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第九十四章离散(1 / 1)
解语还呆在那里,那一刻世间寂静的出奇。有风吹过,落在地上的叶子便跟着打旋。渐渐的风大了一些,他的头发也跟着扬了起来,解语仿佛看见他又站了起来,立在风中任由腰带飘飘。可终究不过是一场幻觉,眼前的他再也做不了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了。
“尹城。”清响大叫了一声,然后扑了过去,声音听着就让人撕心裂肺。她扑到在尹城的怀中,使劲的摇晃着,似乎当做他熟睡了要叫醒一般。可他早已经没有了知觉,眼睛已经闭上了,脸上还是挂着那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真就如熟睡了一般平稳而安静。
“你醒醒,你醒醒……”清响不断重复着这样的一句话,头埋在了他的怀中,秀发垂了下来便遮住了容貌。虽说看不见,但解语也知道她现在是多么的悲痛欲绝,而自己又何尝不是?清响的话像是在乞求,又像是哽咽着,最后似乎已经筋疲力尽了却还是没有放手,口中不断的吱呀着:“醒醒,你醒醒……”
“把那两个奸贼给我拿下。”李夫人看上去依旧是惊魂未定的样子,颐气指示的说:“余孽不可多留,明日便斩首。”
就在士卒上前准备动手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谁敢。”然后他挡在了解语面前说道:“她已经按你的要求杀了那人,姑姑你是不是也应该履行承诺。”
“你没看见吗?”李夫人气的暴跳如雷,“她要杀的人是我。”
“可死的是他。”完颜千弈声音丝毫不占下风,指了指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的尹城说得理直气壮,针锋对麦芒一点也不相让。
他们两个人的争执就在解语前面几步的距离,不过却感觉隔了千山万水一样就连那么近的距离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想到的满满的全是他,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能清楚的记起,只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自言自语的小声说着:为什么?为什么?……最终终于压抑不住的抬起头望着天似乎是在质问一般大声的问了出来,“为什么?”
解语的这一句话让四周又静了下来,只有清响隐隐的哭声,她脸上的泪水已经少了很多。似乎在这一刻已经把毕生的眼泪都流尽了,连同那些葳蕤年华里最美好的记忆一并埋葬。
“把她给我带走。”李夫人似乎妥协了一些,只是指着清响,“给我关进大牢,听后发落。”
话刚一落下几个士卒就上前去拉清响,而她紧紧的抱住尹城逐渐冰冷的身躯,感受着最后一点的温存。无论几个彪悍的士卒怎么生拉硬拽都不能分开她,解语那一刻忽然想起了一个词——生死相依。
清响最终还是被拉开了,连拉带拽的往院门的方向拖着。眼神还留在他的身上,伸出的手似乎想要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过却只能是在空中无力的挥舞着。解语的意识已经是空白的一片,拼命的想要站起来然后去帮她一把,却怎么也没有力气站起。好像浑身都没了骨头一样,只能呆呆的看着,心里万分悲痛。这个时候才发现之前对他的恨与痛与现在相比根本就是九牛一毛,丝毫不能与之相比。
不管怎么的不情愿,清响还是被拉走了。李夫人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解语,轻蔑的笑了笑然后便带着人走了。人走之后院子里面又是一片冷清,或者说萧瑟。未到秋时,却已经是落叶纷纷坠了。
嫣然心上秋。
尹城就躺在前面不远处的地方,解语却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一眼。浑身都在打着抖,就像是冬来时止不住的寒颤一样。明明还有和煦的阳光照着,可却觉得那一刻冷到了极致,无论自己怎么抱紧了双臂都无济于事。
忽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那一刻一股暖意传来,霎时体温便传遍了筋骨。解语迟愣而木讷的侧过了头,看见尽在咫尺的他再也没有忍住,一把把头垂了下去便落在了他的肩头,手无力的乱捶了几下,接着便安稳了下来。小声的啜泣着,不过是片刻的功夫泪水就打湿了他的衣服,解语全然不觉这些,只是带着哭腔口齿不清的说:“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有想要杀他,真的没有想过要……”
