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决绝(1 / 1)
熄灯后,方洁躺在床上。王笑潇说的对,该断的必须要断了。
过了这么长时间的不闻不问不关注,本以为自己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可以变得稍微自然和平和了,可惜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对往事不能自已,甚至出现了她意料之外的恐怖的大爆发。这段经历是如此的刻骨铭心,想逃避和忘记是绝对不可能的;它所带来的遗憾、痛苦和曾经的绝望早已经摆在那里,无论她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减少几分。她要做的不是遗忘,而是与它彻底的决断,真正承认与它再无任何关系。
可是,要怎么做呢?
方洁的意识慢慢有些模糊了。她感到有人扯了扯她的被子、捏捏她的胳膊,对她说:“方洁,你的电话。”
她的电话?
这么晚,谁还会打电话来找她?
她翻身下床,端着电话走进走廊里,狐疑的“喂”了一声。
“是我。”电话那头传来韩嵩的声音,很低、很沉。
方洁木然的问:“有事?”
“你真的不打算参加歌手比赛?”
“是的。我不想参加了。”方洁的脑海里毫无征兆的浮现出去年她得奖、买了零食送到男生宿舍、韩嵩下来迎她的那张笑脸。
“挺希望你参加的。今天选出来的同学都不错,可是要进学校的决赛,我们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刚才问了院里的学生会主席,如果你想参加,可以直接送你进学校预赛。”
方洁愕然了。这种特权操作,迟早会被同学们知道。就算她凭实力过了学校的预赛进了决赛,可以堵住悠悠之口,可是这个过程,绝对会被无数人非议。她可以无所谓别人的眼光,可他这个大班长以后还怎么服众。他怎么能这样无所顾忌?
一句话到她嘴边又给她哽了回去,她真想骂他是疯子。可惜她已经没有立场再说韩嵩什么,哪怕她说的是客观、正确的。她默默的拿着听筒,半天没吭声。
话机里能够听到韩嵩叹息的声音,他有些无可奈何的说:“你再想想吧,不要着急给我答案。想好了,告诉我。”
“哦...”
方洁爬上床去,在黑暗中把自己蜷了起来。他们两个人,也不知道是谁欠了谁的,非要这样相互折腾;谁都在努力放手,可以谁都没真正放开谁。她摸黑从书架上拿出《口是心非》的磁带,把这首主打听了一遍又一遍,听得自己心烦意乱。
够了,真是够了。从她终于读懂自己对韩嵩的心到现在,她跟他一直处在浑浑噩噩、浑沌渺茫的无解境地,难道还要将这个无解的状态持续延续下去么?她还要为他劳神费力到多久?她还要不要自己未来好好的生活?
的确是该来个决断了,不是遗忘、不是逃避,而是要勇敢的承认他们过去的存在,却要彻底的说再见。
新的一周,方洁继续在浩瀚的、不知所云的、充满荆棘的知识蓝海里沉浮着。“魔电”和《大学物理》两门主课的随堂期中测验让她感觉糟糕透了,她顿时对这种长期无成果的学习生活失去了兴趣,晚上的自习也没有心思好好上,早早的就回到了宿舍。
好不容易挨到了十点半,她准备打电话给程宇阳诉苦,可是杨菲儿先于她开始了每日雷打不动的“电话蜜糖煲”。于是她只得耐着性子等待,直到熄灯、直到她差一点又要忍不住发脾气了,煲粥的女孩子才心满意足的把火熄灭掉。
还好程宇阳还没有睡,否则她压制了一天的苦闷和失落该去向谁倾诉?一听见他在那边问了一声“妞儿,你又咋了”,她在电话这头眼泪都差点下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因为学习而导致的强烈的挫败感,她本能的不愿意跟欧阳晟越提。每次她被压抑得受不了的时候,只想找程宇阳倾诉。别看程宇阳平时跟方洁总是掐来掐去的,但是每当这时候,他就会心甘情愿的牺牲他的自习或者休息时间,十分耐心的劝说和鼓励方洁;而且程宇阳说的一些话,总是让方洁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这在欧阳晟越身上是绝对找不到的。他们的谈心虽然说不上能让方洁对学习的劲头有多大的提升,但是绝对能让方洁心里好过很多。可是今天,方洁发现,一向自信乐观的程宇阳居然也变得有些郁闷和落寞,因为他的“魔电”也遭遇到了与她同样的困境。
