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相识非初逢(1 / 1)
盛夏时节,帝都丰玺城外的月华山上,极目望去似一片华美的紫绸。本是炎炎夏日,仿佛因这一眼,让人有凝神舒畅之感。月华山道种满了紫薇花树,微风掠过,紫薇花随风飘摇,红紫深蓝,起伏成静海里一片粼粼波浪,美极,艳极。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于此小住一段日子,倒也不是说丰玺太过暑热,只是想欣赏这目之所及的华美娇妍,顺带着出将军府散散心罢了。
近年来,帝都几乎无人不知,安陵皇朝圣眷正隆的靖安将军叶沨,不爱金钱美色,不喜古玩玉石,却独独对其唯一的妹妹叶妍爱若珍宝。但凡叶妍想要的,叶沨无不满足,即便叶妍没有开口要求什么,他也会为她寻得心爱之物,换她一笑。好比前年,元隆七年春,叶沨平定了一个屡犯安陵的边塞部落,大殿之上,祺帝含笑问他想要什么,他却说要一把琴,一把藏匿宫中的古琴。众人无不惊奇,连祺帝也不由好奇,笑道:“朕从不知叶卿善音律,莫不是叶卿要将此琴做为彩礼,赠与佳人?”想来,为心爱之人求琴也是无可厚非的,可他却只是淡淡道,“臣不才,至今未得佳人倾心。臣之幼妹,通晓琴艺,臣闻宫中有琴名曰‘琴心’,是把绝代的好琴,特为妹妹求之。”
此后,靖安将军兄妹俩的事情便开始盛传起来,有人说,叶沨对其妹太过宠爱,甚至到了溺爱。又有人说,这叶妍美若桃李,诗书才绝,尤善曲艺,不若其兄如此待她。叶妍到底是怎样的人,传言不一,可唯一肯定的是,她是个无比幸运的人。
而我,便是众人口中相传的无比幸运的叶妍,靖安将军的宝贝妹妹。哥哥待我好,但不似传闻那般的夸张,说只要我开口,哥哥都会满足我。哥哥的宠爱从不是盲目的,比如我要独自上街,他就不会同意,说街上人多嘈杂,而我自小体弱,多半要有人陪伴下才可以。而他说的陪伴是身后带着四五个家丁随从,这哪是逛街,分明是去游街。其实我也无什么大碍,就是哥哥他太过关心保护我了。就如一开始来月华山,他不放心,亲自为我寻了一户老实的农家,让府里的婢女随身伺候我还不够,只要忙完公务一有空便会过来看我。确认一切安妥,才全然的放心让我一人在此居住,当然前提是带上随身的若环和翠竹。
我和哥哥的感情如此好,源于我俩从小相依为命。而哥哥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兄长,如父亦如母。我刚出生不久,爹娘不幸染病双双辞世,比我年长十岁的哥哥便肩负起照顾我的责任。我想象不到一个自顾不暇的十岁男孩是怎样去照顾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的,尽管偶尔会有好心邻居的帮助,可我知道那一定是一段艰难万分的时光。我曾听过哥哥自责,说未能将我照顾好,落下我自小体弱的病症。有一次,他对我说:虽然我们无父无母,但我不会让阿妍你失了应有的宠爱关怀,相反,我会加倍的呵护你!听着那样的话,我抿嘴笑了,笑得流下了眼泪也浑然不知,我心里欢喜,可也心疼,哥哥待我太好,放太多的精力在我身上,以至于耽误了自己。哥哥欣长伟岸,生得十分地俊朗,我知道帝都很多姑娘家都倾慕他,哥哥的一些同僚也有过将自家的女儿许配于他的打算,可都被婉拒了。我心中着急,去找哥哥,他却对我说:只有待阿妍找到一个好夫家,做兄长的才能安心考虑自己的事。
如今我十七了,就像满山满目的紫薇花,正在盛开怒放,吐露芬芳。我期待能早早的出现一个人,无论那人是王侯将相,巨商富贾,还是书生游侠,贩夫走卒,只要我爱他,他爱我,那么我愿意把自己交给他。若我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哥哥也就可以去寻找他的幸福。那时,我这样单纯的想着。
仿佛是老天爷格外的眷顾我,几日之后,我遇到了那个我一直期盼出现的人,那个晨风晓月似的男子。
晨曦初绽,晓风微起。
如往常一样,用过早点后,我一个人走出农家,沿着附近的山道欣赏沿路的风景。
此时的月华山道,幽静如画,偶尔会响起早起的啼鸟清脆的鸣叫声,伴随着清新的花草气息,格外的让人气爽神清。抬眸扫过山道旁的紫薇花树,花瓣间歇的飘落下来,铺满了山道的石阶,美不胜收。
静静的沿途慢行,忽的,耳边响起淡淡的笛音,那笛音悠扬动听,畅然若云行千里,平和若淙淙溪流,那样的清畅平缓,如行云流水般轻轻泻出,是我从未听到过的曲调旋律。
那笛音仿似带有魔力一般,我不自觉的循声而去,抬步走过石阶穿过树丛,高大的紫薇花树下,一名青衫男子挺立的身影落入眼帘,他双眸微闭,横笛于唇,那清悠的笛音正清清溢出。
