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明遗物（一）（1 / 1）
杨欣考完试后，匆匆回到旅馆，草草吃下午饭——刚才在路边买的几只包子，带上一沓各种各样的证件复印件，又要去报名了。报名地点在二十公里以外，坐公交车差不多要一个小时。时间是够的，但能去早就尽量去早点吧。找了一个多月的工作，杨欣的生活节奏已经急起来了。
杨欣出了旅馆，快走到公交车站时，手机响了，是张教授打来的。
“你好，张教授。”
“小杨，明天有空吗？”
“明天？呃……明天我有两次面试。”
“什么面试？”
“应聘的面试呗，我还没找到工作呢。”
“是什么单位？”
“都是教师。”
“推了，明天到我这儿来一趟。”
“什么事这么急呀，张教授？”
“我刚刚接到邀请，后天去北京参加一个特别会议，我打算带着你一起去。”
“什么会？为什么要带我去？”
“关于史前文明的，这可是你的专长。”
杨欣愣了一愣，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高楼和车流，再想想自己目前的处境，蓦然觉得“史前文明”这个概念显得有些荒诞。“可是……教授，史前文明什么的……我差不多快忘干净了，我这一个多月找工作差不多快找疯了。”
教授有些急了：“你还找什么工作？这就是一个绝佳的工作机会，据说这个会议是中央秘密主持的，有高层的人参与。你可千万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可是……”杨欣感到一阵头晕。中央？高层？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你一定要来。”
“可是，教授，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擅长那个，我都不是学那个的。”
教授放缓了语速，却更认真了：“小杨啊，别一个多月找不到工作就被社会吓倒了，也不要在意自己学的是什么，我告诉你，你不用学，你天生就是研究史前文明的料，如果你不擅长这个，那么中国就没人擅长这个了。小杨啊，这真的是个极难得的机会，与这比起来，找工作完全无关紧要。我给你说，这次会议上头口风很严，我们被邀请参会的人除了知道会有高层的人参与之外，其它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推测，可能是发现了极为特殊的文物或是遗迹，要找人去分析……”
公交车进站了，但杨欣没上车。她一听到“遗迹”二字，只觉心头一震，脑海中沉睡了许久的某一片区域突然之间就浮到了表层，外界的一切倾刻之间退到了次要位置，“教授，你确定吗？”
“我当然确定。你想想啊，史前文明一直都是边缘中的边缘，这次居然引起了中央的注意，若不是发现了什么，根本解释不通。”
“好吧，那我来。”
“这就对了，哦，带上你的那个文明遗物。”
“那个啊，那东西还在家呢，我现在在我们省城，离家有两百多公里呢。”
“那你今天就动身，赶快回家，一定要带着那东西去。”
“哦，好吧。”
挂了电话，杨欣的脑袋很快就冷却了，她看了看眼前挤满了人的公交车，思维又回到了现实世界，于是又有了刚才那种荒诞的感觉。史前文明？遗迹？中央高层？这些东西真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噗”的一声，公交车的门关上了，杨欣本能地挥了挥手叫了一声，于是“噗”的一声门又打开了，杨欣却又犹豫了。
如果真的有遗迹呢？要是真的能去史前文明遗迹考察一次……
“你到底上不上啊？”公交司机不耐烦地叫道，杨欣却还在发呆，恍若未闻。
错过了这次，可能真的永远没有机会了……
“神经病！”公交司机愤愤地骂了一句，关了车门。
唉，去就去吧，都答应人家了，大不了多花了时间找工作吧。公交车开动的瞬间，杨欣终于做出了决定。
张教授是目前为止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认为杨欣很有天份的人。杨欣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成绩平平，大学也是混出来的。张教说：你小学和初中读的学校太差，没遇到好老师，导致你的智力一直处于一种受抑制的状态，这么抑制到高中，你潜藏的智力已经失去了腾飞的基础了，若是没有什么奇遇，你长大后的确就是个普通人，但很幸运地，你遇到了“文明遗物”，对这东西的迷恋，终于唤醒了你潜在的智力，不过你的智慧似乎也只表现在这一方面，在其他方面你也就是个普通人的水平。