方洁忍不住咒骂自己当年白痴的高考志愿填报——自己分数那么高,人大、复旦、南大这种综合性名校、适合她性格的专业简直是信手拈来,天知道怎么会把这么一所名不见经传、这样折磨人的工科院校填成自己的第一志愿。她越说越觉得无望和伤感,最后竟然很是伤心的说:“我好想回家啊,我好想我妈妈啊,我真的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程宇阳很久都没有出声,电话里一时十分安静,过了一会儿他才郁郁的说:“被你一说,我也好想我的奶奶啊。”
白天的时光将方洁一点点的榨至精疲力竭,她只有晚上临睡前才可能有空去考虑是否参加歌手大赛的事情。参加还是不参加,她总是在长久的犹豫不决中就睡了过去,以至一直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直到星期六晚上自习完回到宿舍,听说院里面的比赛他们大班选手全军覆没的消息,惊讶之余才觉得,这个问题似乎要赶紧确定下来了。
方洁第二天跟欧阳晟越商量。谈到她的想法,方洁只说自己其实并不愿意,而且事到如今再说参加,明显不符合流程,怕被有心人说三道四,却绝口不提她对韩嵩的担心。欧阳晟越倒是觉得她的顾虑有些多余。
“你是太正了,总是不愿意违规做事。有实力的话,这个流程不走也无所谓。你去或者不去,实在无需在意这个。我的意见是,一切都随你——不要总是皱眉头,都快要有印了。”
欧阳晟越轻抚了抚方洁的眉心,想了想看着方洁说:“不过,我们大班这么大,居然一个进预赛的名额都没有,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了。”
“我们大班不是没有能人,而是顶尖能人都好好学习、韬光养晦去了,人家是真人不露相而已,不屑参加这种活动吧,所以需要班干部们好好发掘发掘。”
看着方洁有些沮丧,欧阳晟越笑着逗她说:“我可不可以认为,你在说你自己?”
方洁苦笑一声:“我?我算哪门子能人,我现在只求哪个能人能点拨我的“魔电”一下,让我开开窍最好不过了。去年只不过是歪打正着、运气好而已。这种比赛,抽签抽的好不好、跟评委老师熟不熟、现场观众气氛热不热闹都起了很关键的作用的。”
“那我们就来说说你说的这几个关键。去年,你抽签是第二个、大一新生、我们年级看决赛就没拿到几张票,你一个因素都没占到,还是得奖了。你觉得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方洁越来越觉得欧阳晟越的这张笑脸很可气,伸手就要在他脸上捏了两捏,搞得欧阳晟越一边往后躲,一边“咯咯”的笑。
“这种比赛,如果取得的成绩比较好,大班好像也能得到院里的奖励。”欧阳晟越若有似无的来了这么一句。
方洁已经明白了欧阳晟越的意思。
而最终让方洁决定参加比赛的,是她想做的那个决断。她跟韩嵩真正结识正是源于去年的歌手大赛,他们相识、相知、相恋却不能相守;她和他互相纠缠,笑过、闹过、吵过、恨过,到现在正好一年。她觉得用一首歌的方式,来作为这段感情的平凡而又不平凡祭奠比较合适——从什么地方开始,就从什么地方结束吧。
万芳,《就值得了爱》。
几乎想也没想就确定这首歌曲作为她的参赛曲目,它实在太符合她现在的心境。于是找伴奏、记旋律、背歌词、抠细节。沈卿觉得方洁唱这首歌虽然挑不出太多技巧上的毛病,但总感觉有些怪怪的,好像她在刻意的压抑自己的情绪,她听得也很闷;她甚至要求方洁换首快乐的歌,却被方洁拒绝了。
方洁顺利的通过了学校的预赛,其实应该说,几乎是毫无悬念;期中考试的两门也都pass了,物理依旧是75,“魔电”差一点——68,虽然这分数看着有点刺眼,但好歹是过了。这些事情的结局都不差,让方洁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在决赛之前的抽签仪式上,她又碰见了去年跟她一起比赛的“菜花”师兄,而“菜花”也建议她换首歌——
“唱的挺好,但是听得太压抑太累太惨了些,估计在评委打分这块要吃亏的。何况,这么活泼精灵的小姑娘,唱这么悲情沧桑的歌干什么?去年《快乐老家》又蹦又跳的,多好?”
