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漠然(2)(1 / 1)
全国电子电路竞赛结束了,二班方洁的团队得了北京市一等奖、全国一等奖;欧阳晟越的团队,得了北京市一等奖、全国二等奖。在欧阳晟越喋喋不休的、也不知道是自责多一些、还是显摆多一些的跟她讲述他们竞赛中的出现了小过失而遗憾不能拿到全国一等奖时,方洁只是面带微笑安静的听。末了,才对他说“已经很优异了,真的,比我们这些人已经优秀太多了”。
欧阳晟越依然不依不挠的想试图解释什么,方洁总觉得这种变了味的自我反思实际有另一层的内容在里面,可能是她自己目前懒懒散散的缺少积极向上的心态吧,她不仅完全没有兴趣、甚至明显的产生了一种厌烦的情绪。
她叹了口气打断他说:“你不就是觉得没有拿到第一名心里不爽快么?如果其他任何一个团队的成绩都不如你,就算是你在比赛中犯了天大的错误,你也不会这样迟迟无法释怀,对么?假如你做事情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比别人强,那你这辈子都别想快乐了——因为,我相信,欧阳晟越,你绝对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起码有十万个人都比你厉害,你比不赢难道就要去撞死?我觉得,拿几等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拿到的奖是否能够保证你保研、保证你去读T大的研,如果拿个鼓励奖都能让你去读T大好导师的研究生,那么鼓励奖就足够了,再高的奖意义都不大了。”
“当然有意义,这能够证明你比别人强,比如这一次,大家就会认为二班方洁他们的团队比我的团队厉害,我们输给了他们。”
方洁用一只手撑着头、歪着脑袋无可奈何的看着他。她没有再反驳,只是默默的想:你到底是为你自己去竞赛、还是为别人去竞赛?成天比来比去的,累不累?赢了又如何?除了能够给自己带来短暂的光环和赞美、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又能怎样?她其实还有几句话埋在心里没有说,因为她知道完全沟通不了——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有可取之处,没有人比别人更强或者是更弱,只是比较的角度不同罢了,某坦不是说了么,“如果用不会爬树的能力来评判一只鱼,它会终其一生以为自己愚蠢”;如果要比音乐,你纯粹的五音不全,能比得过我么?
话虽这样说,可不得不承认的是,尽管这两年在大学经历的各种近似梦魇般的挫折,逐渐磨平了她曾经也有的好胜心,让她对自己人生的定位慢慢的思考、也有了一些新的认识,然而,连她自己也做不到不比较。她一直很好奇的追溯,这种累死人的比较观,为什么会这样根深蒂固于大多数人的心里?可能,是因为我们从小就在被灌输要做第一名,没有人告诉你只要做好自己、尽力而为就好了。
更令她费解的是,她的比较,在面对二班方洁的时候,最不可控。那种表面上寻求对等、实际内心却明显不平衡的自卑感会逐渐侵蚀她的身体,连自欺欺人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过方洁觉得自己有一点很好:别人的优秀是别人通过先天或者后天的努力换来的,她绝对不嫉妒,她绝对不会因为自己比不上人家、而对别人做出什么负面的行为来。
竞赛成绩下来后,欧阳晟越主动承担起了给方洁在图书馆上自习占座的重任。图书馆自习室的环境比较好,没有普通教室要上课或者突然冒出个人、在黑板上写“本教室今天有会”的尴尬,相对来说比较稳定。在那里上自习的同学一直很多,每天早上七点开门,六点多就有同学在门口排队了,所以方洁从来就没奢望在图书馆能上成自习。这次也是欧阳晟越主动提出来的——“我已经不忙了,可以早睡早起给你占座了。我六点钟去排队,再怎么也能占个好位置。你只管好好复习你的,其他的都不要管”——方洁只是默默的听,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欧阳晟越也一直再为自己保研的事情而忙碌着,虽然有优秀的学习成绩、社会能力和竞赛得奖的光环笼罩着他,但是要跨学校申请T大好博导的硕博连读还是有些困难的,毕竟T大也是人才济济、T大的导师还肩负着内部消化的重任。不过,欧阳晟越确实有他的过人之处,且P大在北京理工科的高校中名头也算响亮,申请的过程虽然有些复杂、还伴随些惊险,但倒也顺利,等到方洁的高数已经复习完第一遍时,欧阳晟越的保研也搞定了。
二班方洁的保研也搞定了,她没有削尖脑袋非要去T大,只是稍作权衡以后,低调的选择了本校明星专业的三位博导之一的汪老师当自己的导师。这位汪导师是当时P大最年轻的博士生导师,但是其学术能力却令人刮目相看。只不过因为年轻、博导的事业刚起步、实验室的规模不算大、资源尚不算多,所以暂且在三人中排最后。方洁有些想不通,二班方洁那么厉害的人,为什么不选另外两个口碑更加厉害的资深教授呢?
