩再也没有机会如曾经那般亲密的面对面交谈,也许无论甄娟再忙、她都会死缠烂打的杀到清华去看她一眼,哪怕只是中午陪她吃一碗面,她也万分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