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五、墙里秋千(1 / 1)
这座酒店风格颇为复古,从大门到建筑到里面的装潢,一条正路左边是一大片修竹,右边是各色植物,隐约有些苏州园林的味道,连垃圾筒都设计得十分美感,植物中有一条小路,石子铺就,细细窄窄,弯弯绕绕,两边是及膝长草,尽头在草丛深处,有一口古井,一方石桌,四个小凳,旁边竟然还有一架秋千,也是复古的,是铁链吊着的一条长椅,我坐在上面吱吱吖吖的荡着,消化着合同这件事,我就是这样,把阿Q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或者说根本就是脸皮磨得更厚了,刀枪不入,而此时,却不可遏制的想起了陈驰,这就是暗恋的另一个好处,那个人,可以完完全全按照你想要的方式安慰你,疼爱你,任由你的要求,各种完美,只除了不在身边。
大约是红酒开始上头了,晕晕沉沉,我靠在秋千上闭着眼休息,就听见急勿勿而来的脚步声停在旁边,然后小心翼翼的声音:“林姐?林姐你没事吧?”不用说,是苏谨行这小子。
他手臂上搭着外套,一手一杯凉茶,西装衫衣,别说,看上去忽然就成熟不少,像个男人而不是男孩了,我往旁边让让,让他坐下来,他好像还在确认我是不是有事,说:“林姐你别往心里去,我们都知道不是你的错。”
我笑了笑:“你哪看出我像往心里去了?我是有点喝多了出来透透风。”
苏谨行显然不信,“我说真的,我跟你一起准备的资料,我当然知道。”
“那你当时怎么不说?”
“我……”
“因为你知道,那时说什么也没用,重要的是解决问题,所以当着对方的面谁背黑锅又有什么关系。”
他微微垂着头,有些内疚的样子,“我是这样想了,但是我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这样很好,想得挺成熟。我没你反应的那么快,我只是一次次经历的经验而已,若我还是在你那个年纪,早气得跳脚了。”
“可是还是要你道歉什么的,你真的不介意么?”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两个经理都心知肚明,技术部跟咱扯不上关系,咱们经理是不可能不给马经理面子的,王琳琳也未必就好过,马经理一来不会为了她得罪咱们经理,二来大约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如果不是不想和他们副经理明面上闹僵,怕是早拿她开刀了。看吧,回去还有戏呢,这梁子怕是和王琳琳结下了。”
“林姐你还真是……不像女人。”
我炸毛:“臭小子,我不像女人难道你像?”
他说:“女人不都善妒么?斤斤计较的,你怎么想得这么开?”
“哪个说我不计较的?我记仇得很,我只是不会为了不值当事的让自己生气,对于王琳琳,你说我假清高也好,羡慕嫉妒恨也好,我根本瞧不上她,也许哪天她犯了什么错,第一个落井下石的就是我。”我摇了摇头,头很晕。
苏谨行笑了,笑得有点……不明所以,然后说:“回去休息吧。”
我说“不急,也许经理们正在谈事,我头晕,在这睡会儿,十二点你叫我回去。”
他往边上挪了挪,顺势把我头放在他腿上,说:“你要不介意就躺这睡吧,省得不舒服。”我又晕又困,哪里还有什么介不介意,说了句“谢了兄弟”就找了个舒服姿势躺着,他把衣服盖在我身上,透过酒店围墙,看着S市的各色灯光,这也是国内顶类的城市,虽然N市和S市很近,但我一次没来过,我也不知高墙外这座城市到底是何种繁华,亮化灯光折射成一个巨大的天幕,将这座城市包裹起来,看不到星空,我想,经理还真是有情调,特意找了这么个清幽的酒店,有人怕是要越陷越深了。
苏谨行轻轻荡着秋千,伴着那吱吱吖吖的声音,彷佛催眠一般,我就这样朦朦胧胧的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感觉有人摇晃我,醒来一瞬间有些混沌,很快就清醒了,已经凌晨一点,苏谨行说,回去睡吧,别感冒了,我连忙看看苏谨行的裤子,要是被我流上口水,人可就丢大发了,幸好不曾。
小石路很窄,他让我走先,然后才慢慢地跟上来,各自回了房间。
第二天他们还有一些活动,我就没什么事了,于是申请回家看我那生病的哥哥,经理准了,没想到苏谨行也申请回去,于是买了城际铁路。
我还是比较喜欢坐火车的,穿行而过的辽阔,会让我想起家乡的田野,间或闪过的某树不知名的花,也让我觉得岁月悠悠美好,忽然想到陈驰,自行脑补若是某日他成为我男朋友,我出差回来后,他就等在我家门口,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正想着,忽然手机有短信,竟然正是陈驰,我不由得笑了,他说你还在出差?我说回去的路上。
苏谨行说“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没法子跟他解释,只是说“一个朋友”。
火车很快,一个小时就回到N市,苏谨行把公司的东西送了回去,让我先回家,我也就没有推辞。我住的小区在最里面,要穿过另外一片小区,才能到达,而我刚走出“某某花园”,就看见陈驰倚在树干上,向这边张望,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枝叶,稀疏地洒在他身上,他微笑着向我挥手,彷佛时光逆流,彷佛千千万万年里,我只为追寻着这一幕。
继而在心中叹了口气,你省省吧林玲珑,也许人家只是出来抽支烟。
“身体好些了么?”
