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军训(1)(1 / 1)
P大每年夏天都有两个额外的小学期,一个是在期末考试后,一个是在下学期开学之前,分别持续2-3个星期,实际上中间学生放暑假的时间不过1个月。小学期主要是通过做小项目,培养学生在正式课程之外的专业实践能力,比如教计算机编程、做网页、设计电脑硬件、焊电路板、搭电路等。虽然叫做小学期,但是学校跟平时一样抓得很严,老师通常只花1-2天就把要教的内容灌输给学生,在学生尚在晕头转向时,又把项目要求布置给学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学生自己在琢磨。小学期结束要交作品、评成绩,甚至比正儿八经上课还痛苦。
不过对于所有的大一学生,六月期末考试结束,他们的第一个小学期内容是军训,听起来似乎比上课、泡实验室稍微好一些。
97级同系同班的师姐主动约好到方洁她们宿舍传授军训的经验和注意事项。一进门,师姐们拖着大包小包的样子就让一屋子大一女生好生好奇了一下。师姐们说:军训只发一套军服,很快就会汗湿,上面都会有白白的盐渍,肯定当天要洗,要是第二天不干,怎么办?要是训练时下雨、军服被雨淋湿了怎么办?所以自己一定要额外准备一套。这些包里的军服,就是她们特地拿来给师妹的;一定要准备防晒霜,否则皮肤吃不消;一定要要准备感冒、上火、拉肚子的药,还有创可贴,以防脚上起泡…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师妹们对师姐们的照顾纷纷表示了发自内心的感谢和敬意,这种关怀和友谊,真是千金难换。大家围坐在一起叽叽喳喳聊了很多军训的细节,师姐们叮嘱要听话、不要跟教官顶嘴、虽然辛苦坚持一下也就过来了。一番话说得很多女孩子都是又新鲜又期待又有些害怕。
方洁不是很热衷这些话题。她高一参加军训、高二参加农训,也都是在正规的军队和军区农场里,教官们对她们严厉的不得了。尤其是军训,教官专挑下雨的第二天检查内务,让他们背对宿舍楼站着,被子叠的不够方块的,直接从楼上扔到楼下还没干的地上,被子落在地上噗噗的声音,让她们心惊胆战又不敢回头看;无论刮风下雨,吃饭都在露天,每个人坐在小马扎上,围着放在地上的一脸盆菜抢个不停。要是碰上下雨,人还没吃饱,军服把雨水就给喝饱了;经常半夜紧急集合,然后在全是石头的路上往返拉练10公里,同学们一边跑一边骂,有些跟不上的女生都跑丢了。从师姐们描述来看,大学的这次军训应该还好,起码没有听说扔被子、吃饭应该还是在房子里坐在桌边吃、没有紧急集合拉练、甚至中间还有一次澡洗。
不过方洁对必须要涂防晒霜这个事情比较郁闷,而且脸上、脖子、胳膊都要涂,她从来不用这种东西,觉得搞到身上腻哇哇的非常难受。李桑骂她“你这么好的皮肤,真不怕晒坏,晒坏了就回不来了”,而她觉得,要是用了防晒霜皮肤才会搞坏呢。结果,第二天,李桑就给她捎来一大瓶丹芭碧的防晒霜:“你不用,也给我带着。”
这一年是国庆50周年,国庆节的□□广场要举行大阅兵和群众□□庆祝活动,高校自然是必须要参与的。P大安排的是大一学生参加□□,正好可以利用军训的机会进行队列操练。在期末考试之前,学校就通过校园广播、宣传海报、各个院系到班级宣贯的方式做了广泛动员,希望同学们主动报名。绝大部分同学都响应学校号召,积极参与到□□的队伍里来。
方洁考虑了很久,她认为虽然这是个千载难逢的经历,人生中可能确实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可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好处?爱国热情的自我满足?爱国不爱国,并不是参加一次□□就能说了算的;她想到韩嵩经常提到的集体荣誉感和责任感,参加□□似乎也跟其扯不上太大的关系,所以如果她拒绝,韩嵩就不能用上述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压她;□□这种事情,讲究的就是整齐,一个方阵一排好几十号学生,要走整齐简直比登天还难,何况还要跟外校的同学组合训练,简直就是难上加难;学校要求学生暑假提早到学校参加集训,不仅如此,小学期、开学后都要牺牲大部分的休息时间来训练,她实在舍不得假期在家陪妈妈的时间;同时她也认为,在这种理论上出不了什么成果的事情上花费如此多的时间和精力,是一笔非常不划算的买卖。
