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陇长风息(1 / 1)
明裎北。
秋末时节子时
裎北说。我总觉得自己非常的多余。
裎北是家里的小老三,老姐是被领养的,按规矩来说,我才是这个家正正规规的独生女,但是偏偏爸妈又要了裎北,虽然交了一大笔的罚款。
裎北是个男孩儿,在家里的地位自然应当是毋庸置疑,可惜,我父母似乎并不尊崇“男尊女卑”那一套,他小时候没少为了他的调皮挨打挨罚,有时候我们几个在屋子里吃饭吃零食看电视什么的,他就被罚在院子里站着,原因只是因为他不小心打碎了母亲最喜欢的那套餐具中的一只水晶杯子。
我父母的想法我大多也是不能理解的,还好我比较乖,从小到大也没犯什么大错儿,就这么跌跌撞撞平平安安的过来了。
他们曾经拥有这所城镇最大的房子,他们曾经是这个地方最著名的人,他们曾经位于人生的巅峰,他们在我的记忆里却是这般虚虚实实的人,好像从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去了很远的地方,父亲留在了那里,母亲虽然回来了,却好像只回来了一副身躯,她常伴青灯古佛,一心向佛,没有什么能触动她,就像是随着父亲去了一般。
裎北对父母是没有什么太多印象的,我有时随口带出几句关于他们的事儿,净峒还能接上几句什么的,裎北却只能尴尬的岔开话题。
日子渐行渐远,自然不自然的回避他们多了,他们的存在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有时候,我都怀疑,我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父母,我们仨是不是三个相依为命的孤儿,这样的想法真的很荒谬。
父亲的牌位还摆在佛堂旁边的房间里,母亲常常会从我们房间旁边的走廊里走过,家里厚相簿里的家庭合照,地下室里父亲曾经骑过的脚踏车,厨房橱柜最高层上摆放的那套母亲最中意的少了一只杯子的餐具,还有,很多很多年前父亲亲手在门厅挂上的平安符。
他们明明曾经存在,但是,为什么现在,我却觉得我现在就是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为什么。
跌进梦境里,从日光灯在眼皮上薄薄的透红直直转换到更重的黑暗里,各色的梦境从白日的角落里伸出触角,纠缠着宿主的意识,一寸寸缠紧,一米米拉进一重重的深渊里。
秋日总是寒冷的,从梦境里猛然惊醒,那种从身体里涌出来的干燥和寒战,将失眠的人们每夜每夜囚困于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肆意折磨。
时间偷偷的躲在树荫后面,猛地窜出来揪住了风息的小尾巴。阿拉蕾张着嘴巴,坐在时光机的花色小毯子上,捏着旁边哆啦a梦的圆脸颊,嘟着笑容,在周遭穿行不断的年代里,一如既往的瞎闹腾。
裎北长手长脚的乱扑腾了一会儿,茫茫然的坐起来抓了抓头发,摸摸手机瞅了眼时间,吸吸鼻涕,顺手从床尾捞了件长袖卫衣就往头上套,套了一半觉得有点儿缩手缩脚,又扒拉下来,展平了发现是很久前的衣服了,只好光着脚搭着衣服开了衣柜,一副心酸样儿的找衣服,扒拉扒拉了好一会儿,把短卫衣往里面一丢,抻抻刚翻腾出来的加棉长袖,低头埋进去闻了闻,张开胳膊脑袋一钻把衣服套上了,懒得展平,连袖子都没卷好,穿了好久没洗过的那条黑牛仔,踩着夏天还没收起来的人字拖,一边抓脑袋一边打呵欠,一边儿带上了房门。
宴兮把裎北推进洗手间,而后又想到了什么,转身敲了敲玻璃,“你们班头来过电话了,假我给你请了半天的。”
“我可真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儿,开学日就请假。”裎北叼着牙刷,嘴里含着蓬松的泡沫,喉咙里翻滚了几声,他慢慢俯下身,冲着洗手池大声干呕,咳嗽得撕心裂肺的。
裎北眼睛里噙着眼泪,面色通红,脖子上的青筋还没消减下去,他摸摸脖子,习以为常的捧了流水开始洗脸,乍冷的水珠挂在他脸上细细的绒毛上,他低低头,睫毛上一串晶莹滑落,像极了泪迹。
他捧着毛巾压在脸上,胡乱地抹了抹,随手往池子一边一搭,撂了门拐到饭厅坐下,长足的伸了懒腰,裎北说,“喉咙痛。”
