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决绝（1 / 1）
夜，万籁俱寂，原本的寂静的况野，此刻却灯火通明，不得平静。
一大批黑压压军队，内外三层围堵着一座静幽的山庄。人群最前方，一身戎装的哥哥跨坐马上，直视前方山庄大门，表情严峻。
这样的僵持已近大半日了。得知王钰一伙藏身与此，哥哥便迅速调动了大批将领包围了这里。期间，两方曾展开过一番厮杀博斗。哥哥率领的将士个个精锐勇猛，而追随王钰的百多号人，更是身手了得。据悉，那些人大多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也不知何因追随王钰，对他唯命是从。即便哥哥的人数十倍多余对方，但因那些人出生草莽，又视死如归，是以双方谁也讨不了好，形成了现在的僵局。哥哥的人无法抄杀王钰一伙，而王钰一伙也难以突出重围。
换做平日，这种形势下，时间一久，会对哥哥更有利。可在这特殊的时刻，也只有我知道，这无疑是在磨损哥哥的耐心，他现在该有多么的焦虑。还剩下不到一日的时间，帝都内哥哥能调集的亲兵皆都于此，调遣它处的已然不及。若是来不及在陛下回朝之前解决，等陛下派人前来，那么，哥哥所做的，包括过往的一切，随时都会被牵扯出来，到那时，后果将是不可设想......
“你们怎么带了小姐来这里？”闻声回头，看到是我，哥哥微皱的眉头越发的皱紧，星目锐利的扫过一旁低头的小斯和我身旁的若坏翠竹。
“不怪他们，是我自己非要来的。”我走上前去。
“有什么事，你叫人通知我一声即可，何必要亲自跑这一趟。”哥哥下马，为我拉紧身上的斗篷，语气中有着淡淡的嗔怪与关怀，“入秋了，夜里寒气重，你身子单薄，若是再着了凉如何是好。”
我笑，“我想念哥哥，想要见哥哥，莫不也能让旁人代劳？”
严峻的表情柔和了几分，他带着我走入不远处的一个帐篷。帐前，我转身接过若环怀中的瓷盅，入内。
帐内，一张圆桌几张木椅，摆设极为简单，显然，是临时搭建的休憩之所。
哥哥径直走向桌前，端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一杯茶，轻推至我身前，“阿妍，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完，才又斟了另一杯，随意轻啜了几口，视线觑向我手里的瓷盅。“这是什么？”
“莲子百合羹，我出门前熬的，添了些温补的药材，能够宁心安神的。”掀开碗盖，室内顿时香气萦绕。我拿起调羹，仔细的搅拌均匀后递给哥哥。
我默默瞅着他，维持着镇定，看着他在桌前坐下，将莲子羹一口一口地喝完，心头稍松了口气。
“你先在这里休息下，过会儿我让人送你回去！”说完他便要起身离座。
“哥，天大的事情，也要等养足了精神才好去处理。你一直不眠不休的，这样的状态，要怎么想出办法，去解决一切？”我来到他身后，揉按他的双肩，“我们还有时间，让阿妍帮你舒缓下经络，你闭目小憩一会儿，没准，等你再睁开眼的时候，所有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哥哥睨了我半响，眉头松动，点首缓缓闭目。“那你不要让自己累着了。”
“自然不会。”我应承道。
一刻钟后，直到哥哥呼吸匀称，确定他已安然入睡，我收回双手，取出怀中的书信置于桌上，转身，蹲跪在哥哥椅前，细细的凝视这张睡脸。
我忘了告诉他，除了温补的药材外，我还在羹里多放了一样，迷迭香的花粉。足够让他好好的睡上一觉了。
“哥，对不起，以后，阿妍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你，要原谅阿妍，原谅我没能听你的话。阿妍已经长大了，不再是躲在哥哥羽翼下的金丝鸟，阿妍好想展翅去保护所爱的人......哥，从前都是你守护着我，这一次，就换阿妍来守护你......其实，阿妍真的很开心，可以这样的去守护哥哥......”
泪水朦胧了视线，沾湿了满面，我捣住自己的嘴，才能压住几乎脱口的哽咽。直到这一刻，我才深刻的发现，我有多么的舍不得，舍不得离开哥哥。
我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他。是他，教我走路，教我穿衣，教我做人的道理；是他，给了我衣食无忧的生活，给我了无微不至的关怀......我依赖他，信任他，敬爱他，从来都不曾真正的违逆过他。可这一次，这唯一仅有的一次，或许将给他带来一生都难以磨灭的痛击......然而，我不得不这么做......