韩嵩听了她不参加国庆□□的理由,有些无可奈何,倒也没怎么生气,只是说:“不知道你的脑袋是怎么长的,这种事情你还能把厉害关系算计的这么清楚,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实用主义者。只要想到参加□□对于你整个人生的意义,就是坏处再多,都显得无足轻重。不过,我也习惯了,猜都猜得到你不太可能参加”。
对韩嵩委婉的批评,方洁只是置之一笑。
一系的十二个班,按照每三个班为一个连进行了划分。每三个班的女孩子们编排成一个排,每个班的女孩子是一个军事班。所以,方洁他们班的女生编在一连三排三班,韩琴自然而然的担当起了方洁她们军事班的班长。男生的编队比较独特,不是按照学校班级换算成排,而是先按照个子高低长相来排队,个子高的、皮相好的全部集中在一排;个子矮一点、长的“歪瓜裂枣”的就给安排在二排。方洁觉得这种编队非常搞笑,怎么当兵站队列的也兴选美的啊。排长以及以上的官儿,都是军队的教官担任。日常的训练,都是以排为单位进行的。
军训也就那么一回事,站军姿、齐步走、踢正步、唱军歌,只不过训练的时间久一点、强度大一点、频率高一点、要求严一点、天气热一点。方洁觉得,军训对身体打磨的苦痛,远比不了正经军人经历的痛苦和磨练,是个正常人都应该能够受得住,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军训训的到底是什么,在方洁看来,不就是人的意志和精神么。所以无论再辛苦,她都能认真坚持下去。她站军姿、齐步走、走正步都不偷懒,军体拳的那个“嘿”也很大声,颇得了几次教官的赞扬,让她又很不好意思。她很看不惯有的女同学对教官的严厉管教私下里颇有微词的样子,觉得她们太娇气,而且有胆子当着教官的面说啊,背地里说算什么英雄好汉!
方洁很快就跟她的正副女排长建立起了革命的友谊,不仅如此,因为二排和三排操练的地方很近,方洁经常跟二排班上的男生聊天开玩笑,导致她跟二排的两个男排长厮混的也异常熟悉。二排的排长孙迎光,个头不高、国字脸、话不多,但是人比较随和;副排长韩宾,个子稍高些,皮肤黝黑健康、看起来大大咧咧、话特别多。两个人其实跟军训的同学差不多大,最多大个一两岁。
排长训练的时候都一样,面无表情,刻板的要死。但是只要休息,就喜欢逗方洁,通常是韩排逗、方洁顶,孙排坐在旁边看着乐;或者是同学们跟方洁斗嘴,两个排长坐在一边看着乐。方洁极其不喜欢他们的连长,主要是直觉这个人很阴,跟大家说话总是皮笑肉不笑,属于方洁最讨厌的那类人。而且她亲眼看过连长踢过韩排、孙排,训斥过她的两个女排长,更是鄙视的不得了。有一次操练中途休息,方洁忿忿不平跟韩排说起连长踢他的事情,韩排一反常态的沉默,孙排微笑着对方洁说:“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懂,尤其是军队里,这种事情太正常不过了。”
方洁说:“那无论如何都不能踢人,他有什么资格踢别人,又不是老子又不是娘。对了,他还骂脏话,当着女生也骂,真恶心。”
韩排用石头划着地面的泥土说:“你这样天真烂漫的人,在我们这里真是个宝贝。连炊事班的大师傅,都喜欢你得很,你第二次帮厨,就把鲜黄瓜削好给你吃,是不是?我在这这么久,从来没吃到他亲自削好的鲜黄瓜哟。”
听到这些话,方洁有些愕然,她完全是本色行事,却居然被别人如此看待。她想起韩嵩跟她说过,要她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尽量保持自己的个性的话。怎么在任何一个她觉得应该是干干净净的地方,都似乎充斥着乱七八糟她参透不了的东西呢?
