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1 / 1)
12.
墓室是由整面铜铸成的,我四周看了看,除了被关上的青铜门外并没有其他出口。
地板的四个角落各有一个碗口大的黑洞。我凑近去看,一股凉风吹上来,也不知道里面是通向哪里。只是这洞太细了,就算闷油瓶缩骨也不可能穿过去。
更奇怪的是,这么大一间青铜屋子里竟然没有一间陪葬品,四周干净得已经不能用“寒碜”这两个字来解释了,我们只能说,这间屋子里没有东西,是因为某个目的。而这某个目的,相当有可能和“把我们弄死”有关系。
我百无聊赖地照着铜壁,一时半会儿竟也着急不起来。这次的斗虽说凶,但是这凶并不是指一种绝境,相反,它在指引我们向前走。然而这种指引肯定不可能是善意的,我们不知道它的目的,所以才觉得更诡异。
我有种隐隐的预感,这斗不会在这里就试图把我们整死。它需要我们再往深处走……
忽然感觉余光里看到了一个什么黑影,我猛地转过头却又消失不见。小哥还在仔细地寻找这里的机关,蹲在我背后,所以刚刚的黑影绝对不可能是他。
而且那黑影比两个胖子加起来都大。
我照了照四周,这里空空荡荡,一览无遗,根本不可能有地方藏匿一个这么大的家伙。所以刚才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难道是有什么东西被我的手电反射出一个影子来?
我咬着牙,回想了一下我刚刚照手电的角度,顺着铜墙的最高处一照。果然左边的墙就瞬间被反射出一个巨大的阴影。
我战战兢兢地看了半天,发现那居然是一个字。我看着眼熟却也不认识,那字形说像甲骨却又不是甲骨,歪歪扭扭的,笔画很复杂,越看越觉得瘆。
“这是咒文。”
闷油瓶走到我身边来,也抬头看着那个影子。
“这是什么字?”
“‘吒。’”
他这么一说我就明白过来,相传盘古开天地后身体化为山林草木,而有段时间山里妖精肆虐,盘古当时已经动弹不得,就使出浑身力气大吼了一声:“吒。”,妖怪皆闻此声而亡。所以哪吒的名字里才会有这个字,意为辟邪降妖。
“这是镇妖的?”我皱眉“这斗里有粽子不稀奇,怎么会有妖……”
哦对了,他妈的刚刚还有一只企图对我性骚扰。
我忘了自己刚刚怎么鄙视胖子的了,用一个特别小的口型对身边的闷油瓶说了一句:“吒。”结果还是给这家伙发现了,他猛地转过头来问我在干什么。
我硬着头皮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除妖。
他一愣,不说话了。我就急急忙忙地解释都怪那死胖子带了个照妖镜还有刚刚那附身的家伙逗着我玩我现在也就是报复一下云云。
他看着我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也觉得好笑,忽然伸出手来揉了揉我的头发:
“谢谢你一直跟着我。”
我张着嘴,仿佛被截断了一切说话的力气。
这不是应该的吗,从长白山你跳下雪崖来救我,到如今你又出现在杭州孤山路,你没有遇到胖子遇到黑眼镜而是被我一把抓住——那么我跟着你走到这里,难道不是理所应当,自然而然的事吗。
明明有一大堆可以说的。
“说什么呢,都是,都是兄弟嘛。”
——我却选择了最无关紧要的来回答。
闷油瓶顿了顿,似乎开口想说什么,但他最终缩回了手。他的手指依旧冰凉,还是提神的力道,却被我硬生生扭曲成神魂颠倒。这多糟。
这时候我们都忽然听到了一声闷响,接着那声音便连绵不绝地响起,此起彼伏。由于回声的影响,我们甚至一时都没法确定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而之后的结果我想就是倒斗的经验积累不足的问题吧,当闷油瓶说“上面!”的时候,胖子绝对会果断地往旁边扑倒最大限度地远离天花板,而我就会下意识地不动抬头往上看……
□□的。
天花板上忽然出现一个裂纹似的豁口,洪水倾盆而下,而且里面还夹杂着一个黑色的玩意儿。我还没反应过来,水和那黑色不明物体就一股脑地把我砸趴下了。
水只喷了一会儿就停了,地面上并没有积多少,似乎全顺着那些角落里的黑洞排走了。我身上那黑色的玩意儿一骨碌爬起来,我一愣,竟然是黑眼镜。
他一看见我们,还来不及惊奇,就急急地问:
“这是第几层?”
我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急忙闪到一边,对正走向黑眼镜的闷油瓶大喊道:
“小心,这个人可能是假的!”