完颜千弈没有说话,只是用手顺着她的头发抚下轻轻抚下。她的头发还是那样温顺如丝,一点也没有因为心思太乱而显得干枯。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没事的,没事。”边说的时候便给下人使了一个颜色,让他们快些把尹城给抬走,免得解语看见后忍不住又伤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解语也像清响一样哭得筋疲力尽,就连两个眸子都肿了。完颜千弈怜惜的看着,然后两只手捧起她还在发抖的脸颊,轻轻用手指擦拭那苍白无力的脸上挂着的泪痕。解语已经止住了不再哭泣,却仍然在抽搐,这个时候他一把把她抱得紧紧的,用手掌轻轻的拍打着她的后背,轻轻的说:“我们走,现在就走。”
“不。”解语一下子推开了他,从怀中挣脱了出来。说出这个字的时候语气甚是坚决,接着又说道:“我要救她。”说完看见他不解的表情又郑重其事的说道:“无论如何。”
“你真的决定了?”他轻轻的问着,好像担心说大声了就会惊醒她那刚刚睡去的害怕与自责。
“嗯。”她重重的点了点头,表情极其的认真。
“这可不是一件轻巧的事情。”完颜千弈皱了一下眉,“刚才你也看见了,这里的人都听她的。”
解语咬紧了嘴唇,他说的并没有错,靠他如今已是没有办法救出清响来了。正在这个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外面飘过来了一个声音,“交给我。”
话一出口悠然飘来的时候解语就辨别出了是诗锦。急忙侧身转过头便看见了站在院门外的她,诗锦站在那里像是一个守候的女子,绰绰约约。过了半响然后才提裙迈过了浅浅的门槛,步出莲花的几步缓缓走到解语面前,又重复了一遍:“交给我,如果你们信得过我。”
“你怎么来了?”他警觉的问着。
“我一直——”她绕了一下舌头,“我一直都没有走。”
解语心里震了一下,同样他也是。如此看来自己和她说的话她也就都听见了,如果她要给李夫人说,那么自己根本就不会知道,至于要救出清响就更是天方夜谭了。而如今她却这样坦诚,自己还有什么好不相信的呢?于是点了一下头,“多谢了。”
“三更的时候待月亭。”诗锦说的时候闭上了眼,微微抬起望着天上,似乎也下了好一番功夫才说了出来。话一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若给不认识的人说这两个人的大喜之日将近,恐怕没有谁会信。
“她是个好人。”解语望着她离开时恍然若失的背影,抬起头的时候看见他也在看着她离开,未免有一些提她心酸的说:“真的,很好。”
“她会找到更好的人。”他垂下头来看着解语,眸子里似乎也闪烁着浅浅的悲哀。
诗锦步履缓缓的出了院门,一直都走得很慢,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他追上来,尽管她心里也知道这已是不可能的事了,可还是抱着那么一丁点儿的念想。直到走出了小巷也没有等到那一刻,于是停下了脚步,抬眼望了望一览无遗的碧空。用衣袖擦拭了一下眼角溢出来的泪花,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的时候笑了笑,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知道世间又很多东西,诸如爱情这些不是说谁付出得多谁就能得到,这些是强求不来的。只能说自己付出的多,得到的机会也就越多,可机会大不代表就能得到。或许,这就是天意,佛也叫做缘分。
缘深缘浅不过是一念之间。
诗锦独自回了府里,刚坐下便有丫鬟过来传话说李夫人找她。心中不由得一紧,害怕自己又说漏了嘴,于是谎称自己不舒服给推辞了。这在以前她是绝对不会的,可如今不比从前了,她知道这个李夫人再也做不了自己的姑姑了,而自己也不用再低声下气的阿谀奉承。明明今天没有她的事,可她竟然也觉得出奇的累,或许是心累的缘故。
没想到李夫人倒还亲自来了,还是和上次一样旁敲侧退的问一些他的事。不过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她没有再上当,李夫人见问不出什么,而诗锦也是一脸的疲惫样便甩了甩手丢下一句:“你好好准备婚礼的事,那个女的我会给你解决,她活不长。”
诗锦笑了笑,像是答应了下来,不过却没了那个心思。看见李夫人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
