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 口舌之快(1 / 1)
既然考试结束了,每天中午练舞的时间也不用腾出来缩在教室里了,吃了午饭,乔野一如既往地逛到舞蹈房,掏出手机挑了首曲便扔到一旁去。他缓缓走到大镜子前,脱下校服扔到一边,捋了把微遮俊眉的刘海,冲镜中的自己勾着嘴角笑了一下,翻身倒立而起,娴熟地打了个耐克。
满意地耍完帅后,乔野稍微活动了一下关节,拉了拉韧带,开始练习周重霄教他的第一个powermove——2000s。
他深吸一口气,预备了一下架势蓄力,转身借着惯性下地,甩腿,左手握在撑地的右手手腕上,然后腰上使劲,带着收紧的双腿向上顶起,全身肌肉绷紧,便开始了旋转。
约莫两周没练,乔野只转了一圈便双脚沾地站起了。
之后的圈数要靠腰部力量顶,但乔野感觉一下子找不回来,决定多试几次。
在他摔了两次后,感觉终于回来些了,他再度甩身下地,腰上锁住,这一次,他转得飞快。
感觉回来了。
乔野嘴角微扬,正试图默数圈数看自己能不能有所突破,忽然之间,舞蹈房的门大开,仲秋的凉风夹杂着女生的欢声笑语猛灌而入。
乔野立刻收身站起,一个没站稳还狼狈地踉跄了两步。
走在最前面的女生明显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半天才回神,“乔野?”
是丁佟。
乔野扬了扬眉,后面的女生也渐渐安静下来,整间舞房只剩下乔野手机中传来的单薄音乐。
“怎么不走了?”
乔野的脸冷了下来,是那个音乐组的老教师,送终老师。
她挤进门里,看到站在舞房中央的乔野,又听到了混夹着强劲鼓点的舞曲,顿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厉声道,“不是说过这里是给校民族舞队排练的地方吗,谁允许你进来的!”
乔野这才想起来,小谢老师当时让他进来的时候好像是说过前半个学期校民族舞队是不排练的,但期中考后会开始训练,到时候她再帮忙想办法。
这该死的记性!这都能忘!
乔野一方面恨自己没记住,另一方面又极讨厌这个古板苛刻的老教师,从给她取的外号上可见一斑。
他收了手机,抄起地上的校服,若无其事地拍了拍,“你们之前又没排练,我来练练舞有什么不对?”
送终老师就是最讨厌乔野这种学生的那一波老师,她听不惯乔野这种目无尊长的口气,气愤道,“谁放你进来的?!”
不能把小谢老师供出来,乔野这点情商还是有的。他把校服往肩上一甩,直往门外闯,“能有谁?我自己来玩的。你们要还给你们就是了,老师你能不能有点风度?”他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右手自下而上到胸口翻了个个儿,摊开顿住,挑了一下眉,“有点气质。”
输人不输阵。
说完,他不顾送终老师愤慨的叫声,潇洒地一去不回头。
逞一时口舌之快,乔野很快就尝到了苦头。
当天下午,他就被班主任叫去喝茶了。
他知道是什么事,有那个心理准备,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还是镇定自若的,然而当他看到老师桌上摆着一张皱巴巴的A4纸时,他感受到了一阵从未有过的慌乱——
他的社团申请表。
在十八中,每到考试前,每个班都是要布置考场排座位的,乔野又一直把这张表塞在座位底下,肯定是搬椅子的时候掉出来了。
还特么被班主任捡到了!
乔野知道要完蛋,头一阵阵地疼,稍微收敛了一下自己那副唯我独尊的走姿,还算规矩地走到了班主任的办公桌旁。
班主任目光犀利地往他脸上一戳,手往申请表上一拍,“啪”的一声,训话开始了——
“音乐组的钟老师打电话给我说,你没经过她同意就擅自进了舞蹈房?”
