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润物(1)(1 / 1)
四、五月份的活动真是多。期中考试前是方洁他们小班跟97级同系同班师兄师姐的篮球联谊赛;期中考试后就是一年一度的全校春季运动会,紧接着是五月合唱节。方洁三项活动都参加了,前者,女生主要是比定点投篮,韩嵩极力怂恿,方洁自己也想试试;中者,大班需要组织同学参加开幕式方阵和广播操比赛,欧阳晟越邀请她,她自己也觉得无所谓;后者,她知道她肯定是逃不掉的,说也不用说,沈卿肯定就替她报了名。
方洁从来不知道原来魏鹏程和程宇阳也喜欢打篮球,而且打得还不错,尽管两个人夹在一群大高个里投篮和对撞的确会吃亏,但灵活跑动起来,高个子们还真不一定能追得上。其实,两个班平时经常联谊,关系实际非常好,场上的人实打实的对抗,底下的观众则一堆一堆的聚在一起一边看比赛一边嘻嘻哈哈的说话,只是想起来好久没给自己班的运动员助威打气了,才扯着嗓子加个油,气氛很是轻松,似乎聊天开玩笑才是主要任务、篮球比赛倒成了配角。这让方洁想到前不久前三个班跟后几个班打比赛,还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班同学呢,反倒是剑拔弩张、满满的火药味儿,观众则一副互相看不顺眼的模样。
自从那次辩论赛,方洁便渐渐知道前三和后三的差异,前者温和矜持低调老实,表面上显得很融洽,实际班与班之间比较自我,虽没有什么龃龉、但也没有真正的抱团结盟;而后者却要热情出挑高调许多,他们最不吝在各种场合展示他们牢不可破的团结和能力,展示团队人才济济的优秀,令人羡慕不已。不过,前三和后三只要放在一起对抗,必显争强好胜之心。这个,按照欧阳晟越的说法,根源于两个辅导员,她们抱着一方非要压倒另一方的心思,再加上人本就有嫉妒心和争强好胜的本性,只需轻轻一鼓动挑拨,两个阵营还不得暗地里咬牙较劲一番。
对这些问题,方洁一直都想不通,她也不愿意想通。别人比自己强,那就靠真本事去追赶啊,追得上自然心安理得,追不上,愿赌服输,妒忌别人做什么?想赢,那就公平竞争,耍什么心机、弄什么手段?竞争的时候,台面上是对手,可以彼此谁也不服气谁;台面下,虽不能成为惺惺相惜的朋友,但也不至于视对方为仇敌嘛。欧阳晟越笑她幼稚——“竞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怎么可能还成为朋友,有多少人可以做到愿赌服输?而且,你忘记了,这个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利益。只要这个东西存在,就没有什么公平性可言。别人为了私利不择手段,你追求公平只会输的很惨。”
她是怎么回复他的?
她不置可否的笑笑:“那又如何?我愿意,这是我做人的原则。我始终相信,我在这里输了,却一定能在那里赢回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欧阳晟越说她是自欺欺人,方洁想,自欺欺人就自欺欺人吧,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谁也无法改变她的这个‘幼稚’的想法。
她不懂篮球比赛的犯规规则,她只知道无论如何应该光明正大。所以,当她看到对方频频通过犯规来阻挡他们班的篮球队组织进攻、而裁判居然只是吹吹哨子就完事了,她真是气极却又不好发作,直到祁宏和韩嵩连续被对方整到地上,方洁终于发了火。
祁宏的情况倒还好点,在地上稍微歇了歇就拍拍手起来了,可韩嵩倒地的时候摔得很重,表面上看只是胳膊肘蹭破,可方洁怀疑他是摔着尾椎了,手撑着身体不敢坐下、又半天起不来,吴竞波在旁边欲拖他,他也只是摇头。大家围过去看时,他咬着牙关不吭声、表情很是痛苦,手肘破损的地方红黑相加很大一块、已经开始缓缓渗出液体。
旁边的人七嘴八舌的问长问短,很是混乱。方洁蹲在韩嵩身边,看着他拧成一团的脸,也不好问什么。他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摇了摇头,似乎用了很大力气跟她和大家说:“我没事儿,需要歇一会儿,换人,你们继续比赛吧。”
方洁咬着嘴唇、阴着脸站了起来,面对着两位始作俑者轻蔑的说:“你们这是打球么?敢情是来打架的吧。是,的确骁勇无比,但是非要把对手弄伤弄残几个,你们认为对你们什么好处?”