听到我的话的瞬间,闷油瓶已经扑了过去,反手按住那人抬起的左腿,一把把他掀翻在地。但黑眼镜也不是个怂的,顺势双手一撑,脚尖绷紧就给了闷油瓶下巴一记结实的狠踢。闷油瓶微微偏闪,左手已经抽出了匕首直逼黑眼镜的脖颈,而另一手去揽黑眼镜的腰。那人的脚尖刚刚落地,就被闷油瓶一把推倒墙上挟住。
黑眼镜沉默两秒:“再不走,我们都会死在这。”
“如果你是肃慎遗孤,我们就不必死。”闷油瓶吐出这句话,匕首一闪勾去了黑眼镜的墨镜,我一愣,发现黑眼镜这个时候居然还闭着眼睛。闷油瓶忽然举起刀,任由一股狠劲带着笔直地向那眼睛刺去。
在最后的一刹,黑眼镜终于睁开了眼睛。
闷油瓶一愣,随即伸出右手打开了黑眼镜的脸,但匕首已经倚着这股冲势贴着黑眼镜的脸颊削了过去,留下一道刀痕。
我看着黑眼镜的眼睛,那双眼睛是普通的褐色,并不是之前我看到的茶色,而且里面清澈通明,根本没有包着什么东西。
“你不是黑瞎子。”闷油瓶将匕首收回,冷冷看着他:“你是谁。”
这家伙一定是带着□□,所以即使被闷油瓶的刀恶狠狠地滑了一下子也没有见血。他微微摇头:
“现在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以救你的命。”
然而闷油瓶挟制他的右手并没有放松,相反有加紧的趋势。那人微微一叹息,竟把脸转向我:“小三爷,你劝劝哑巴。他不放开我,你也得死。”
我正想说你少在这儿咋呼人,没想到那闷油瓶竟然手劲一松把他给放了!那人一笑,神态简直和真的黑眼镜一模一样:“哑巴,有弱点可不好。”
“你要说什么赶紧说。”我硬着头皮打断他的话,那人也不恼,身体松松地靠在铜壁上,说道:
“这斗很有意思。”
他娘的这又不是淘气堡他有意思我也不想玩啊。
见我们都没搭他的茬,他别了别嘴角,似乎要开始说正经的:“在我看来,破这斗的关窍和解连环一样。”
我心里骂这货又不是写盗墓小说的,怎么说斗能讲到益智玩具上,还真是游戏人间。那人一边缓缓地沿着墙壁走,一边轻轻地敲打,接着说:
“解连环,解一环而结一环。这个墓就是这样,你以为你找到地图就可以进,其实错了,当你打开一个墓室,这里就会自动生成另一个地图上没有的墓室,原理是什么我也说不清,但是和九连环的模式很像,所以一定有解法。”
“你的意思是说,在解了一个墓室的同时,你就又给自己多下了一个圈套?”
“没错。”那人简单地回答“我刚刚破了一个机关,就被水冲到了这里。”
闷油瓶忽然开口:
“你有地图。”
那人回答得很干脆:“有也没用。”
“你刚刚说你破了个机关,那是什么样的机关?”我迟疑着问他“其他人呢?”
“我不知道另外两个在哪,说不定已经死了。”他说得很轻松“我刚刚过得那个墓室挺有考古意义的,古书上管它叫‘穿三泉’。”
我一听嘴角就一咧,心说这也太扯了。穿三泉是描述秦始皇陵时提到的一种现象,到今天都是个谜。现在一般认为穿三泉是指皇陵极深,穿过了地表水层、潜水层、和承压水层,即“三泉”。现在我们在地下也顶死就是十米,在北方大山中可能连潜水层都够不到,还穿三泉?
我摇头:“如果是真的‘穿三泉’,你到承压水那一层的时候就会被激流打死,这不可能。”
那人只是笑:
“小三爷,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已经穿了三层?”
他说话的那一秒,我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里却莫名冒出动画片里人们发现石油的时候,黑色液体喷出几层楼高的场景:如果那些人在下最后一铲的瞬间,被突然而至的石油击中,接着冲断肋骨,那么他们狂喜的表情会扭曲成什么样呢?
我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上的豁口,距离地面有四五米的距离,如果用飞爪能勾住,倒也并不是爬不上去,只是这铜壁连个固定的地方都没有,我正计算着,就被那男人的下一句话泼了冷水:
“别想了,你们身上都被下了蛊,现在行动都困难。”
“你说什么?”