这一年的通信行业突然风生水起,以前带有一定身份象征的手机也突然进入了大众生活,不过价格却依旧有些令人望而却步。欧阳晟越给自己买了部手机:MOTO的一款翻盖,很漂亮,不过价格一点也不漂亮,3000多块。方洁小心翼翼的摩挲着手机的翻盖,很快就还给了欧阳晟越,顺便在心里暗骂他奢侈——其实这个时候,已经有同学为了找工作、咬咬牙买手机了,大多数都是PHILIPS、SIEMENS或者ALCATEL的最便宜的直板手机,圆圆的头,特丑,然而价格也要在1500块钱左右;NOKIA的也是直板机,听说质量超好、可以当做防身武器,而且外观也好看,所以要贵一些;MOTO的翻盖手机都很花俏,价格自然就更贵了。除了手机本身,手机的电话费真贵啊,本市六毛一分钟,长途七毛钱一分钟,要是给外地打个电话,一分钟就要一块三,比宿舍的201电话贵的不是一点半点,连欧阳晟越自己都说,只有紧急情况下才会使用手机。方洁心想,就算是买得起手机、也养不起呀。
没过多久,欧阳晟越又搞来一台笔记本电脑——“IBM的原装进口,15寸屏,是这个品牌各种类型里尺寸最大的”,欧阳晟越在给方洁展示的时候如是说。其实方洁一点都不知道IBM是干嘛的,因为她之前从未关注过,但是她知道在这个台式机仍尚不算普及、买台式机都要宿舍同学凑钱合用的时代,笔记本电脑绝对是一个非常稀罕的玩意儿,买笔记本电脑的人一定不愁吃穿、非富即贵。方洁轻轻抚摸着笔记本电脑黑漆漆的、手感颇好的外壳,脑子里不停的回荡欧阳晟越的话“一万七、一万七”...花巨资买个笔记本电脑,究竟是为了啥呢?
欧阳晟越有的时候会带着他的笔记本电脑上自习,虽然很正常,却自然十分抢眼。其他同学经过欧阳晟越桌子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往他的笔记本电脑上瞄上好几眼,胆大者便会过来好奇的询问关于这台笔记本电脑的细节,一旦说到价格,询问者便会一声叹息而去。每每方洁遇见,便会笑笑的撇撇嘴——这样贵重、先进得不一般的东西,确实是大部分学生都消受不起的,于是便显得那样的格格不入。
复习的日子是非常单调枯燥的。方洁每天早上6点45起床,洗漱后差不多7点就背着书包、拎着水壶去图书馆找欧阳晟越。除了吃饭、打水和上课,方洁几乎一天就全奉献给自习室了,直到晚上10点图书馆关门她才回宿舍。合唱团也不去了,两个人马路也没工夫压了,学校外也极少去了。方洁最爱复习数学,英语和政治次之,两门专业课最没兴趣看——数学的考研习题都伸缩自如的做完了两大本了,专业课一遍还没有复习完。复习的过程中,她真的觉得,人学知识效率最高、记忆力最好、吸收最快的时候还是高中以前,那时候背的单词和课文到现在都忘不掉,而大学英语单词和课文,就算当下记住了,也不是长远的事儿,转过头就忘记了,所以英语几乎是吃老本、政治大部分靠死记硬背的也就那样了。
人总是有惰性的,欧阳晟越也不例外。保研的事情尘埃落定,如释重负的他只剩下完成大四上学期那些不算很难的课程,于是方洁明显的感觉到,原本成天把他箍得死死的一些东西,也暂时消失了。他上自习的时间不如以前那样饱满、也开始上一阵儿就玩失踪,其实就是跑回宿舍看片子、打游戏去了。
其实方洁很希望自己复习的时候欧阳晟越能在一边儿陪着。为了不干扰,两个人的座位是背对背的两个桌子。但是只要是背后有个人,哪怕欧阳晟越在看小说、睡觉、玩游戏,她都觉得心里踏实些。其实她知道,老是在羡慕欧阳晟越、羡慕那些不考研同学的心态上纠结,只会让她更加郁闷,但是她还是忍不住羡慕。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她需要用很大的毅力才能把自己的心情放平、转移到书本上来,这实在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过程。
进入到11月,需要填报考研的导师志愿了。对于方洁来说,这一点都不令人觉得困难,仅凭着对整个行业发展的直觉、对各专业老师简单的了解和她自己考研、以及后期学习能力的评估,她很快就确定——一个在国内市场刚刚崛起、今后会快速发展的行业所对应的专业,选择这个专业名气稍逊的那位博导——因为考上的几率会大一些——然而,这碰巧意味着,原本本科还在两个小班的方洁,今后三年,将会在一个导师的实验室里一同学习,她们的关系不得不更加微妙了。
面对这样一个局面,方洁真的很抓狂,但是为了躲避别人而改变自己决定好的人生轨迹,也太没骨气了,这绝对不是她方洁能干出的事儿。NND,就报汪老师,谁怕谁啊!老子谁也不怕,就怕自己在逆境中丧失了面对挑战的决心和勇气了。
研究生报完名当天的下午,方洁提前回了宿舍,寝室门口正好撞见隔壁班的方洁。二班方洁笑着招手喊她:“哎~,你过来!”