孙排见方洁的表情异常的凝重,安安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立刻顺着韩排的话岔开了话题:“我就纳闷了,你就去帮了一回厨,就搞定了顽固的跟石头一样的大师傅,大家都稀罕了,你都干了些啥啊?”
方洁这才回过神来,想到第一次洋相百出的帮厨经历,不由得“嘿嘿”一笑:“啥都没干啊,一起帮厨的几个同学呢,众目睽睽下我能干啥啊。可能是他觉得我比较可爱、比较讨喜,所以对我格外照顾呗”。
这话说出来有谁会相信呀?
方洁第一次帮厨,跟沈卿一起去向他们连的炊事班大师傅打招呼的时候,他正在洗洋葱。眼皮抬也不抬的就说了一句“知道了”,也不给她们安排活干。方洁无所事事的待在一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干看着大师傅和另外两个列兵忙里忙外。见大师傅准备剥洋葱的外衣,方洁自告奋勇的、带着谄媚的笑容贴过去帮着大师傅剥,剥着剥着,她就开始莫名其妙的流眼泪、然后用手去揩,结果流得更凶。两个列兵看她的样子,想笑又不敢,大师傅大手一挥:“去去去。”方洁还傻乎乎说:“要不我帮您切洋葱吧”。
大师傅俾倪她一眼,问道:“你知道你为啥流眼泪么?”
方洁老老实实的回答:“不知道。”
“就知道你不知道,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人。哼,你们连队真能派能干人来帮忙。”
方洁碰了一鼻子灰,不过一点不生气,她觉得大师傅圆圆的脑袋晃啊晃啊的,非常可爱;嘴巴里虽然凶,但是有点像赌气似的,很好玩儿。虽然大师傅把她赶到一边,但是她还是围着大师傅转来转去,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问问那个,也不管大师傅理不理她,一直保持着傻兮兮的笑容。大师傅的态度从一开始很冷谈,逐渐被她缠的很无奈,最后只好赶她到后院,派给她扫地倒垃圾的活。
院子里有两棵树,已经结了一些青色的小果子了,方洁没见过。她扫完地打量了半天,非常好奇的问出来倒水的一位列兵:“这是什么树啊?”
“柿子树啊。怎么,你没见过?”
“啊,这就是柿子树啊。我真没见过柿子树,原来是这样的啊。我见到的柿子都是红红的,青色的果子是不是还没长熟呀?”
列兵指着树上的小柿子说:“我们这的柿子树结的果子就是青色的,青柿子,你没听说过?”眼看着方洁半信半疑的盯着他,忍着笑说:“就跟青苹果一样,就是这个种,长不大。现下树上的柿子应该快熟了,你要不要吃?”