“今儿可别忘了吃药。”宴兮把煎蛋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自己揭起桌子上的毛巾擦擦手,“给你请了半天假,下午甭逃课,你下课回来的时候从餐厅带份正经饭,我晚上给老姐送去。”
“唠叨死。”
“嫌唠叨躲房间去,别吃啊。”宴兮翻翻白眼儿,一巴掌就冲他脑袋招呼上去了,却到是没有下手打上去,临近他额头了就收了手势,就势轻轻推了推他,最后还是嘱咐,“别忘了吃药,你桌子上放着那瓶。”
“哎呦喂,老姐你更年期提前的有点微快吧,恕小弟我承受不来啊。”
“吃你的饭,少贫。”
日子过得不快不慢,时间像是一只舔舐着尖利爪尖的黑猫,蜷缩着耳朵,翘着尾巴,灵巧的从这家的庭院窜上那家的屋檐,在别人家的房檐上优雅的踱步而行。
宴兮稍稍拾掇了一下自己的房间,看看时间,滑开阳台的玻璃窗,伸手去外面试温度,圈圈指尖,掌心的温暖一点点流逝干净,手心纹路泛白。
抬抬头,刚好能瞅到楼下骑车离去的裎北,一种少年独有的清冽气息从小小的院落里弥散开来,他点点脚刹下把,回身跟她招手,宴兮探身出去招手。
灿色的阳光下,裎北的头发泛着明朗的秋香色,牙白色的皮肤却让他淡的就好像要消失的一样,他身后元蓝色的秋千架早就褪漆褪得斑斑驳驳,宴兮抹抹眼睛,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不自觉地微笑着。
直到裎北的车轮尾消失在巷角,她才收回手合上窗,默默地又给自己加了件莹蓝色的小棉衫。
书桌上摊开的一本薄薄的相册,黑色糙纸为底儿,零零散散的贴着几张略显老旧的照片,元蓝色的秋千架前,一个穿着黑色小纱裙的女孩儿费力的抱着一个圆嘟嘟的小男孩儿,小男孩儿怯怯的望着前方,女孩儿支撑的费劲,却笑得很明朗。
午后的日光懒懒散散的瘫软着,边边角角都泛着柔色,合欢花影悄无声息地猫在风亭巷尾,从临街的拐角阶梯透出一把散碎的斑驳光影。
一周若是到了周四,那就是将近过完了,只要翻翻手机的日期,整个人就会渐渐松弛泄气,明裎北就是典型的这种人。
上课也开始愈加猖狂的玩儿,挂着耳机听吵闹的韩文歌,一页页翻着的电子书,偶尔也会在桌子上出现的非课本纸质书,手机里面杂七杂八的小游戏,这些活动示心情而定轮番着来。有时候,也会就这么趴在桌子上睡去,一醒来整个人呢就会瘫上半边,后背和大腿麻木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一动就是小虫噬骨般的难受。
稍微活动活动身子,歪歪脖子,全班儿大半数的同学们还在梦乡里,大多睡得人事不知。讲台上的历史老师讲得正带劲儿,吐沫与粉笔灰齐飞,黑板与破西装一色。
“下午去打球不?”同桌的哥们一个胳膊肘撞过来,被裎北在胸口拦住,“不去,不想动弹,一动就骨头疼。”
“怎么弱得跟个娘们似的啊。”
“江陇一,你再胡扯八道,我就跟蒋腾腾说你喜欢他。”
“。。。你狠。”
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迅速回身,一拳头招呼在后面儿睡得人事不知的哥们的脑袋上,一声痛呼,历史老师的粉笔头随即而至。
“蒋腾腾,你给我站起来!”
后座儿的那哥们摸着脑袋,怂气的站起来,一脸的委屈相儿,裎北在座位上忍笑忍得人都缩缩了,估计快要憋成神经病儿了,结果笑得太投入,一个没留神,耳机掉桌子上了,好大一声响,全班都愣住了,裎北自己也愣住了,手自然慢了几步,还没来得及把耳机藏起来,历史老师就发话儿了,“明裎北,你也给我站起来!”
“我嚓,这就遭报应了。”
“你丫活该。”江陇一窃窃的笑,摊摊手里的课本,状若无事的冲裎北一挑下巴,“哎,正好跟你说个八卦。”
“说,正好解闷儿。”
“老凯跟羌蓉蓉分了,说是被甩了。”江陇一歪歪头,裎北闻言一愣,没琢磨过劲儿来,傻傻的问,“好好的咋就分了?”
“嗯?”这下江陇一也茫然了,“不是因为你么?老北不是我多事儿,抢哥们媳妇儿真心太不义气了。”
“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啊,我哪会作这孽,小爷哪里像这样儿的人啊?再说了,我为啥拆散他们啊,我闲的慌啊我。”
“老北,你别告诉我,你一开始说看上羌蓉蓉是开玩笑的,还有你在老凯生日上的信誓旦旦,今儿不是打算自食其果吧。”
“我喜欢羌蓉蓉?”明裎北皱皱眉,琢磨了好一阵儿才回过劲儿来,恍然大悟,“啊,原来,我喜欢羌蓉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