“好了,多谢你。”
“客气。”
“周末有时间么?请你吃饭。”
“哈?”
你想去么?当然想,那你去不?不去,为什么?我害怕,怕这样的相处,怕露了形迹,怕他只是为了表示感谢,以后各不相干。那好,你跟他说。天光白日之下,永远是那个狠心的林玲珑占据上风,永远用最理智的声音,扼杀我所有的幻想。
于是我说:“不……不用了。”
“我问过李舒了,你休息不是么?”
……这孩子怎么什么都说。
“你不用客气,我就是谢谢你,我在这个城市也没什么朋友,叫上小王小赵,你叫上李舒,大家一起。”
我心说还真不给我一点多想的机会,这么一群人,我有什么可想的。“那好吧,周末打电话。”
“好,你先回家吧,我还没下班。”
我心情是愉悦的,脚步是轻盈的,微笑也是适度的,回屋时李舒噌地窜出来,扭着我的胳膊说:“姐姐哎,陈驰向我问过好几次你。”
“哦?他没给我打电话么。”
“他说你出差不好打扰,他要请我们吃饭。”
我做随意状:“我知道,刚在门口遇到他了。”
“他好帅哦,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他?”
“就一个朋友,有什么好说的,说给你犯花痴?”
李舒长叹了口气说:“养养眼也是好的啊。”
我们部门和销售部在同一间办公室,办公室很大,三分之二是销售部,同我们之间隔了一条矮隔断,所以很多时候公司统一发放的数据会发到一个部门,就比如今天发的产品彩页,我和苏谨行拉着小拖车,正准备送一部分给销售部主管,王琳琳倚在隔断上,用刚好我能听见的声音跟她同事讲着:“就那个林玲珑,出差的时候把合同搞丢了,差点谈不成。”
“啊?那怎么办了?”
“能怎么办?经理陪笑脸呗,晚上又陪喝酒,把我都喝多了。她倒好,一点没喝。”
“怎么这样啊,顾经理怎么会让她跟着出差呢?”
“谁知道人家用了什么手段,看那样子就笨,长得还那么难看,也好意思跟着去。”
“就是就是,平时找她办事的时候,装得可清高了,一看就农村来的,土里土气的。”
……
我经过她们身边时,她们还在指指点点,苏谨行已经站住了,被我拉走,宋晓波在她们身后,与已无关的样子,看到我笑了笑,打了声招呼“林姐”,我也笑着应着,就如什么也没听见般,走进他们主管办公室。
我虽然挺着胸,昂着头,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但是我想,身后的苏谨行一定在心里鄙视着我,被人说得如此不堪,都不去反驳,就如同此时他看我的眼神,有一些愕然,有一些了然,有一些恍然,看得我都有些不明所以,于是我说:“苏谨行,你钱包掉了。”
他一愣,然后笑了。
这样的难堪,我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这种程度之与我,完全就是小菜一碟,我心里难受么?当然难受,那我要一脸委屈哭哭涕涕么?这又有什么用,更难看罢了,我告诉自己,我林玲珑比她们有知识,比她们有文化,比她们有素质,她们不懂得做人要谦虚,要宽容,我可以站在人性更高的位置上俯视她们,所以这样的人,我有理由瞧不上她们,我也有理由故作清高。
下班了,可是不想回家,趴在办公桌上,就开始胡思乱想,没有头绪,母后打电话来,“下班没有啊?”
“下班了。”
“吃饭没有啊?”
“正准备去吃。”
“在那挺好的啊?”
“嗯,都挺好,经理啊,同事啊什么的,都挺好。”
“你一个人在外边,别跟人吵架,你啥时候回来啊?那个谁谁谁,你同学,生孩子了,那个谁谁谁,结婚了。”我自来就比别人早上着一年学,上高中时,就有初中同学结婚生娃了,如今我马上二十六了,别说同学结婚生子,就是生个孙子出来,我也可以很淡定了。
“嗯,我看看吧,过年买到票我就回去。我去吃饭了,挂了啊。”
当你需要一个依靠时,没有谁比家人更合适了,可是孤身在外时,又有谁会真正对家人说着无奈与脆弱呢?都是报喜不报忧罢了,既然承受了,又何苦给亲人徒增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