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彷徨(1)(1 / 1)
5月9日,星期天,多云间晴。
韩嵩的文具盒、书、书包摊在方洁身边不远的桌子上,人去上党课去了。班长就是班长,追求思想上进,跟方洁这种自由散漫人确实不一样。
方洁有点心不在焉的预习功课,虽然她知道党课不上两个小时是下不来的,可眼睛总是不由自主的往教室门上瞟。瞟啊瞟啊,居然瞟到韩嵩神奇的出现在门口朝她招手。她有些怀疑自己眼花了,疑惑的走出去,刚想问他怎么这么快就上完了。韩嵩稍显激动的告诉她:“狗日的美国把我们国家驻南联盟大使馆给炸了,党课上到一半,就接到了上面的通知,学校要组织上党课的同学和其他一些党员去驻美大使馆示威抗议。”
方洁不是很关心实事政治,她不买报纸、紧张的校园学习生活让她连电视都看的甚少,对于一个平头老百姓来说,她不是很能参透美国把驻南联盟大使馆炸掉意味着什么、她没有能力预测该事件会掀起怎样的一种外交波澜,她只是淡淡的问:“那你什么时候去?”
“马上就集合,听说其他高校的都要组织人去,我就是回来给你说一声,现在去收拾书包。”韩嵩说完转身进了教室,方洁没有跟进,她站在门边,远远的看着韩嵩把书包收拾好、背了出来。
她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意想不到的问了一句:“你说,会不会准你们往大使馆里扔东西?如果能扔,也帮我扔个石头砖头啥的。”
这个问题让韩嵩哑然失笑,他看着方洁意兴阑珊的样子,刮了刮她的鼻子:“不知道,要是能扔,我一定帮你扔。”
方洁别过脸去笑了笑,没有说话。
“进去吧,我要走了,你好好自习。如果不想自习,就回宿舍看看电视,这事不小,值得关心,新闻应该都出来了。”
韩嵩看着方洁点了点头,没再有过多的停顿,转身下了旁边的楼梯。
U.S.A用了多枚激光制导导弹轰炸了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虽然有一枚致命的导弹在驻南大使馆没有爆炸,但是显然却爆炸在了中华大地上,电视上、广播里、报纸上、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时时处处都是关于这件事情的报道与议论。一时间,震惊、震怒、振奋的情绪迅速弥漫开,国民的爱国热情瞬间被无限激发,各地政府都陆续批准了□□示威的申请,美国驻华大使馆瞬间成了人神共愤的对象,也不知道里面的美国大使们过了一段怎样的、灰溜溜的、夹着尾巴做人的日子——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在轰炸中牺牲的三位烈士也赢得了大家非常多的关注、赞扬和尊重。这个时候的P大校园,宿舍区的栏杆上、图书馆的小松林旁、主干道边的橱窗里,几乎到处都贴着同学们自发组织起来制作的白纸黑字的标语,场面非常壮观。标语的内容朴实但是很能激发人心,诸如“向烈士致敬”、“英雄烈士永垂不求”、“强烈谴责美国以及北约的野蛮行径”、“反对霸权、反对战争”等;有的同学还剪贴了烈士们的照片,制作了精美的白花或者小花篮贴在烈士照片的下方,用最单纯方式表达着学生的哀思和敬意。
5月下旬,方洁所在的小班因为各方面表现情况突出,由年级推选,要参加学院以及全校优秀班集体的评选活动。作为班长的韩嵩、支书韩琴,以及其他的班干部,包括几个大班干部都投入到了相关评选资料紧张的准备中。在那个电脑十分不普及、连office都还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年代,要设计出一份图文并貌的竞选资料实属不易,只要是稍微懂一点电脑版面设计的同学,都被抓到了韩嵩的宿舍。
韩琴在两天内就完成了评选演讲稿,内容深刻、博览古今、非常富有激情,让在场的同学赞不绝口,于是大家商量着谁来完成这篇稿子的演讲最合适。
韩琴的意见是:“演讲必须流畅表达,该强的地方要很有气势,该弱的地方也要能有拂风细柳的韵味。演讲的人应该要能够压得住场面、但是又不能太死板,要能根据现场的气氛灵活应变。”