等到颍州入夜的时候她都还坐在窗前发呆,心里想着:明明是自己可以得到的,为什么要拱手让人?就算得不到人心也能得到人,等得到人的时候还有得到心的机会。可转念又想:就算得到了,自己最终能得到的又是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有,只是自己的一场空欢喜。她就一直在这两种思维中纠结,举棋不定不知该何去何从。
看了看月色觉得也不早了,于是便悄悄的出了屋子,看了看皎洁的月色,止不住的叹气。站了好一会儿终于被晚风吹得清醒了些,于是便准备出去了,这一去也可能不会再回来。他不在了,自己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看人脸色,寄人篱下的日子早就腻了。
不过没走出几步她便感觉到身后有些异样,没有回头也猜到了八成都有人跟着。这样贸然的出去必然会引起李夫人的警觉,冥思了一下便将就着向李夫人的住处走去。进了李夫人的园子时她才长舒了一口气,跟着的那人没有进来,可也知道这样自己一出去就又会被盯上,说不定此时也被他远远的望着。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敲门进了李夫人的屋子,假模假样的请安了几句。然后便退了出来,自然她不会再走原来的路,趁着没有人注意到便绕开了前门走后面少有人出入的侧门悄悄溜走了。
一路走得并不轻松,几乎每走几步都要回头看一看有没有人跟着,一直提心吊胆的到了大牢。狱卒并不识诗锦,而她走得的时候也没有带什么凭证之类的,正在着急的时候便看见了似乎是听见外面吵闹而走出看一看究竟的那个将军。虽叫不上名字,可却还是急忙招呼他:“将军,将军……”
“原来是完颜夫人,末将有礼了。”那人行了一个礼,然后问道:“不知夫人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出事了。”诗锦装出一幅急迫的样子,上前就拉住了他的手,“我正到处找你呢,夫人找你又急事。”然后就往府邸那边拉,“快跟我走。”
“发生什么事了。”那将军脸上已是疑惑,不解的问着诗锦。
“是公子的事,夫人也没有和我细说,只是让你马上去,晚了就来不及了。”诗锦边走边说,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了下来,松了手说道:“我差点忘了还有清响,你让两个人把她也带过去。”说完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说,“算了,我亲自去把她带过去,你快些去夫人那里。”
诗锦慌慌张张的说完这些,也不管他信没有自己就转身又快步向大牢跑去,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居然能演的这么当真。那将军果然信了,看了一眼匆忙的诗锦,没有犹豫就快步向府邸赶去。
两边相隔并不是很远,快步也就一刻的时间。诗锦知道自己只有这么多的时间,可到了大牢前的时候还是努力使自己镇静了下来。有了刚才的一幕,再也无人敢来阻挠哪怕是过问,很顺利的就到了清响的牢前。士卒在找钥匙开牢房的时候诗锦注意到清响蓬头散发的卷缩在墙角。手和脚都被链子给锁住了,穿着一身大了一号的囚衣的她看上去是那么的伶仃孤苦,楚楚可怜让人心生怜意。
“你带上她跟我走。”诗锦吩咐着那个狱卒,“快。”
狱卒不敢怠慢,进去便粗鲁的把清响拉了出来。诗锦看着都有些不忍,可又不好说什么。算着时间自己快步走了出去,士卒也跟着,而清响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样被拉着在走,偶尔额间的头发荡开遍能看见她浑浊的眼神里面灵气全无,完全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此时虽然时候并不算很晚,离三更还有半个多时辰。可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偌大的一条街,现在就只有他们三个人行色匆匆的赶路。算着时间已经过了一刻了,不能再拖了。诗锦于是装作拐了脚的叫了一声,然后踉跄了几步,跌倒在地上。
那狱卒见状急忙过来搀扶,就在他弯下腰的时候诗锦猛地伸出手锁住了他的喉咙。而那猝不及防的士卒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等到诗锦手一松他也就瘫到在了地上。
