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1 / 1）

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亮无晨风翼，焉能凌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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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以后，玉安每天早上跟随祈钧一起去资善堂和祈鉴、子泫一起上课。资善堂的师傅成士元为人亲善，博古通今，讲授课程深入浅出。祈鉴、祈钧和子泫又都才思敏捷，课程进展自然很快。而玉安识字尚不足一百个，听得懵懵懂懂不说，当其余人讨论经史的时候，她更是只能独坐一旁，半句也插不上嘴。

此刻她也终于明白为何有人要建议皇上安排她来这里读书了。除了让梅妃尴尬外，还要让她难堪。

终于捱到了下课。祈鉴、祈钧和子泫走在前面，一边说笑，一边议论汉唐的对外政策。玉安跟随在他们身后，静静听着他们说话。走到半途，宫内传话祈鉴和祈钧到延庆宫面圣，子泫方才停下了脚步。他转身看着玉安，眼睛一眨，变戏法般地从袖口掏出一卷书册。

“这是我为你抄的诗文。”子泫道，“你拿回去好好温习。以后每天我都会抄新的内容给你。坚持一段时日，你就可以跟上资善堂的功课了。”

回到朱紫阁后，玉安在书桌边坐下，打开那卷书册。一排排整齐而漂亮的小楷立刻呈现在眼前，是陶渊明的《归去来辞》。凡是涉及典故和疑难的地方都做了注释，晦涩的字词也标记了同音字。以玉安目前的基础，虽然全部读懂并不容易，但了解大意却并非难事。

此后，梅妃每每向笙平问起玉安的近况，她要么是在院中理弄花儿，要么便在屋内读书学习。半个月下来，她已经认识了许多新字。玉安虽在课堂上仍旧沉默寡语，但子泫从她阅读经书的速度已经隐约感到变化，送给她的书册的篇幅也更加长，更加难。不出一月，她已经读完了《离骚》、《洛神赋》、《滕王阁序》等传世名篇。

这天秋高气爽，房内却光线晦暗，玉安便拿起半卷《诗经》，到上次放风筝的菊园。这里天光明亮，环境清幽，是读书的佳处。玉安坐在廊下，翻看着那些日益变得亲近的诗文，慢慢沉浸进书中的世界。

正当她看得专心致志，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抽走了她的书。她抬头一看，竟然是星儿。在阳光的照射下，她头上的红钗更加惹眼，且添了几样靓丽的首饰。其中有一样是前些天吐蕃商人进贡的明珠，想必皇上已经赏赐给她了。

她漫不经心地翻了翻那半册书，娥眉一挑，道：“我听母妃说，你的母亲是个大字不识的村野丫头，并且已经死了。我就不信，你也读得懂书。”

玉安站起来，冷冷看着她说：“我读得懂读不懂，与你何干？快将书还我。”玉安伸手去抢，星儿敏捷地一侧身，玉安扑了个空，头磕到廊柱上，立刻肿出一块瘀青来。

星儿见她如此狼狈，拍手笑了起来。“如要我还你书，也不是不行。你若跪下来求我，我也是可以考虑的。”

玉安盯着她，一言不发。片刻后，她慢慢蹲下身去。正当星儿露出得意之色，她猛一推她，抢过书便跑开了。星儿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见无计可施，干脆放声哭了起来，惹得远近丫鬟立刻飞奔过来，在她面前跪了一地。

玉安回到朱紫阁，惊魂未定，哪知皇后已经传话过来，让玉安到坤宁宫一趟。玉安跟随梅妃赶到坤宁宫，周妃和星儿恶人先告状，早已在那里了。

“星儿是皇上最小的女儿，将明珠赏赐给她也合情合理。如果宫中嫔妃、皇子、公主凡事都如此斤斤计较，那岂不是乱了套？你已经正式受封，长幼有序，自然应该有姐姐的仪态，体恤照料妹妹，而不可处处和妹妹争锋。梅妃，玉安公主虽并非你亲生，但既然迁居沉云殿，就归你管教。以后若再出这种事情，你也难辞疏于管教之过。”

梅妃也不分辩，只恭敬地说是。

玉安瞥见星儿得意的神情，顿了顿，既没有分辩，也没有认错。皇后本来只想各自责备两句便就此了事，见玉安如此轻慢，心里十分不悦，道：“看来玉安跟随尹美人偏居凌光阁太久，确不懂礼数。以三月为期，梅妃若管教不成，本宫就要亲自管教了。传本宫懿旨，玉安公主禁足朱紫阁内，闭门思过三日。”

“是，皇后。”梅妃道，“臣妾一定谨尊娘娘旨意。”