“哇噻,韩琴,你说你稿子写的好,对念你稿子的人要求也真高。这个人口才肯定也要好,又要见过大场面。要不,祁宏怎么样?看他上次辩论赛的时候,多厉害”。生活委员陈思梁提议道。
正在电脑面前跟同学一起设计图片的祁宏抬起头来,“你得了吧,这个是去演讲,又不是去吵架,上次是耍嘴皮子,这次是有深度的,完全不一样。不过,”祁宏停了停,继续说到:“你说到辩论赛,我倒想起一个人,觉得她非常合适。”说完,祁宏瞟了一眼韩嵩。
韩嵩非常明白祁宏说的人是谁,其实韩琴把演讲人选的要求一提出来,他立刻就想到方洁。不过按照她的个性,估计一点也不会热衷这种事情。而且最近高数A班开始为10月份的数学竞赛做准备,除了完成A班正常的作业,还有一大堆的竞赛复习资料要对付。虽然他最近也因为忙没陪方洁上自习,但是几次从晚归的程宇阳的口中,也知道方洁不轻松,哪有空来搞这个事情。所以他即使想到了,也没吭声。
韩琴似乎也意识到了祁宏说的是谁,不仅叹口气说:“她确实挺合适的,而且我自己也觉得找个女同学来演讲会比男同学效果好,但是她现在太忙了。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如果料定她不愿意,还不如一开始就排除掉。”
陈思梁还是不明白大家说的是谁,只好问道:“你们说的到底是谁啊”。
“大班辩论赛的最佳辩手!还没反应过来啊你?”祁宏拍拍陈思梁的肩膀,继续说:“方洁确实很合适。首先她的语言关肯定没问题。当时我们几个辩手排位的时候,觉得一辩要足够稳重、气场够足,方洁就是相对符合这一点才当的一辩。结果证明,效果确实不错,一上来就镇得住人。”
“而且她也不死板,有一定的表现力,你看她比赛唱歌的时候多随意,她说她当底下的人是白菜萝卜,还真当白菜萝卜。而且她名气也比较大,学习成绩也不差,院里的老师基本都认识…”
“你说的这个我们都知道,”一直没吭声的欧阳晟越打断祁宏,“关键是要方洁乐意,要是她不愿意,说什么都没用。你看程宇阳最近晚上都什么时候才回宿舍,听说他们快班准备数学竞赛个个忙的天昏地暗的,她还有空来准备这个?不累坏她才怪。”
“为班集体的荣誉偶尔牺牲一下是应该的嘛。这个就要看谁去劝啦。你我去劝肯定不管用。”祁宏吊儿郎当笑嘻嘻的看着韩嵩,作为和韩嵩穿一条裤子的人,他知道最近韩嵩和方洁走得很近,忍不住说:“韩嵩去劝说不定就能行。或者先说服程宇阳,让程宇阳去试试也有可能。”
大家目光齐刷刷的指向了韩嵩。又听见吴竞波也嘀咕了一句:“对哦,我也觉得韩嵩能搞定方洁。”
吴竞波这句话说的有歧义,除了欧阳晟越,其他在场的同学都笑起来。韩嵩恨不得把这两个臭家伙踢到门外去,但是现场又不好反驳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行啊,我去试试,不过韩琴你晚上回去先探探方洁的口风,没准她一口答应了,搞得大家还在这费半天的神。”
等方洁回到宿舍,已经熄灯很久了,韩琴他们都已经躺下,正在卧谈。她听见方洁进门懒懒的说了一句:“同志们,我回来了。”然后把书包往床尾一扔,急急忙忙的拎着水壶和盥洗的东西出去洗漱去了。
方洁上床后没有参加大家的卧谈,连续一个星期都泡在高数题目中的生活让她觉得无比的单调枯燥,一点喘息都没有;而且那些题目太偏,一道题要搞很久,大部分时候都找不到解题的思路,让她非常沮丧。她其实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从初中开始就总是这样,对于正常的题目,无论是再难,她都能应付的出来;但只要是专门用来竞赛的题,她就是没太多的办法。方洁总结了一下,觉得自己多半是过度适应这种应试教育的体制,缺乏发散思维和创新思维,成了读死书的呆子。
不过方洁也有她好的一面,就是做事情很努力很坚持,所以做题目虽然让她郁闷,但是她还是努力的做,实在做不出来就去跟别的同学讨论,无限执着的期待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打破竞赛题目的禁锢,说不定哪天这颗适应了应试教育的脑袋就突然开窍了呢?