她们两个人,从来不正儿八经称呼对方名字,需要招呼了都是“哎~”起头。
“我给你吃个好东西。”
方洁这才留意到,二班方洁一只手上拿了个棕色的长毛的果子,另一只手拿着勺子和小刀。
方洁帮她把小勺拿着,二班方洁把长毛的果子摊在手心里、小心翼翼的从中间切成两半,翠绿色的汁水顺着她的手流了下来,她也没在意,只是把其中一半给了方洁。她要过方洁手中的小勺顺着果皮舀了一勺果肉,送到方洁面前:“尝尝看?”
方洁迟疑的看着她:“我去拿我自己的勺子吧。”
“没事儿,在意这些做什么。来吧。”二班方洁也不笑也不干嘛的,只是看着她波澜不惊的说。
反倒是方洁自己笑了笑,把勺子送进了嘴里。
“好吃吧?酸酸甜甜的。”
见方洁点头,二班方洁这时才笑了,“你把你手上那半吃了吧,我那里还有呢”。说完才又剜了一勺子,自己吃了起来。
“这是啥?”
“没见过吧,猕猴桃,听说是水果皇后。前段时间有同学去新西兰,带给我的。我以前也不知道,听说国内其实也种的,北京的水果批发市场早就有卖,国产的猕猴桃也不错,还便宜。不过这个季节估计没有了,回头明年8、9月份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农贸市场搞一点。咋样?”
“嗯。”
其实跟二班方洁相处,方洁一直觉得没有跟大方洁相处舒服,可能是因为大方洁跟她都是那种性子十分火热的人,你如何热情的对待她、她就如何相同、甚至加倍热情的对待你,两个人可以嬉笑怒骂、揉来抱去的闹,在交互过程中,很容易获得友情的认同感;二班方洁的性情还是偏冷清些,就像打太极拳一样,无论对方的招式是热情如火还是冷冷淡淡,她都是用那种十分理性客观的态度来化解,对于方洁这样性格的人,是很难跟她产生情感上的共鸣的。
不过回想以前跟二班方洁交往,虽然日常的交流不算多、也谈不上深交,而且还有想起来就令人头疼的、这厢或者那边厢的比较,但是潜意识的,她一点也不讨厌她;相反的,她一直觉得她跟二班方洁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和信任。这种感觉很奇怪,她不知道是怎么产生的,就像雾蒙蒙的看不清她的脸,但是知道那一定就是她一样。不知道二班方洁有没有这种感觉,反正她是肯定有的。
方洁靠着墙壁不由自主的神游,被二班方洁的几声问话打断了,她忙不迭的回神。
“你的导师选好了吗?”
方洁的脸一沉、心也一沉——唉,终于要说了;说吧说吧,反正她迟早要知道的。她咬着嘴巴向二班方洁做了个苦瓜脸,说:“选好了。跟你一样,老汪。咱俩是不是特有缘分,想避都避不开。”
“哦。”
对方的态度还是那样淡淡的,方洁猜不出来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还是无所谓,其实她也确实没必要去挖空心思的试探对方到底是否愿意跟她一个导师。她依旧苦笑着说:“是不是觉得我老是死乞白赖的缠着你?唉,其实我也不想啊。我看了看,考研这么多专业里,也就这个专业我还稍微感兴趣、可能能够学的轻松些,而且老汪分数比另外两个老师低,可能好考一点吧。我跟你可不一样呀,你保研,我考研;你学习那么好,我那么糟糕。”
方洁发现对方看自己的样子非常奇怪,二班方洁闷闷的说:“你少来。既然你学习那么糟糕,大一特等奖学金,大二二等奖学金,大三一等奖学金为什么你都得了?你就继续在那里当我是傻子吧你。”
方洁干笑了两声,不想再说什么——也许你觉得我是妄自菲薄、甚至是过分的谦虚,你可知道我学的有多苦?你可知道我基本上没学懂?你可知道除了死记硬背我啥也没学会?算了算了,赶紧结束这场憋屈的谈话吧!
方洁对二班方洁做了个鬼脸:“哎~,我得闪了,先洗澡、还要回自习室呢。”她挥挥手上的小勺子,“谢了你的猕猴桃,开辟了我对水果认知的新纪元,回头我们一起去买。”
二班方洁淡淡的朝她摆摆手,进水房洗刀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