男人叹了口气:“这里的每个墓室天花板的边缘处都刻满了咒文,这些东西都是有魔力的,如果要用科学点的方法来解释,那么就是这些玩意儿的频率不大对头。你们说的每一句话传入这些刻出的凹槽里,都会起到意想不到的巨大效果,待得时间越久越糟糕,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让你们赶紧行动的原因。”
我一愣,不知是心理所用还是怎么,忽然发现四肢真的酸软无力了起来,想抬起胳膊都渐渐觉得有些困难。毒蛇咬过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我一紧张浑身出了一层汗,咬着牙想到底是什么时候中的招,即使我自己感觉不到,闷油瓶也肯定能察觉到啊?!我反应了几秒冲闷油瓶睁大了眼睛:
“你早就知道了?”
闷油瓶没肯定也没否定,对于他来讲,是典型的默认。
我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喘着气问一句为什么。
“进斗只有一条路,必须有牺牲。”
他的眼神那么凉,却也坚持。而我被他的口气惹得心中一阵泛酸,其实我根本没必要失落,闷油瓶就是闷油瓶,他的目的很明确,即使一路都是倒刺,他也会固执地向前走直到血肉模糊;即使要牺牲的不止是他,还有……还有我。
我正在那伤春悲秋地天马行空走琼瑶路线,根本不知道那俩家伙悄声地说了些什么,等我回过神来,伪装黑眼镜的男人正对闷油瓶点着头说:“好。但是我们要等时机。”
好什么好?有可能下一秒就被水流打成筛子是好?还等时机,是想被捅成漂亮一点的蜂窝煤么?!
我在一旁一边腹诽一边找能用的工具,谁知忽然有人伸手一把揽住我的腰。我想抬胳膊阻止却没有力气,这一挣扎竟连眼睛都模糊起来。那冒牌黑眼镜几乎是把我拉在他怀里,微微一笑:
“小三爷,得罪了。”
另一手他拎起我们的全部行李,一个背包背在他身后,一个给我挂在背上。然后他就把我翻转过去和他面对面。穿过背包带紧紧箍着我的腰。
“你干什么呢?!”
他大爷的……我斜眼瞟闷油瓶,发现他正一脸淡然地看着我和这冒牌货,根本没什么反应。
不知怎么的我就觉得怒气更上一层楼。
“小三爷,我正在祈祷。”那冒牌货笑起来和真的黑眼镜一模一样“祈祷水是从你这面冲过来的。”
……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闷油瓶,觉得他们都疯了。
“这不可能成功的,一个背包怎么会挡得住承压水的压力?”我大喊了起来,让那假货赶紧放开我“即使全部都背在咱俩身上也不能——”
——等等。
如果全部防护都背在我和这冒牌黑眼镜身上,那闷油瓶怎么办?
我慌乱地向闷油瓶的方向看过去。他只是冲我淡淡地摇了摇头。
那假货一咬牙捏了捏我的腰:
“以哑巴现在中的蛊,根本不可能把你运上去。而且你也听到他说了。”冒牌黑眼镜顿了顿“进斗是要有牺牲的。”
他从没想过要把我算作陪葬,他的牺牲里,从没包括过我。
涨潮般的水声响起。
错愕愤怒焦虑恐惧和,措手不及的悲伤。
——他要我活下去。
一个人活下去。
一个人。
当一股激流叫嚣着打到我背上的时候,即使隔着厚重的旅行袋我也痛得几乎失去意识。我和那人被那道水柱猛地往反方向推,那冒牌货就顺着这股力道敏捷地蹬了一脚身后的墙壁,他轻盈地起跳,即使带着我也蹦得极高,顺着那股水流在墙壁反射出的喷势,背部顶着咬牙把我们往上送。我反手扣住豁口的边缘,那人竟像杂技演员一样攀着我反身一个跟头就进了那个洞,另一手就来拉我。
我只顾着看底下闷油瓶的情况,攀着洞口边使劲地往下看,现在水流已经喷出四柱,压力极高,在墙壁上打出一道道反射的喷流。他正半跪在一个水冲不到的死角,没有任何表情,极度平静。
“小三爷你楞个什么劲,快抓住我,一会儿给这喷泉挨一下你就没命了!”
上面的男人两腿撑在洞口两侧手使劲把我往上抓,我却动弹不得,只看着闷油瓶那张安静的脸。
“别管哑巴张了!他不会死的!”
