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桃花树下(1 / 1)
我住这里虽然交通不便,但另有一番好处:安静。这里是从前都城的最边缘,是以小区外边便是城墙旧址,经过修缮,是个可免费登临的去处,城墙外原是护城河,如今修成一个条形公园,河水与城墙间栽植了大片桃树,间或数株玉兰,河岸是清一色的垂柳,河上一座九曲回廊般的木桥,桥南两株高大的合欢树相依相偎,如此清雅,又如此伤怀。
只是公园的名字,忒让人无奈了些,不求美艳动听,起码也莫辜负了满园桃花吧?对于打小就向往桃花岛已久的我来说,心里默默想到了唐七的文,十里桃花,虽然距离上差了点儿,但二千米总是有的。
此时玉兰早已盛放,向阳的桃树也已凌波微步,周六睡过了头,今日难得地起了个早,慢慢走在石子路上,早上大多是出来跑步的,偶尔会见到几个摄影爱好者,举着价值不菲的单反,寻找素材,四下里很安静,我就这样看看山茶,也偶尔拍两朵桃花,惬意得很,然后抬眼看看朝阳,不禁笑了,真是缘份吶。
城墙上一身白色运动服慢慢走着的,迎着朝阳落在我眼里的,正是陈驰。城墙高十二米左右,根本看不清人脸,但我知道那是他,凭我二十年的暗恋史,还看不出他那身段?城墙上也有些微跑步的,但他就那样慢慢走着,我一步步的随着,彷佛彼此并肩般亲密,我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他了,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不用在意他是不是会喜欢上我,不用在意拒绝的尴尬,就这样看着,看他在雉堞后时隐时现的身形,偶尔一瞬的消失,也不担忧,因为知道他就在那里,不用患得患失,看着微风吹落的一丝丝花瓣,由衷地觉得,真是圆满。
慢慢地就走到了尽头,他从城墙另一面的阶梯处回转小区,我却要从南边的城门绕道回去,其实我很清醒,之所以如此迷恋,大多来自我的臆想,对于一个第一眼看上去中意的人,再加上白马王子的鲜明特色,就是如今的完美情人,你想着他是彬彬有礼,可实际上也许那个人粗鲁不堪,你想着他满腹经纶,可实际上也许那个人一介白丁,也许接触不了三五天,臆想就会破灭,再看那个人时,便怎样都生不出爱意了。那么是自己不再暗恋他了,自然也生不出失恋的痛苦,所以说,暗恋真是个环保又省钱的东西。
可是现在,他还没让我失望。忽然想起,原来,我已忙了三个星期,三个星期未去看他了。
于是匆匆赶回,收拾停当,杀进店里,陈驰说“好巧”,我应付着是啊是啊。他已经换上干干净净的衬衣,微微的蓝色,浅白的裤子,与这个窄小的理发店那么的格格不入。
他说:“你好久没来了。”
“啊?啊,公司忙,一直加班。” 我为他这句主动的询问得意许久。
然后彼此无话。
然后例行公事般的洗发,吹干,他很温柔,从第一天我就知道,他手指很软,有一下没一下的按摩着头皮,梳理头发时也很轻柔,每当他以指代梳,伸进我的头发里,我都会心跳如鹿,尽管那真的不算什么。
我是一路笑着回家的,慎重计划着明早城墙上的不期而遇,踏着古时的遗迹,迎着春风里的桃花,浪漫得令人发指,忍不住仰天长啸,李舒下班看我笑得分外诡异,问我:“姐姐哎,捡钱了?”我说:“天降美男喽,人手一只!”
李舒爬过来膜拜:“姐姐哎,赐我一只,我要正太。”
“咦?你超市里那只呢?”
“放生了。”
“嗯,爱惜动物,人人有责,我们公司新来一批员工,姐给你物色几个。”
“谢了姐姐哎!”
然而第二天的相遇并未如期而至,许是我起得太早了,因为要上班,也许是他根本没来,白白起了四五天,都没遇上。
我想,我要控制一下来这里的频率了,暗恋守则二:不能让他发现你暗恋他的蛛丝马迹,这样才能呆在他身边很久很久。
依旧上班,下班,上班,下班。
李舒在一家大型超市做收银,才二十二岁,圆嘟嘟的小脸透着婴儿肥,也是农村出来的,没上过什么大学,却是个直爽性子,不是我看不起她,相反,我很喜欢她,只是不知在哪里听说过,每个人,都要结交比自己高强的人,才能攀升,无奈我从未结交过,一来我不善交际,二来,既然这是个定律,那么比我高强的人,自然去结交比他们更高强的去了,也许在他们看来,不过就是个俯仰众生的姿态,展示聊以自(慰)(这个词会屏蔽)的优越感,然而姑奶奶我就是没看上,我知道我这种心态是什么,传说中的自命清高么,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从来未对李舒表现过疏离,她很真诚,比我平日里那些笑魇如花的同事,真诚多了,所以我们在生活中,相处的很愉快。
于是偶尔去那家备超市备些存粮,路过理发店的时候,还是会向内偷瞄几眼,但已不如早前冲动,反而像是成了一种习惯,看一眼,也未必能看得见陈驰,但是不看一眼,就像丢了东西一般心里不安。
不同与我的那些同学,同事,他并不在我的生活轨迹之内,所以不到勾着我成日相思的地步,并且我从未谈过恋爱,从来都是躲在后边暗恋的角色,要我主动带着目的去接近一个男人,我会胡言乱语的,于是渐渐的,暗恋变淡,也就成了自然。
谁成想,陈驰啊,当真是我的缘份。
彼时我同李舒正坐在桃花树下的长椅上,我滔滔不绝的讲着公司新来的少年,正讲得兴起,有人在身边唤了一声:“玲珑?”