旁边有人不服气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跟我们说话?你懂不懂比赛啊,不懂就到一边呆着去!”
方洁轻哧了一声,微微昂着头、十分不屑的冲着说话的人说:“我说句话,跟我是什么人有什么关系?是不是校长、院长或者是你们辅导员才可以这样说,换做普通同学,连评价这场比赛的资格都没有了?既然敢做,就不要怕人家说;我说句话,跟我懂不懂规则又有什么关系?你以为拿着规则当幌子就可以肆无忌惮了,难道我们的队员就不懂规则了?也没见你们的队员被三番五次撂在地上嘛。都是同学,至于么?哟,我这才看清楚了,什么眼看人低,您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了,你也只配我用这种口气跟你说话。”
方洁虽然脾气坏特别容易动怒,但是吵架归吵架,她平时也极少刻薄羞辱别人,但是这会儿,她特别想用极其难听的话痛骂对方,他们在行为上不尊重他们、在精神上同样不尊重他们,什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都是放狗屁,他们以为他们是谁?
沈卿走上来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看也不看对方的同学:“我说你跑到哪里去了,原来是在这里跟一群野蛮人发脾气。我说你,掉价了啊。”她凑在方洁耳边轻轻的说:“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以为,这群蛮子能听得懂人话?何必白费力气。”
方洁鄙夷的笑了笑,白了一眼周围那几张正在开合反驳的嘴,虽然依旧气极,却也乖乖的由着沈卿牵到一边去了。
最终,方洁他们班还是输了比赛。输了就输了吧,要是以她方洁的个性,更宁愿中途弃权,这才扬眉吐气——你们那么想要赢,那就给你们吧,谁稀罕那!
那天晚上,方洁跑步的时候依旧遇见了韩嵩。她十分意外:“我以为,你下午才打了篮球、又受了点小伤,晚上不会来跑步了。”
韩嵩笑呵呵的说:“这点运动量算什么,跟校运会我报的项目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胳膊上只是擦伤而已,涂点红药水就行了;而且,难道跑步是用手跑的吗?不过,等会儿跑完步,我倒是有话跟你说。”
看台上,方洁颔首抿嘴,一边笑,一边听韩嵩嘀咕她:“说实话,不了解你的人,会觉得你真的很清高很傲慢;其实熟悉你的人,有时候也会觉得你挺清高挺傲慢的。特别是你不高兴的时候,抬起头斜睨别人的模样特别轻视人,让人见着就来火,真是很难让对你产生好感。”
方洁抬起头,“哼”了一声,歪着嘴巴白了他一眼。
“你看你看,就是这个样子,特别不屑一顾、特别无所顾忌,我真要说说你。你几次参加学校的比赛表现都挺出色,大班很多同学都知道你,我晓得你对这些东西很无所谓,但是你已经迫不得已的高调了。越是这样、就越应该低调、越应该对人友善、越应该显得谦逊一些才对,结果呢,你一点也不注意。平时本就有些心高气傲、我行我素惯了,看见陌生人就如同见到空气一般,一点也不友好;再加上你那个暴脾气,就像下午一样,盛气凌人、一点就着,不了解你的人会怎么想?人家自然不会检讨自己有没有问题,但是却一定会忍不住跳出来挑衅。他们看不惯你那个态度便说‘你以为你是谁’,说明他们认为你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今天这一场仗回去,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讨厌你呢。”
方洁“哧哧哧”的笑了起来:“哼哟,原来你要跟我说的是这件事啊。印象中,你好像是第二次跟我讲类似的道理了吧,上次我是怎么说的呢?天下的人围的完么?我对这些人重要吗?这些人对我重要吗?尽心竭力我就可以讨所有人的喜么?人家主观臆测的非要说你、无事生非的谈笑你,你管得人家的脑袋和嘴巴么?”