第二天上午三、四节班上有课。课间休息时,韩嵩又看见方洁趴在桌子上睡觉,这已经是他这几天看到的第四次了。以前方洁的精力总是旺盛的很,看来最近确实被折腾的够呛。看见韩琴跟后排同学说话时正好转过头来朝着他的方向,韩嵩朝睡觉的方洁摆摆头,用眼神询问韩琴。韩琴摇摇头,远远的做了个“没说”的唇形。韩嵩叹了口气,也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欧阳晟越走过来拍拍韩嵩的肩膀说:“我看,还是算了吧。今天早上吃饭看到她,精神不太好,脸色也不大好。逗她吧,人也不怎么笑了,话也不怎么爱说了,跟前段时间大不一样。”
韩嵩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有沉默,他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是因为方洁似乎确实无法参加演讲而心里不舒服,还是因为方洁目前的状态让他有些担忧。他注意到欧阳晟越也看着方洁,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欧阳晟越突然说了一句:“不就是个高数竞赛么,至于搞成这个样子么?”然后转身回到座位上,有一茬没一茬的转着手中的笔。
下课后,大家都去吃饭了,韩嵩在教室门口把方洁叫住,方洁问到:“有事”?
韩嵩“嗯”了一声,却不知道怎么说。方洁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笑着说:“啥事,说吧。”
韩嵩看着方洁的眼睛,虽然她戴着眼镜,可是她的眼睛黑亮亮的,非常清澈,他很难相信这样一双眼睛的主人可能会拒绝他这样的要求。于是他说到:“我们班被年级推荐到学院参加优秀班集体评选了,如果能评选成功,还要参加学校的评选。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方洁点了点头,“然后?”
“韩琴的评选演讲稿已经完成了,大家都觉得写的非常好,对于演讲的人,”韩嵩注意到方洁抿嘴笑着咬着下嘴唇,突然有些轻松的说,“大家觉得你最合适”。
方洁的笑更加深了,“为什么是我?”
“无论是语言表现力、舞台驾驭能力、现场应变能力,你都有经验;更重要的是,你有这个气场、很容易投入,”韩嵩目光深邃的凝视着方洁,带着笑意说,“而且,你小有名气”。
也不知道是那句话触犯到了她,方洁原本笑容可掬的神情立刻大变,她先是呆呆的盯着韩嵩好一阵,然后用了非常严厉的表情对韩嵩说:“对不起,我干不了这事儿。”说完转身就走。
韩嵩一把抓住方洁的胳膊,把她拖到面前,他实在没有预料到刚刚还满面春风的方洁怎么会突然沉下脸来。他对着方洁大声说:“你可以拒绝,但是请告诉我原因。”
方洁的脸偏到一边,不吭声。
方洁的态度立马让韩嵩火冒三丈,他后退两步,指着方洁说:“你就这么没有集体荣誉感和责任感么?你知不知道现在班上好多同学都在为评选的事情帮忙,做图片的做图片,写材料的写材料,实在做不了的,就帮做事的同学去打水、或者帮着校校稿什么的。而你呢,你为班上做过什么,除了以个人名义去参加了几个比赛,你对班上做了多大贡献?一个人喜欢独来独往,半个学期结束了,连班上的人都还没认全;班上组织爬香山,同一天,你宁愿跟你高中同学去爬,都不愿意跟我们去,虽然爬山中途没有正面撞见,但你知道同学们怎么看你?除了你,全班同学都参加了马克思主义小组,全大班就我们参与率不是100%,你知道么?你好意思么你?大家都希望你能担当演讲的大任,又担心你准备竞赛太疲惫,两头兼顾更加辛苦,犹豫不决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倒好,拒绝起来真干脆。我真是高看了你,你真是太有素质、太有文化了。”
韩嵩又是生气、又是失望的把话说完,立马就要走,方洁转过头来挡在他面前,脸色铁青,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韩嵩的脸,她咬着牙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要走,也是我先走。如果不是看在之前的情分,我真想扇你一巴掌。不是你高看了我,而是我错看了你。”
说完话,方洁扭头就走了。
她一直相信,以她跟韩嵩这么深的情分,他对她的了解不是常人可以比的。到现在为止,除了沈卿,她已经渐渐的把他当作最贴心最贴心人来看待。结果,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根本不是这样。方洁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挖掉一块,加上最近本身就蔓延在她身上郁闷的情绪,还没有走出教学楼,泪水就流了下来。她不想吃饭,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待着。她走进风雨操场,爬到了看台的最高处坐下,怀抱着自己尽情宣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