不。即使是他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水流喷发中活下来。
那个时候水已经漫到了他的膝盖,他一动不动,只是淡然的看着这水流,在这癫狂的气氛里气定神闲,云淡风轻。
没有人可能活下来。
水迅速地往上蔓延,那个时候他已经站起了身,冰凉涨满在他的脖颈。水还在不断地往外喷溅,水柱一如岩浆,每一道打在眼里都是触目惊心的痛。我失去张口叫他的力气,只能看着他,语言失去意义。
他忽然转头看向我。眼睛里接着婉转水光,眸子里都是明亮。
这就够了。
我松开手。
我听到那个冒牌的黑眼镜在愤怒地大叫。但我不能停止坠落,也无意停止。当瞬间坠入冰凉的时候,我缓缓睁开眼。他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表情里含着微微的惊讶。
我奋力地向他挣扎过去。
“□□的。”我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已经张嘴就能喝口水了,只能含含混混地骂他“以后少他娘的自作主张管我。”
我感觉到他的手臂扣住我的肩膀,把我揽进那个可以深切感受他存在的地方。
这样……就足够了。
我深吸一口气,完全陷入了水中。
现在每每想起那个自杀式壮举,我都想恶狠狠地抽自己几个耳刮子。心想别人英雄救美虽然傻,但是人家救得狗血而不怂,我呢,他娘的不仅狗血,还既傻又怂。
我最初在水里完全睁不开眼,当时心血来潮那么一松手进了水冻得我恨不得把牙齿都颤碎了咽肚子里,哪里还管得着什么海豹式入水。这次我们完全低估了黄土高原,水肺什么的连想都没想要带。所以在冲入水中,扑到闷油瓶怀里的五十秒后,我就已经开始偏离好莱坞的硬汉美男道路:我已经开始翻白眼了。
这和在闷油瓶怀里一点关系都没有。
正迷迷糊糊感受到一道解脱之光照在我印堂上的时候,忽然抵在我嘴唇上的硬物把我瞬间惊回了现实。闷油瓶有些急地扣住我后脑勺把我按到那个空的矿泉水瓶上,我贪婪地吸了一口,清醒的瞬间就恨不得把刚刚吸到的氧气从肺泡里给闷油瓶拽出来。
那一定是他方才为自己准备的。
泡在这么冰的水里我都觉得自己脸上一阵热,心想吴邪你跳下来有个屁用,你唯一的作用还不就是胖子说的给粽子们乐呵乐呵见识下史上最命贱二流盗墓贼,其次就是给小哥拖拖后腿,让他的一路别那么顺风。我在心里鄙视了一下自己,然后接着这口不太足的气赶忙去找出路。在模糊的视线里,我感觉闷油瓶在往深处游。我摸索着跟过去,他抓住我的手摸到青铜室的墙角,我发现那里的洞口居然比刚刚扩大了至少一倍,我沿着洞边溜了一圈,竟生出一种奇异的不适感——这些青铜质感的洞口,并不像是通过机关扩大的,而像是某种有生命的东西张裂开所得到的伤口。
这个墓会长。我恍惚间想到那句话。
我尝试着往下探了探,摸到洞壁深处就愣了愣。闷油瓶见我不动,也伸下手来,接着他的动作也轻微一滞。
看来我猜对了,洞壁上有水银。
我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觉得那些水银并不是人为涂上去的,而是某个时候有大量水银灌过这里,而这些只是残余。我为自己的想象力哀叹了一阵,然后看向闷油瓶。他没说话,迅速地指了指我背上的背包。我以为他要拿什么工具,就赶紧递给他。他单手接过,然后竟一把扯下自己的连帽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给我劈头盖脸地蒙了上来。
我一愣,随即奋力挣扎,死闷油瓶根本没听懂我刚刚在说什么,老子又不是会趴在这洞里舔水银吃,至于这么过度保护吗?!