“正是因为我们都管不住别人的脑袋和嘴巴、却有能力管好我们自己,所以我才跟你说,把一些可以改正的毛病改一改。如果你做的足够好,别人用什么来说你呢?”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中国人’?人心的丑陋和险恶谁能预知?你就是做得再好,一定会有人不满意、一定会有人依旧不喜欢你,可能正是因为你做得太好。其实,我跟人接触,从来都不会假定对方是不好的,更多的时候反而相信‘以心换心’、会认为对方同我一样能坦诚相待,当然,这是我的一厢情愿了,也是我比较蠢的地方。但是,我情愿这样蠢并不表示我就不明白,很多时候,你的付出并非能得到相同的收获、甚至恩将仇报也是有的,每每这样,我就会用鲁迅先生的这句话来慰藉自己。所以,我为什么要为了迎合我根本就不在意的人、或者为了根本就不值得在意的人的脑袋和嘴巴而浪费时间?”
原本还有着调笑之意的方洁,说着说着尽然渐渐变得严肃、甚至有些疾言厉色起来。
韩嵩认真的问她:“是不是遭遇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方洁点点头:“是,如同梦魇,根本就不想再提。小时候我跟小伙伴起了争执,我妈妈从来都不站在我这边,可那次她都认为是那个女生和她的父母不对,尽管替我觉得委屈、却依然教育我要宽容她。我这个人其实真不容易记仇,可唯独她这件事一想起来就咬牙切齿,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
方洁深深的吸了口气:“我对我身边的朋友,要么就给我真心、要么就索性不要做朋友,虚情假意、敷衍虚伪、做足表面功夫的事情我实在做不来。我很知道我性格上的缺陷、我也知道这样其实对我没什么好、你说的自然也有道理,可是我就不愿意正眼瞧不认识的路人、我就是做不到特别宽容、我就是爱生气,这又怎么样?别人要议论就议论好了,别人要讨厌我就讨厌我好了,这都是他们的事情,哪怕成为孤家寡人,我不想为这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旁人所累。”
方洁转过头去瞧他,韩嵩看着她的眼神极其温和。他用手指轻轻点了她的眉心:“应该没有人能够像你,狡辩也能狡得这样理直气壮,让我也不得不承认,你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也许,真的是因为你这些与众不同的想法,才让你成为大家眼中那个极有个性、性情有些乖张的个体。”
男生与师兄的篮球友谊赛酣畅淋漓的结束了,接下来轮到女生比赛定点投篮,每个人投篮五次。师姐们的投中率个个都很高,真不枉方洁在走廊里时不时遇见抱着篮球的李桑和她宿舍的其他女生。方洁假装气鼓鼓的嗔怪从场上下来的李桑——“你们肯定赢,你就不能少进几个,这样比,我们输的太难看了”,李桑笑嘻嘻的捏着她的脸“妹妹,就是不让你、就是不让你”。
方洁上场时,程宇阳嬉皮笑脸的给她“加油”,惹得沈卿许琰等一干女生都大笑起来。方洁先假装给了他一脚,便走到篮筐正对的罚球线边、笑嘻嘻的从裁判手上接过了篮球。
第一球,进!她瞟了一眼蹲在场外聊天的吴竞波和韩嵩,她师父朝她竖了竖大拇指。
第二球,又进,方洁正要兴奋的大喊,结果被当头一浇,裁判吹了犯规。
这样简单的定点投篮也能犯规?她投篮的时候很规矩啊,不就是把球往篮筐里扔吗?方洁莫名其妙的看了裁判一眼,又转过头去看韩嵩。韩嵩也是满脸的诧异,做了一个无可奉告的动作。
后面的三个球,方洁又进了俩,但是还是被吹掉了一个,所以她五投四中吹了俩,有效进球只有两个。她一头雾水的往韩嵩身边去,韩嵩远远的看着她,指指自己的眉头又指指她的,她摇摇头大声问:“怎么回事啊?”