从坤宁宫到沉云殿，梅妃没有责备玉安半句，甚至没有对她说话。回到朱紫阁后，为了不给梅妃再添麻烦，玉安自觉足不出户，在屋内呆了足足三天。好在她本就不大在外面走动，这对她而言，也算不上严厉的惩罚。

翻开那半卷惹来风波的《诗经》，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邶风·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诉，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从古至今，女人始终都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纵然有倾城之貌，盖世才华，被抛弃，被冷落后，除了吟诗作文以抒胸臆，又能如何呢？

难道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奸佞得富贵，弱者受欺凌吗？

×××

三天后，皇上带领几位皇子和近臣到不远的山林狩猎，玉安不用上课，也就没有新的诗书可读。先前在院中种下的茶花已经生出了枝丫，玉安每日浇水捉虫，勤加照料，长势日益见好，玉安心情也日益见好。——除了久不读新书，不大习惯罢了。

十月的天空满是风筝。皇宫的上空就像挂满了灯笼，甚是好看。这天梅妃去了曹妃处切磋针织手艺，笙平则上御珍房领取本月用度，玉安闲来无事，便带着风筝出了门。

“如果能够飞得那么高，该多好啊！”她望着天空那些风筝，又看了看手中的大鸟，“如果蜻蜓和蝴蝶都可以飞到宫廷的屋顶上去，你这只鸟儿也一定可以的。”

说罢，她一次又一次地练习起来。调整自己站的位置和线的长度，那只从不肯起飞的风筝，这次竟然真的争了气，缓缓向着蓝天白云，越飞越高。

玉安正心情大好，突然发现一只蜈蚣风筝从别处飞了过来，她正急着收线，那知那蜈蚣已经迅速地缠绕了过来，和她的黑鸟纠缠在一起。

“缠住了，缠住了！”墙外传来一阵欢笑之声。接着墙门推开，一群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

玉安的心一沉。领头的，竟然又是星儿。

玉安一边慢慢地收线，一边静看着她又要出什么花招。

两人的冲突不是头一次，也就心照不宣了。星儿嘴角一弯，一个手势，小宫女们便拼命地收线，两只纠缠着的风筝便飞快地下坠。玉安急着要上前阻拦，星儿见状，干脆抓过盘线，三两下便将那风筝拽到了地上。玉安急着捡风筝，星儿急着拦她，一来二去，二人就纠缠起来。撕扯到湖边，星儿眼疾手快地将风筝一把扔到水里。玉安气得直哆嗦，猛推她一把，星儿便倒在了旁边的草地上。还不容小宫女们反应过来，她已经一麻溜儿爬起来，趁玉安不备，一把把她推到湖里去了。

小宫女们哪里见过这种状况，都吓傻了。哭着叫着，都跑去喊人去了。星儿只是一时气不过晕了头，见玉安在水里扑腾着，一时也慌了神。幸好那湖不过一个水塘，刚没过玉安腰，她很快便触了底，爬上岸来。

玉安的头发、衣裳全都湿透，连眼睫毛都沾满了水和泥，十分狼狈。她慢慢走到星儿面前，未及她说话，便啪啪啪接连三个巴掌，把她煽得晕头转向。她紧紧地盯着她，目光像两把利剑要把她刺穿：

“今天，就算是饶了你。以后你若是再敢惹我，定然不放过你。不信，你就试试看。”

星儿不寒而栗。她想要还手，玉安眼疾手快扣住她的，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大力气，一把便把她扔到地上去了。她望了一眼水里漂着的风筝残骸，转过身向着朱紫阁的方向走去，身上的水滴滴答答洒了一路。

快到门口，玉安停住了脚步。这星儿骄纵惯了，既然上次恶人先告状，这次必定故伎重演。正当她苦想对策，只见对面来了两个太监，抬着一卷印着洗衣房标记的破席，急匆匆地向着宫门方向跑去。

玉安好生疑惑，上前拦住问个明白。太监匆忙回禀了句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洗衣房的李嬷嬷过去了。按照宫里规矩必须即刻送出宫，错过了时辰便不吉利，要没命的！”

玉安只觉得脚一软，胸口郁闷，几乎走不动路。

“你错了，二皇子。”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嘲弄的笑，“对于宫里的下人，还有我这样的人，如果想要过得好一些，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与众不同一些。”

她走到朱紫阁门口，见笙平正在院中收拾，一个趔趄，便在她跟前倒下下去。

坤宁宫那头儿，周妃和星儿刚刚赶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未说出个丁卯来，沉云殿的送信宫女已经到了。说是玉安公主昏迷不醒，高烧不退。皇后一听这话，即刻命人传太医，并亲自摆驾沉云殿一探究竟。临走她不动声色地对周妃和星儿道：“既然先前星儿和玉安在一起，想必知晓其中缘故，你们就跟本宫一起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