对于张教授的这些话，杨欣很难认真对待，一个从没拿过奖状甚至很少得到老师表扬的人，一个从小自卑惯了的人，很难相信自己真的有什么神奇的能力。至于张教授所说的史前文明，杨欣的确是和他在这方面交流得比较多，不过也就和他一人交流得比较多而已，自己说过的那些言论是不是真的很有水平，杨欣根本没什么把握，甚至都懒得多想，她跟张教授谈论史前文明，只不过是有相同爱好的两个人在谈论相同的爱好而已，就像别人谈论电影或小说一样。甚至她都没把这当成爱好，人们对自己的爱好总会倾注或多或少的精力的，但杨欣从没主动地对此倾注稍多的精力。她只会在闲暇时候比如睡觉之前让自己的意识进入那片遥远的天地不着边际地畅想一番而已。她也从没想过要在这方面有什么发展或建树，张教授多次建议她写文章去投稿，她从没稍微认真点地考虑过。
但有一点张教授没说错，杨欣的确很迷恋那个“文明遗物”。
那是一根模样普通的螺栓。只不过，那不是人类制造的螺栓。
六年前，杨欣上高二的时候，某次周末例行回家，当时二叔家正在建新房，杨欣去工地上参观，二叔抡起铁锤打碎一块石头时，掉出了这根螺栓。杨欣一眼就看出了这东西的不同寻常，立即就从惊奇不已的二叔手中抢了过来，从此据为已有。二叔没读过多少书，不明白这东西的价值。又是个老实人，心眼不多，似乎隔天就忘了这事。这么多年来杨欣也一直没声张，于是那天过后二叔也再没对杨欣提过这东西，似乎已经把这根神奇的螺栓彻底忘了。
但这根螺栓很快就成了杨欣生命的一部分。
这根螺栓直径约一厘米，成份为铁，露在外面的部分长约五厘米，有明显的磨蚀，但螺蚊还清晰可辨。如果这根螺栓不是从岩石中掉出来的，如果它的一部分不是还连在一块拳头大小的玄武岩中，的确很容易就把它误认为一块普通的废铁。
杨欣很快就找到了这块石头的来源地，距她家五公里处的一个小采石场，杨欣当时没法测定这片岩层的年龄，但很快就确定远远早于人类文明，因为杨欣很容易就查出了当地五百年内没有地震火山活动，而五百年前，人类还不会制造螺栓。
这根螺栓确凿无疑对杨欣宣布了上轮文明的存在，这个结论对杨欣的思想冲击力之大是难以形容的。从见到这根螺栓起，杨欣就不可遏制地展开了想象。
杨欣首先想像出的是这根螺栓所属的机器，那是一架小巧的流线型飞行器，没有旋翼也没有固定翼，聚变发动机，喷气推进。
接着，杨欣想像出了这飞行器的主人。这时杨欣已经接触到了海人理论，于是把这人想像成了一个美丽的海人姑娘。这个想像，杨欣并非简单地以人类为模板，而是完全按照海人理论来想像。这个海人姑娘，像人类一样，拥有长长的瀑布般的秀发，容貌与人类差异很明显，皮肤比人类更光滑，但最显著的差别是手和脚，脚掌比人类小，脚趾却长得多，而且像手一样灵活，手指和脚趾间有蹼膜……杨欣甚至画出了这位海人姑娘，大学时有位同学看了之后惊叹：“杨欣，阿凡达里面的纳美人应该请你去设计才对。”
接着，杨欣开始想像海人这个种族及他们的文明史。远古的陆猿因为地质变化被迫下海，进化为海猿，食用海鱼使得海猿的大脑飞速进化，其中一支最终进化成了具有智慧的海人。海人最初是在岸边兴建他们的聚居地，他们用海岸边的石头和木块搭起了原始的房屋，在全球的海岸线上建起了星罗棋布的村落。文明在发展，技术在进步，他们在海边建起了一座座城市，文明继续发展，陆地上的资源吸引着海人，他们向内陆挺进，虽然他们在内陆建起了许多城市，但内陆只是作为他们的资源供应地。他们的大城市都建在海边。他们最需要的是金属，他们根本不需要耕地，所以他们没有破坏地球的森林。海洋的广阔使得他们的太阳能科技极为发达，他们不需要太多的煤和石油，后来核聚变技术出现后，他们就更不需要煤和石油了。他们不但在海边建造城市，也在海上建造浮城。大大小小的浮城把原本单调的海洋装点得生气蓬勃，从低轨道看去，大陆绿得令人心颤，蔚蓝的海洋上点辍着五颜六色的浮城，的确是美丽非凡……
想像进行到这一步，杨欣惊讶发现自己创造了一个世界，不禁萌生了把自己的想像通过影视表现出来的想法，但杨欣并没有认真对待这个想法，因为只要思维回到现实世界，杨欣就觉得这想法极为可笑。哪来那么多钱烧？自己又怎么可能是那块料？
所以，杨欣更多地是把这个宏大逼真的想像世界当成了一个自己的世外桃源，累了的时候，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去那个美丽的世界畅游一番。有时，杨欣会在梦中进入这个世界，那是最完美的体验，因为梦中的感受逼真无比，仿佛就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不知是不是因为对这个世界太着迷，杨欣一直没想像海人文明如何毁灭或消失。
杨欣从省城回来时，虽然已经决定了跟张教授去北京，但心里却一直在挣扎着，对有可能存在的史前文明遗物的向往和对自己的不自信在内心不停地缠斗着，搅得杨欣整天心神不宁。
临行的前夜，杨欣又在梦中进入了那个神奇的世界，大概是心绪的影响，杨欣在这次梦中见到了海人文明的灭亡：海人来自海洋，比人类更了解海啸，他们的城市都能抵抗他们见过的最大海啸。但在最后的瞬间，一波他们从没见过的、像山那么高的海啸，把他们如星空般灿烂的海上浮城和海岸都市吞噬贻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