乔野冷笑了一下,不说话。
班主任似乎可以理解钟老师为什么会那么恼火了。
她单作为乔野的数学老师,她还是挺喜欢乔野这个学生的,因为他数学好,脑子聪明,上课也积极,但作为班主任,她看见乔野也有点头疼,才半个学期,她就接到两通其他老师的告状电话了,太不安分。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而且钟老师和我说你对她不尊敬,是不是这样?”
乔野“呵”了一声,“她那么厉害,我哪敢啊?”
对,就是这种态度。
班主任现在特别能理解钟老师为什么发火了,她决定要开导一下乔野,“乔野,你能不能好声好气地说话,我欠你钱了吗?钟老师欠你钱了吗?”
乔野认真道,“王老师,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用钱来解决的。”
班主任:“……”
乔野有的时候思维就是那么跳脱,说出的话就是那么让人震惊。
班主任沉默了会儿,把话题扯开了,“难怪我中午进教室老是看不到你,原来都躲到舞蹈房去了。从下半学期开始,你每天中午十二点半进教室,位子上坐好,如果我看不到你,我真的要打电话给你妈妈了。”
这一招请家长用在乔野身上是立竿见影的,他听到“打电话”三个字的时候,脸色有点僵,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成天的,不忙学习不知道在忙什么……这是什么?”她又拍了拍那张申请表,“办社团?我也弄不明白你哪来那么多时间精力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要把这些都放学习上……”
又是这句话。乔野面无表情地想,从小到大多少老师叨叨过这句话,听了个开头就能猜到结尾,不晓得他们在学生时代也老被老师这么叨,叨着叨着自己当老师对学生叨起来就熟练了。
乔野不耐烦道,“我知道,你别说了。”
“你……”班主任叹了口气,“哎,算了。来看看你这次期中考的成绩……”她从文件夹里拿出二班的成绩表,找到了乔野的名字,“数理化……我就不说了。”
乔野:“不都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嘛。”
班主任被气笑了,“你还知道这句话?这话说的是要把这三门学透彻了,你学得透彻吗?”她忽然回过神来,“被你带跑了,回来,看看你的语文和英语,知道这两门把你往下拉了多少吗?你高考难道只考数理化,不考语文英语的吗?”
乔野眉头拧紧,“高考不还早呢么……”
班主任语重心长地告诉他时间很快的高考不远的,然后给他定了一个期末考的目标,并让他中午多去找语文英语老师问问题,又说了通让他收收心,终于放他走了。
乔野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觉得外面的天异常的蓝,空气异常的清新。他的右手从校服口袋中掏出来,拍了拍胸口,舒了一口气,庆幸地自言自语,“还好没打电话给我妈,不然回家又该吵翻天了。”
乔野这口气舒得为时过早,他放学回家,开了锁一进门,便看见林芳菲坐在沙发上,右腿搭在左腿上,手臂抄在胸口,阴沉着脸盯着面前没开的电视机。
这架势,乔野太清楚了,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乔野换上拖鞋,径直往自己的卧室走,企图避开这场恶战,但林芳菲显然不肯善罢甘休,在他快到房门口时,她喝了一声,“过来!”
背对着她的乔野皱紧了眉,因为无可奈何,他恼火地“啧”了一声,大步朝沙发那边迈去,“又怎么了啊!”
他甩下书包,发出一声沉重的声响,站在林芳菲面前,低头紧盯着她,生怕她像小时候一样抄起样东西就揍他。
林芳菲是个干练的女强人,淡妆职场装,外表之于她的年纪看上去很年轻,但每个人都看得出她已不再年轻。
她似乎刚下班回来没多久,职场装还没换,淡妆尚未卸,气场十足,公司里很多小年轻都怕她。
乔野更不用说,从小就怕。
“你说,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允许你跳街舞?你当时怎么和我保证的?!”她哪怕是坐着,气势都压过了乔野一个头,让挺直了站立的他都有一种跪着的错觉。
“我已经考上十八中了!”乔野心虚地嘴硬着。
今年三月底的时候,林芳菲知道了他偷偷学街舞的事,差点没打死他,勒令他专心备考,每周末都呆在家盯着他。
他们当时约法三章,其中一项就是考上十八中。
“考上十八中就结束了?考上十八中就够了?你看看你期中考的成绩!就这个成绩,到时候大学都上不了,我白养你了!”