子夜，月明星稀，清景无限。
我穿过花园长廊，走过屋宇重楼，在高大的黑衣男人带领下，来到了一间宽敞的大厅。
我骗了哥哥，骗了若环，骗了翠竹，骗了所有的人。我拿着哥哥的令箭，顺利的通过层层阻碍，只身进入了山庄。
在这里，我见到了我不应该见却又企盼见到的那个人，王钰。
他黑眸深敛，藏着难解的幽光，坐在窗棂不远处的一张红桧宽椅上，摆弄着手上的茶具。
他的手法一如以往那般娴熟优雅，让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段最开心快乐的时光，只是，一切回不去了，也不可能再回去。
我静立不前，看着他提壶，看着他以第一泡茶水挨个涮冼茶具......半响后，他的声音才慢悠悠的响起。“我以为你再也不愿见到我。”
夜风沁凉，吹的那声音有几分缥缈，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与你此生不复相见。”我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道，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他眼底的幽光一沉，面容隐晦难辨，一丝极浅极轻的碎裂声传入我的耳畔，风吹即过。
这细微的反应，我看的真切。他，并非真正的冷心冷血。
他幽深黑亮的瞳眸中曾深深的倒映着我，在我面前，他曾展露过那样无比真实的笑容，这些都是不容有假的。还有曾经那些，我难以读懂的复杂眼神......他，是在乎我的，对我，曾有那么一丝半点的犹疑过......他对我不仅仅只是做戏。
“你恨我，也是应该的！”缓缓的放下茶壶，他薄氓的唇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应该？”我暗自苦笑。王钰，原来你是希望我恨你，是不是这样，你便开心？还是，我这样，你心里会觉得好受点？
他脸上的笑意不减，随手端起桌上的茶轻啜了小口，又执起另一杯，往前推了推，声音凉凉地道，“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恨，叶沨对王家所做的，我对你和你们叶家所做的，这些都足够让人恨之入骨。”
是呀，足够让人恨之入骨。可，恨一个人太累也太苦，我不想在我可以看得到头的时光里，是怀着满满的恨离开......何况，这个人还是我倾心相许的人，我，不能，也不愿。
移步至桌前，在他对面落座，“所以，你带着这入骨的恨意回来了，回来不择手段的复仇！”
我心头叹息。他的所在作为，对叶家的狠决，无疑让人怨愤，但，这能怪他吗？又怪得了他吗？归根到底，是叶家先欠了他。
他的眉头一跳，脸上的笑终于褪去。
伸手端过那杯茶，闻着淡淡的茶香，我轻抚杯沿，道，“一年前，前丞相应文忠出游时被人劫杀，并不是什么当地的强盗所为，而是你做的，对不对？”
“让他命丧荒野，是便宜了他。”他的回答，快而明了。
便宜？的确，比起那些枉死的人，应文忠确实死的便宜，可他身上的一百多道口子，死前怕也受尽折磨。
我抬眸看向他，与他静静对视，“你杀他的时候，可曾解恨？”
“他是死有余辜。杀他一千次都不足够抵偿他所欠下的一二！”他神色冷然，声音冰冷若水。
“或许，等所有对不起王家的人都受到了惩罚，那时，你便真正的解恨了。”我放下茶杯，唇边弯起一抹淡笑。“其实，你不光恨应文忠和哥哥，你还恨祺帝，恨他听信谗言，不分忠奸吧！你恨他的昏庸，但因他的身份不容你妄动，可你却也无法就这么简单的放过他。所以，你便以这样的方式设计叶家，你不单是要让叶家因为藐视皇恩被株连，将你们王家所遭受的原原本本的的还施给叶家，而且更是要让祺帝蒙羞，让皇权受辱，好让天下人一同来看这个天大的笑话！一石二鸟，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不放过任何一个仇家，不管是主谋，帮凶，或是从犯。”
他深不见底的黑眸一瞬不瞬的凝视我，眸光如火似水。我亦不躲不闪，目光镇静地望着他。
好半晌后，他别过头，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落向窗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你来，便是为了说这些？”
我目光不移他，静默不语，将他看的清楚，看的明了，心头隐生出一丝苦涩与遗憾......
不可否认，如果我可以重新选择，一切还会是今天这般。不管是王钰还是容澈，他都无法遮掩那一身的光华；无论什么时候，他依然可以保有着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依旧可以表现的那么云淡风清！有时候，我在想：他的出现，是我命中逃不开的劫，我，注定是要爱上他的。也许，是月华山道的那一曲清音，也许，是早在五年前的那惊鸿一瞥......我，逃不掉，也躲不开，就算明知道会万劫不复，也宁可深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