忽然一双手揽住我的肩膀,接着我的脸颊就贴在某个离心脏很近的地方。隔着缠绵缱绻的水声,他的心跳动得有力,沉着,每一个用力的鼓点恶狠狠地在我脸颊上溅起一阵颤抖。我朦胧地记起我正在缺氧,而闷油瓶搂着我这个事实对这件事真的一点帮助都没有,并且,他的氧耗也到了某种极限。
随他吧。我告诉自己。
依赖他吧。让他好过一点。
我就这么随着他的身子,任由他保护着,进入了幽暗的深渊。
我们错了,那段路可以是生路,但这生路太长,长得即使有出口,也成了死路。
我们在缓缓地坠落,最初的时候闷油瓶还能从洞壁上借力,可游了不到三十秒,我的脚就踩了一个空,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时候,我们都已经漂流到了一片虚无里。
失去方向。
四面八方都是水,没有尽头。
我脸上还罩着闷油瓶的连帽衫,所以这个时候他并没有看到我近乎气绝的样子,这让我在迷乱中抓出一丝理智暗自侥幸了一会儿。可是很快,我的四肢就已经失去了控制力,水声在耳中变成无数人的低声絮语,我拼命想要听清,却无论如何得不到答案。
我麻木地强制自己压抑对呼吸的渴望,这多可笑。我在心里骂着,明明只是一件连叫花子都不屑的东西,你现在只要给我一口,我都会像狗一样摇起尾巴来对你灿笑。
只要一口。
一丝疼痛扣入我的骨骼。
拜托了,只要一小口就好。
我的心脏要炸裂了。
在那一刻我真正感觉到无助和绝望是什么形状。他们简直是轻而易举地把棱角刺在你脸上,又偏偏温吞地像水。是的,是水,我们的身体有超出一半是水,却最终无法把死亡当作和河流,只等春天的青阳将她化掉。
我用最后一秒感受我身边的那个人。
他还不准备成为这水的一部分,他正把生命力凝成坚不可摧的模样。他正鲜明地活着,他和吴邪不一样。
而吴邪将会死去。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这样……
我深喘了一口气,凉意恶狠狠地袭击了我的鼻腔。肺部不可抑制地扩张再扩张,直到喉咙因为干痒几乎被撕裂,我猛咳一声,睁大眼睛。
闷油瓶正在奋力地把我往岸上拽。
“吴邪?!吴邪?!”
很久之后他的声音才传到我的耳中。我怔怔地望着他,他焦急地眉眼他沙哑的声线他滴水的目光还有这里该死的一切都在轻声对我说:
还活着,快点去吻他。
快点。
我猛地抬起手,扳住他的脑袋,然后这一切变得理所应当理直气壮。我把他从我的视线中撤离,因为那一刻,我不需要看到他的眼睛。
我闭上眼。
与往常和他相关的一切都一样,他的嘴唇也是这般冰凉清苦。
——但是是柔软的,勉强证明他还活着,不过这便已是足够。
我发狂地,用力地将他按上我的嘴唇,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明白我在做什么。
我此生无求。
等我意识到我在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似乎只要是有关闷油瓶的事,我总会糟糕地义无反顾。我在某种极度的狂乱中把自己又一次推入了缺氧的边缘,然后我身体一僵,觉得世界都毁灭了。
……我、强吻、闷油瓶?!
这三个词到底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
下一秒我的大脑就奇迹般恢复运转,马上开始为我的所作所为编织理由:太激动、认错人、出现幻觉?我恶狠狠地在脑子里打叉,这里面没有一条可以圆满到包含一个吻。
闷油瓶忽然在我身上动了动。
我靠,我才发觉我完全没把“闷油瓶还活着”放入考虑选项内——大概是我自动屏蔽了这一点,因为我知道,就算这家伙在被我强吻的时候是个植物人,他都能用眼神剐我千万遍。
而且,他刚刚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没有回吻。
此刻把人身安全放一边儿,怅然地想着闷油瓶没有回吻我是不是太过奢侈?我这样模糊地考虑着,他就已经从我身上爬了起来,很淡定地拿起手电查看我们四周的情况。
很清晰地,我感到自己一阵心痛。
好吧,再不要脸一点儿,我不是怅然,我是真切的失望。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彻底没了,劫后余生的侥幸感让我晕晕乎乎,所以我才会去吻他,我清楚这一切非常荒谬,可是我怎么能忍得住,在某个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的节点上,当他只是哥们?我叹口气,意识到我再不要脸就得把腮帮子都拽下来扔掉了:
“小哥。”
“……”
“我是认真的。”
“……”
你大爷的。
做都做了,说都说了,我浑身的乏力一犯,索性躺在地上蜷起身子来开始唠叨:
就这么着破罐破摔吧。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我大概能猜到,变态什么的不用你讲,我也是个受正常价值观熏陶出来的好青年。
“硬说起来,其实我也不会找不着对象孤老终生,一不小心上你这条贼船你以为小爷我乐意?可是你救过我,不对,我并不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你……奇怪,我到底喜欢你哪啊?说白了你有什么好?
“无非长得帅点,身手好点,气质也不赖……我觉得我最初是被你们张家人那两条鸡爪子吸引了……”
扯着扯着,我捂住脸,说不下去。
“……小哥。”
不知什么时候,背后那人的脚步声停了。
有很多想和他说。好多。太多了。
“我觉得活着真好。”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句话会脱口而出,就像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这句话会映在闷油瓶的心上,让他硬生生地打破沉默,硬生生地走到我面前,硬生生拽住我的手。
他的眼光里拢着太多光芒和浓重的黑,我看不清,只能怔怔地盯着他瞳仁里的两个我。
“吴邪。”
他说话的声音沙哑,微阴。
“有很多事,比在一起重要,比活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