天知道我有多么讨厌我的名字,全身上下,除了腰还纤细一点,哪有一个地方,可以配得上“玲珑”二字?若不是一直无法适应这边的饮食,怕是连腰身也没了。小的时候,这个名字被小朋友嫉妒,所以他们百般嘲笑我,不同我玩,不和我做朋友,说我又穷又丑,中学的时候他们都围着城里来的美女打转,对我百般鄙视,他们可以直言不讳的说:你真丑;高中时我终于奋发图强了一回,交了几个朋友,曾以为这是很深很深的情义,可是后来有人告诉我,他们对你不是真心的,再后来,就是我深深暗恋的那个男孩子,那个在我偶尔一句不舒服就跑来送药的男孩子,那个满县城找我的男孩子,在我仅仅休息了一周后,有了女朋友。
上了大学后,四面八方的群魔乱舞,像我这样真正从穷乡僻壤里出来的人,他们是瞧不起的,我无法不在那些花枝招展的同龄中自残形秽,三流大学,没有那么浓厚的文化底蕴,无非是挣脱了高中的束缚,所谓“上了大学就轻松了”,是哪一个学长说:“我翻过大一新生的档案,有个叫林玲珑的,我以为多漂亮呢,原来是个恐龙。”哪一个又说:“某某班的谁谁谁,她们班最漂亮的,隔壁系的都在追呢。”
我曾经很努力的去证明,人心比容貌重要,我读了很多书,言情,武侠,科幻,漫画,世界名著,古典文学,无论你谈起什么,我都可以发表些小小的见解,然而人就是这样,被一个相貌平庸的人比下去,不如老死不相往来,所以四年里,我并不怎么快乐。
找工作就更不用提了,从最开始的放弃本专业,到最后向用人单位妥协,什么秘书文员内勤,我相信我能做好,也许他们也相信,但是对于一个是人就能做好的岗位,谁不宁愿放个养眼的在那里?
于是辗转,忍耐,人虽不再那么肤浅,但那从记事起便步步紧逼的自卑,早已深入骨髓,带着我厌恶的“玲珑”二字,最终游荡到这座城市。
回头时,陈驰倚在一棵树干上,那是这园里比较少见的一株白色桃花,花期渐过,微风一吹,花瓣就飘起,落在他月白色的衬衫上面,那么近,又那么遥远。我想,我是有多高估了自己,竟然去暗恋他。
李舒蹭过来问:“姐姐哎,那是谁啊?好帅哦!”
我连忙收回视线:“一个——认识的人。”
李舒马上上前说:“你好,我是李舒”,又指指我:“跟她同屋,你们先聊,我去买水喝。”走时还不忘向我猛挤眼睛。
我想她眼皮怎么不抽筋呢,对她的暗示视而不见,看了一眼陈驰,又习惯性的转看别处,找着话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陈驰笑了笑,他说:“你办会员卡那天我看到的,很好的名字。”殊不知这句明显的赞扬让我心生多少苦涩,他见我不说话,又说:“我叫陈驰。”我还沉浸在苦涩中未能自拔,顺嘴就回了一句:“我知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么。”他一愣,我悔得肠子都青了,正想着怎么解释,他却朗声笑了,他说:“是一张一驰,文武之道。”
我很震惊,不是我对祖国的服务业人员素质有偏见,只是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不过我掩饰得很好,怕表现得太明显他心里会不舒服,所以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你今天不上班?”
“难得休息,天气好出来走走。”他抬手遮在眉头看了看太阳,继续说:“你不怎么常来了么。”
我嘴上说是啊是啊,最近忙,心里却说再常去就被你发现了。
他说:“你电话多少,下次来,你可以先打电话。”
我觉得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我怕我一张嘴,它就蹦跶出来了,我还算清晰的报完了号码,他已经拔了过来,霎时响起了我那彪悍的手机铃声,HIPS DON’T LIE,还是零六年现场版的,估计连身后的桃花都跟着颤了三颤,我竟然有些羞涩。
陈驰似乎有些意外,他说:“你看世界杯?”
我心说我这一知半解的什么没瞄过两眼,哪里称得上看,所以我说:“我不懂,也就是看看。”
李舒拎着三瓶水回来,陈驰说了声谢谢,李舒就奉上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攀着我右臂,不时伸头跟我左边的陈驰说上两句,果然,在交际上,我还不如一个二十二岁的小女娃。我把背挺得很直,每一个表情都要经过大脑判断认定才做出来,我不能让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发现我很拘谨,不能心跳过速,不能脸红,我要像对待一个随便哪里认识的人一样,要随意,要矜持。
我时常会翻出那个名字,那串号码,但我只是看着,从不去打,也绝不会打,因为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怕唐突,怕连这样自己偷着乐的机会都失去,这突如其来的相遇,让我原来有些淡了的暗恋之心,立马死灰复燃,烧得我的心嗞嗞作响,李舒时不时会说“陈驰好帅啊,姐姐哎,你怎么就不动心。”唉,哪里是不动心,我是害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