韩嵩笑着一字一顿的说:“你走步啦!”
“走步?!”方洁十分摸不着头脑:“啥叫走步?”
吴竞波往旁边让了让,拍了拍在他和韩嵩之间空出来一个位子说:“来,徒弟,上这来,让师父给你讲讲什么叫做走步。”
方洁摸了摸,水泥地面已经被太阳晒得有些暖,遂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吴竞波和韩嵩对望了一眼,韩嵩一边说“你这个家伙”,一边自己也盘腿陪着她坐了下来。
吴竞波讲得兴致勃勃、头头是道,中枢脚、三步上篮、不同情况下的走步犯规,狂多高深的专业词语都来了,方洁听得真是云里雾里、越发糊涂了。她满脸茫然的转过头、朝韩嵩做了一个痛苦无助的表情,韩嵩一下子就笑了出来。他伸手示意还在口若悬河的吴竞波:“你讲的也太复杂了。你看她傻愣在那里,明显就没听懂么。”
他想了想说:“走步的判罚规则特别的多,针对你这个情况,简单的讲,就是两脚同时离地后就必须要投篮,换句话说,就是球投出去之前脚不允许落地。结果你呢,抱着个球总要在原地颠几下脚蹦哒几次才投出去,都不知道走步多少回了。你第一次走步我都没注意,第二次我才看清楚。这个裁判还真是严格。”
“哦,原来是这样子的。”方洁点点头:“我以前真的一点也不懂篮球,只知道一群人跑过来跑过去跑过来跑过去的想办法把球揉进篮筐就好了。”
“可是我看你投篮其实投的还不错,如果不算走步,命中率很高啊,还以为你挺懂的呢。”
“哈哈,我们高中体育老师只教了我们投篮的最基本的技巧,就是盯着篮球板上的那个小框投,篮球如果能击中小框、基本上就能进篮筐。”她笑嘻嘻的说:“我就打过一次10对10的‘篮球赛’,把我们班围观男生的大牙都笑掉了,不光是男生,连女生自己都笑得乱七八糟、上气不接下气的。哪里是打篮球,活脱脱的抢篮球。篮球在谁手上,一群女生就张牙舞爪的一窝蜂冲过去抢,然后挤成一团;拿球的女生把球抱在怀里蹲在地上,大家七手八脚的从她怀里掏,好不容易球到了另个女生的手里、她又成了被哄抢的对象,最后掏着掏着球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只听见女生相互间基里哇啦问球的声音。就这样跑来跑去呼天抢地的折腾了好几次,后来大家都笑得实在吃不消,纷纷摊倒在地上。其实,这只是体育老师变着花样让我们做热身运动,真是快乐极了——哎~,高中日子虽然有点苦,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很多很好玩的事情的。”
方洁嘴角带着丝丝笑容有些沉入遐想,韩嵩笑着对吴竞波说:“你徒弟又开始回忆了。最近她总是喜欢给我讲她小时候的事情。”
方洁抬起头来笑嘻嘻的看着他,他也笑呵呵的看着她。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说:“我这几天晚上可不可以不跑步了?”
“为什么?”
“因为我偷懒。”
“…姑娘,你好老实啊。”
“呃~,其实我挺不喜欢动的,只是为了跑步而跑步,所以你要想想,强迫自己运动,每天的心理压力该有多大啊。你就不能让我偶尔耍个赖、偷个懒吗?而且过两天就要期中考试了,我要早点回去睡觉,养足精神好好备战。嘻嘻,这是个多名正言顺的理由啊!”
韩嵩伸出手来温和的抚了抚她的头发:“你这个古灵精怪的坏家伙。那,就暂时放你一马。你记着啊,期中考试前是我陪你跑步、期中以后就该换你陪我跑步了啊。”
“遵命,班长大人。”方洁抱拳于胸前、满眼放光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