方洁还没来得及回答,大师傅就在屋里气冲冲的朝列兵喊:“小何,你在外面磨蹭啥,叫你洗菜你洗了没有?”那个叫小何的列兵朝方洁做了个鬼脸,笑着进去了。
大师傅在屋子里把锅放在灶上,突然发现好半天没听见方洁的声音了,他不由得抬起头来向院子望了望,也没见到方洁的人。他对着沈卿喊:“那个女生呢,跑到哪去了?去后边院子看看她在搞什么。”
结果,等到沈卿大叫一声,大师傅急急忙忙跑出去,眼前的一幕才让他惊呆了。方洁爬到高高的柿子树上,正准备往旁边炊事班的房顶上跳。他急忙大喝一声:“你干什么,赶紧给我下来。”
方洁笑嘻嘻的指着房顶说:“房顶上好像有一双臭鞋子和一双袜子,我给您拿下来看看。”
沈卿和过来看热闹的列兵笑得前仰后合,大师傅差点没被气晕过去,指着方洁吼到:“你马上给我下来,要不然我告诉你们连长,给你记过你信不信?”
方洁哈哈一笑:“知道了。”
方洁爬的这棵柿子树,树干第一个分叉距离地面其实还挺高,也不知道这个姑娘是怎么上去的。大师傅亲自跑到柿子树下去接,生怕她跳下来崴了脚。不过,当他看到方洁非常敏捷的从树上滑下来,就知道自己是白操心了。他生气的转过身去,一言不发的径直走进了厨房。方洁赶紧跟了进去,嘴里“大师傅”“大师傅”的叫,大师傅也不理她。最后,大师傅好不容易的看了她一眼,正准备熊她一顿,方洁突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青青的大柿子送到大师傅面前。
“大师傅,请你吃柿子。”方洁认认真真的说;“小何说你们的柿子快熟了,我摘了一个给您尝,这是我能摘到的最大的柿子了。”
大师傅和小何都愣住了。
“我给大家也摘了几个,不过个头比较小,”方洁从另外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些小柿子,“我还没吃过青柿子呢。”
“胡闹!这柿子怎么能随便吃?这是部队的柿子,个人摘了吃是要挨处分的,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了?柿子放在这,谁都不许吃。”
大师傅把方洁摘来的绿油油的柿子放在窗台上排成一排,指着小何说:“今天这事,谁都不许说出去。说出去,我们都挨处分。小何,你看你干的好事!”
“还有你,”大师傅指着方洁说,“地扫干净没有?扫干净就回来洗土豆。”
方洁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可能要挨处分的影响,高高兴兴的回答:“好”。
洗土豆的时候,大师傅在一旁问她:“你会爬树?”
方洁骄傲的说:“那当然。我们家也算是在农村吧,从小就经常爬树,爬到柳树上去捉知了和天牛,还老被天牛夹。家里的院子还种了一棵核桃树,经常爬上去打核桃。我妈妈的老家还是用风箱的呢,每次去,我都把风箱拉得呼呼的。”
“你这么能,你怎么连切洋葱要流眼泪都不知道?”
“啊?我们那边真没怎么吃过洋葱诶。我都是到北京来上学才第一次吃洋葱的。以前见都没见过,哪知道切洋葱要流眼泪啊。怪不得,搞得我无端端流什么眼泪啊。”
“你以前见过绿色的柿子没有?”大师傅又问她。
“没见过。”
“你自己见都没见过绿柿子,怎么知道这个摘下来可以吃?”
“不是小何说的就是这个种么?”方洁惊讶的看着大师傅。
“笨姑娘哎,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方洁无语,只能瞪着大眼睛、噘着嘴恨恨的看着一边笑弯腰的小何。
方洁后来帮着大师傅干了好多事情,比如:洗土豆削土豆、把菜叶子淘了、青椒红椒洗干净把心掏了、打鸡蛋、洗锅之类的,还跟小何两个人哼哧哼哧的把几大桶汤提到饭厅去。方洁一直很眼馋大师傅用狂大的铲子炒菜,不过大师傅生怕她烫着不给她试,急忙给她轰到一边去。等到饭差不多准备好了,大家都休息的时候,方洁还哼着歌找到她班上同学的座位和碗,给他们班的同学分馒头、提前乘汤。
大师傅朝她嚷:“小丫头不许开小灶”。
方洁只是转过头,嘿嘿笑两声,大师傅也难得笑着回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