许是察觉到旁人的到来,许是一曲吹奏完毕,男子转首抬眸。他的目光恰巧瞥了过来,四目相对的片刻,我心中一阵怔忡。眼前的人是二十二、三的年纪,羊脂白玉般的脸上,是高挺的鼻,凉薄的唇,眉宇清秀,俊逸非凡。可我震惊的不是他那清逸风姿俊美外表,而是,这个人的出现。因为,我认识他。确切地说是,我曾见过他。
元隆四年七月,哥哥蒙受圣恩升迁之时,朝中许多官员前来祝贺,太傅王源之亦带着其子王钰前来恭贺。当时,我悄悄地躲在内堂偷看,来往的宾客很多,可王钰的出现便集了一身焦点,那时,他正好十八岁,可他的品行才华,仪表气韵,都是帝都的贵介公子中首屈一指的。不喜交际的哥哥也夸他:“此子轩轩如玉,人如其名也。”而我对他的深刻映像,是他朗若风清的微笑,仿似冬日里的娇阳,能融化一切的风霜雨雪,温暖人心。
这样的人,本可于庙堂之上意气风发,即使是出将入相,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即便他无意仕途,也应该安逸富足的过完一生。可偏偏就是造化弄人,短暂的一个秋天,王家天降大祸。元隆四年十一月,太傅王源之全家入狱,同年十二月十七,天空下起了飘飞的初雪,那日,也是王家全家抄斩之日,而罪责是,通敌。
帝都很多人都不相信一向正直的王太傅会通敌,又有很多人说人不可貌相,也有人觉着太傅一家是被人陷害的,可更多得话题是,抄斩那日,将王家唯一的独子王钰救走的白衣蒙面人。据说那人毫无吹灰之力的便将王钰给带走了。
说也奇怪,当年只是偷偷地见过那么一次,竟会记得这么清楚?几乎是在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他似乎没有变,却又像变了,黑眸幽深,深的让人看不清。
五年了,虽然捉拿王钰的风头渐渐淡了,但他也不应该出现在帝都附近。我犹自惊为不解,他那黑亮的漆眸此刻也正目注着我,看得我有刹那的失神,但也仅仅一瞬,我展颜开口;“公子的笛音清悠且畅,让人不由闻音而来。若打扰了公子,还请见谅!”
“姑娘这般的独自循声前来,就不怕我是强人歹徒吗?”他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面上无一丝波澜。
我走近几步,不慌不忙道,“若天底下有这般通晓音律,气度不凡的强人歹徒,那我实在是很乐意遇见呢!”
他黑亮的双眸带着几不可见的奇异,转眼即逝,“姑娘精善曲艺?”虽是相问,可他语气透着肯定。
“叶妍。”我提醒道。
“在下容澈。”话题的突然转换,他也只是眸光一深,一派的从容。
不是王钰,是容澈,容澈?也是,总不能光明正大的延用他的本名,如今的王钰,是朝廷钦犯,是不容于世的。不知怎的,心中隐生一股怅然,但看着眼前安然静立的他,我轻轻地笑了,“若真如容公子所言,又怎会不识公子方才所凑之曲。”
“方才的曲子,是在下闲来时胡作的曲调,叶姑娘没听过实属正常。”只见他随意的把玩着手中的白玉短笛,“而叶姑娘的曲艺,在下虽初来丰玺,可也略有耳闻。”
“传言并不可尽信。容公子这样的人,怎也会这般深信道听之言。”我抬眸凝视他,不信他是道听途说之人。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他答的从容,清逸俊颜似笑非笑,“叶姑娘方才听得在下一曲,君子有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不如也请叶姑娘为在下吹奏一曲如何?也可验证在下是否判断有失?”他走近我,将短笛递于我面前。
凝视他手中的短笛,我笑了,“我可不是什么君子,我是女子,小女子。”我抬首环顾四周,鸟鸣山幽,“想来容公子在此处吹笛,也从未想过要什么薪资酬报,何况......”我垂首,伸手推过短笛,“这短笛非我所长。”
我和他面面相觑,他眉头微动,我心中窃喜,片刻后,缓缓道,“但我愿为容公子弹奏一曲,若明日这时公子依然得闲。”
他的眼睛微微一睁,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云淡风轻的将短笛收入袖中,“佳人相邀,岂有不从,那在下明日就于此处恭候姑娘!”
他的笑犹如春日的细雨,夏日的微风,依旧那么的温文尔雅,可却偏偏少了什么。
一个人若遭逢剧变却又大难不死,劫后余生,若不是性情大变,便是看破生死。而观眼前容澈,不似前者,倒更贴近后者。凡事于他,仿已不再那么重要,看破生死的同时,似也看透了万事,就连一个微笑,也只是似有还无,有形而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