师兄是好意,赛前这种真诚善意的提醒让方洁觉得非常感动。她真心的谢过了“菜花”,却没有过多的说什么。
她这次不是来比赛的,无在乎结果;她只希望借这个舞台来完成一个心愿,她只要把她想表达的表达出来、把她想了结的了结干净就好了。
原本方洁不打算化妆,穿件毛衣、带条牛仔裤就上台的,沈卿、韩琴和许琰不同意,这也太随便了。比赛前的下午,方洁乐呵呵的倚在桌子边看着她们三个在宿舍翻箱倒柜的给她折腾演出的衣服。还都是学生,怎么会有那种特别上得了台面的礼服?找一件、比划一下、不合适,找另一件、比划一下、还是不合适,好不容易找到沈卿的一条吊带的黑色长裙,貌似还配得上,也只能凑合了。但是方洁坚决不同意化妆,就要素颜,三个女生拿她一点辙也没有。
这种比赛,欧阳晟越是照例不看的,他好像对这种演出没什么兴趣,只是陪着方洁吃完晚饭,给她加了加油,两个人就分道扬镳;大班分到的票也很吃紧,方洁他们宿舍一张也没有,沈卿和韩琴也只能叮嘱了方洁几句,就让她出发了。
其实方洁觉得这样挺好,无论是在化妆间待着看别人化妆、还是在选手席上坐着听其他人唱歌,她都是个局外人——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内心平静得似乎身边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回忆着她的歌、缓缓的酝酿着感情,多少次练习时被她刻意束缚的情绪,她要在今天全部迸发。
她上台的时候,追光打在她的身上,明亮得让她看不清楚台下的人。她不知道他会坐在哪里,但是她知道他肯定会来;只要他来,能听到她想给他说的话,就够了。
略显悲凉的音乐响起的时候,方洁好想哭。
但哽噎会影响她的倾诉,她很快忍住了。
千里的路若是只能陪你风雪一程
握你的手前尘后路我都不问
荒凉人世聚散离分谁管情有多真
茫茫人海只求拥有真心一份
就值得了爱就值得了等就算从此你我红尘两分
我不怨缘份我只愿你能记住陪了你天涯的人
就不枉青春就不枉此生那怕水里火里一场爱恨
爱不了一生梦不能成真也要让痴心随你飞奔
她只看着远处,把心里想说的话缓缓演唱,这些话只说给她和他听。方洁很动情也很顺利的完成了第一遍。追光慢慢变暗,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她才像被惊醒似的向观众们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她低下头去很随意的在舞台上走了几步,抬起头来再看向远处时,却立即注意到她正对面的、远远的站在礼堂太平门边的那个人。
他在那里!他就在那里看着她!
方洁赶紧把目光移开,但是她的心完全乱了。她的泪意迅速上涌,尽管她努力的控制着,可是进入第二遍主歌部分的时候,她的声音还是变了。
无论他近在咫尺、还是远在天边、无论她多想要他,可是今天她不得不离开他。
最后一遍的副歌,高音部分破了,她已经完全唱不下去了。
她不愿再压抑、不愿再束缚,她索性放下麦克,紧紧捂住嘴。
她只是看着他,无论评委和观众怎样的哗然一片,她只是任凭眼泪在脸上流淌。
方洁退场后,知道奖项铁定与她无缘。她抱起自己的外套,径直走进了舞台后空无一人的化妆间。
她一直哭。
她觉得自己很没用,以前对自己说过,以后再也不为他掉眼泪了,可是还是忍不住哭了好多好多次。她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的人,里面有一个多傻、多可怜的妞妞啊:她哭、妞妞也哭;她拿起手来触摸镜子,妞妞也拿出手来触摸镜子;她摸摸镜子里妞妞的脸,妞妞也似乎要伸出手来抚摸她。她流着泪对妞妞说:“现在只有你才能关心我了。”
割舍是一件让人多么痛苦的事情,无论方洁有多么的不愿意,她还是不得不强迫自己放下。她不知道自己在化妆间待了多久,直到听见走廊上有师傅在高声喊“要锁门了,还有人没有”,才意识到已经曲终人散了。
她胡乱的用手抹了抹自己的脸,皮肤被泪水泡的生疼。她对着镜子勉强做了一个笑容,站起身来穿好外套。就在她转身准备出门的时候,她赫然发现韩嵩就立在门口。
他怎么来了?他什么时候来的?他都看到了什么?