“呵呵,我知道了,你养我就是为了让我读大学,我知道了!”
“上大学这是基本的,你说说,你跳街舞能有什么出息?你今后能干什么?靠它吃饭?街头卖艺?去当混混?那你白读那么多年书干什么?那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谁和你说跳街舞的都是混混?!谁和你说我要靠它吃饭了?!我喜欢跳街舞,我就这一个兴趣,你为什么不让我跳?跳街舞哪里碍着你了!”
“兴趣?你兴趣已经占用了你主业的时间你知不知道!你说说你进了十八中都干什么了?正事一件没做,成天都在不务正业,简直玩物丧志!”
“我不务正业?!”乔野气急败坏地踹了一下书包,沉甸甸的书包仅是轻轻晃了晃便稳住了,“这里面装的是什么?这不是正业是什么?!”
“那你说,你不好好读书办什么社团?你午自习不好好呆在教室里都往哪儿跑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乔野停住了。
虽然他早有预感,但预感和亲耳听到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班主任还是打电话给她了?那下午还说什么“如果我看不到你,我真的要打电话给你妈妈了”?打都打了,你还说个几把啊?!
“是不是班主任又和你告状了?!……她……干他妈的她怎么那么烦啊!”乔野气得直发昏,口不择言地骂了起来,“动不动就叫家长,怎么那么不要脸?!”
林芳菲脸色顿时更难看了,“乔野你嘴巴放干净点!”她站了起来,“是我打电话去问来的,你是不是也想骂你妈我不要脸?!”
乔野静了下来,他愣愣地盯着林芳菲,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
这是乔野第一次知道,或许连同小学初中里,很多他在学校做的事都不一定是老师告诉林芳菲,而是林芳菲自己问来的。
这一种被监视得无处可逃的感觉,让他几近惊恐。
死寂许久后,乔野几近崩溃,声音都在发抖,“你干嘛啊?你为什么要这样,我读书又不是你读书!你……你凭什么监视我?!”
“你干嘛管得那么紧那么死?我人生还有没有自由了?!”他吼得两眼发红,声音嘶哑。
林芳菲这才意识到乔野是真的被吓到了,她沉默了片刻,想要上去摸摸他的脑袋拉近些距离,却见乔野猛地后退了一步。
他狠狠地吸了口气,“妈,我怕了你了行不行?我今后在学校一门心思死读书行不行?我今后做一个只把读书当兴趣的人,行不行?!”
乔野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纸团,在林芳菲面前展开,上头的“社团申请表”几个字已经斑驳发淡。他当着林芳菲的面将纸胡乱撕扯着,又将碎片在掌心捏成团,恶狠狠地掼在地上,用尽全力吼道,“那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他扭头就走,拖鞋一蹬,套进了他的板鞋。
“乔野你今天敢走出这门!……”林芳菲威胁得有些无力。
乔野迅速地系好鞋带,起身冷冷道,“你都敢间接监视我,我有什么不敢逃的?”
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狠狠摔上,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轻。
随着那声摔门声,林芳菲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气一般倒进了沙发里。她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很可悲。
十几年前,她刚进公司的时候,最看好她的老经理曾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小姑娘能力是不弱,但掌控欲太强。而后,老人家叹着气给了她一句忠告,攥得越紧的东西,越是留不住啊。
曾经的丈夫是,如今的儿子也是。
泪水洗了淡妆,花掉的妆再也盖不住岁月的痕迹。
看看,这一路走来,应验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