两个人无言的站了一会儿,韩嵩说了句“走吧,太晚了”,便先出了化妆间的门。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韩嵩的脚步压得有些慢,方洁就缓缓的跟在他的后面。她看着韩嵩的背影,觉得特别辛酸,又有些掉眼泪的冲动。她想到她的一个愿望,曾经被他那样无情的拒绝。既然今天是要做干干净净的了断,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完成这个愿望,否则将会抱憾终身的。
方洁喊了一声“韩嵩”,便不管不顾的冲到韩嵩的身后,一把紧紧的抱住了他。韩嵩背着她顿了一顿,方洁感觉到了。她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喃喃的说:“不要拒绝,不要拒绝,求你,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韩嵩原本僵在空中的手慢慢的落了下来,按在了他身前方洁紧扣的双手上。这双手以前总是暖暖的,可是今天却是这么的冰凉。他轻轻的把方洁扣在一起的双手分开,一边把她的双手握在自己手里,一边艰难的转过身去。他看见方洁的那双眼睛,亮晶晶的,跟以往一样动人。他把方洁的手贴在心窝上,幽幽的说:
“其实你不必这样。”
“可是我没有选择。”
方洁想挣开韩嵩的手,可是他却握得特别紧。方洁有些恼怒,她瞪着韩嵩,用了大劲儿才甩开他。她退了一步,努力无视韩嵩受伤的表情,严肃的大声说:
“韩嵩,你听着,今天和今天之前,我还能为你心痛为你掉眼泪;但是从明天开始,我方洁绝对不再做这种事,我和你的那些将全部封存起来,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去开启。感情的事情,没有谁对谁错,所以我们谁也不欠谁。从此以后,我有我的生活、你有你的生活,我不会再因为你,影响我今后的生活。”
这段话说完,方洁觉得好冷。她看着一言不发的韩嵩,眼泪刷就下来了。她一边后退、一边凄厉的说:“你一定要过得很好,过得比我好;否则,我会瞧不起你的!”
话毕,方洁扭头就跑。她努力的跑,竭尽全力想远离刚才说话的那个她、远离听她说话的他;她使劲的哭,把所有的悲伤和遗憾都在今天晚上哭完,以后就再也不用哭了。
第二天,北京八大处公园。
方洁是个无神论者,但是在北京的景点里,却特别喜欢八大处公园。这里植物茂盛、绿色成片、环境清新幽静,除了因为缺水少了些灵性外,其他方面均可以和南方的山媲美。以前她来,只是一个玩心甚重、看完古刹便无聊的观察那些来来往往香客的游客而已;然而今天,她却合十双手、虔诚的站在八大处的神佛面前,诉说她的愿望。
她看着每一处的神佛,都在心里对他们说:“恳请上天,帮他找一个最好最好的女孩,让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吧。”
神佛只是慈祥怜悯、不动声色的看着立在脚下的她。
爬到七处的时候,方洁的全身已经汗湿了,她脱下外套坐在一个石墩子上歇口气。这里是八大处的最高处,举目四望,并无之前豁然开朗、心旷神怡的感觉;漫山遍野已初露凋敝颓废的景致,一如她的心情。她本来带着《星星的约会》,希望跳跃的《青春期的故事》能够让她好过一点,可以她一遍一遍听的,却是《最想你的时候》。
初冬时节的山风,很快就把方洁身上的汗吹冷了,她连续打了几个喷嚏,赶紧穿上外套。她静默很久,一直在端详地上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石头。她突然站起身来,把小石头狠狠的一脚踢开。
她对着很远很远的地方说:“我以后,也一定会幸福。”
抚仙湖(李健)
——李健
这是怎样的夜晚
让人伤感又留恋
你说记住这一刻
哪怕从此各天边
如此动情的心愿
怎能让它被吹散
秋风掠过的湖水
留下涟漪在心间
爱恨离别的我们
多为难啊
转身而去的瞬间
是天涯~
你说这一刻
就在这一刻
我们啊
你说这一刻
就在这一刻
是永远
转眼天已濛濛亮
昨夜不知了去向
抚仙湖水在荡漾
只是没人再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