诗锦站了起来,也不把他拉走藏起来,只是取下了他腰间的钥匙。试了几下终于解开了清响的链锁,然后拉住她的手便往另外一边拉,“跟我走。”
清响这个时候眸子里才有了点神色,跟着跑了几步,忽然就停了下来。等到诗锦转过来看着她的时候她才认出了诗锦,“是你。”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诗锦缓了一口气,隐约听见有人赶来的声音急忙又拉住了她,“快走。”
“要去那里?”清响边被拉着跑边问着。
“去了你就知道了。”诗锦没有心思和她解释,只是在一个劲的找路。
“为什么要救我?”清响没跑几步就有些跟不上了,可还是想要把事情弄个明白。
听见这句话诗锦猛地停下了脚步,而清响却没有防备,又向前跑了两步才被拉住停了下来。诗锦轻轻撩开清响脸上凌乱的头发,望着她如墨的眸子及其认真的说:“因为你必须活着,不关是为你自己,还有他的在天之灵。只有你过好了,她才能安心。”忽然话卡住了,把那句想要说的“她安心了,他才能放心”噎了下去,语气低了几调,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我也才好收了心。”
两人沉默了一阵,忽然又听见了巷子那边喧哗的声音。待月亭就在不远了,可约定的时间却还有不少,诗锦看了看周围一处低矮的民宅便自己先越了上去。伸出手想要把清响也拉上来,不过清响却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诗锦一时也不知道她怎么了,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那些追来的声音却越来越近了,不由得心里又担心起来。
“去那边看看。”那个将军的声音传了过来,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上当了,正在搜捕着她们。
这一声敲醒了还在思索诗锦那句话的清响,那一刻想明白了活着不光是为了自己。于是顿时也就来了精神,上前两步握住了诗锦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然后诗锦再一用力,便把她拉了上来。
背靠着院墙,两人都感觉得到后背的冰凉。不过谁也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彼此,都抬起头望着天上。稀疏的天上一轮孤月,少有繁星,这个时候一颗贼星陨落显得格外的引人注意。诗锦默默的许了一个各自安好的愿,而清响却只是望着,一直都没有想好该说什么。没了他,好像就失去了一切。等到想好了的时候却已经看不见贼星了,闭上眼还是补了一愿,许的什么没有人知道。
外面士卒的脚步声匆匆走过,两人都屏住了呼吸没有说话。等到四周又回归平静的时候才又对视一笑,笑了很久,却渐渐的变得笑也苦涩。然后清响又有些想要哭了,缓缓的蹲了下去,诗锦只觉得感同身受,也跟着蹲下。
两人在那里又过了一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诗锦于是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然后拉了拉默默流泪的清响,“走吧!差不多了,他们应该在等我们了。”
到了待月亭的时候才看见完颜千弈和解语她们早就等在了那里,解语看见清响后还是觉得不好意思,站在那里似乎觉得多余,不知道该怎么办。倒是清响主动的跑了过来,牢牢的抱住了解语。险些又苦得一塌糊涂。
“早些走,颍州现在不是久留之地。”诗锦面带笑意的对着完颜千弈说道,这么多年了她第一次觉得和他说话竟然能这么的自在。
“诗锦,多谢你了。”解语松开了清响,也过去答谢着。
“你们——”诗锦忽然笑了,想说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转而说:“出城的时候还是要多加小心。”
“那你呢?”完颜千弈这几乎还是第一次关怀着她:“不跟我们一起走?”
“不了。”她脸上很开心的样子,可所有的人都看见了她眸子里含着的泪水,他的那句话,不过是一个关怀而已,而她似乎等了很久。她先是低了一下头,然后猛地抬起,“怎么?怕我被她们抓住?要知道你们被抓了我都还好好的,别忘了你们几个可都是我救的,我有的是法子。”说完她转过了身,手抬了起来,像是在擦泪水,安静的夜里听见了一声抽泣。可她转过来的时候依旧是笑意盈盈,再一次催促,“快走,这里不是久留的地方,保不准他们什么时候又会回来。”
“那我们就告辞了。”他做了一个告别的礼,然后握住解语的手说:“我们走。”
走的很慢,谁也不舍。走出了十几步的样子,忽然听见身后有诗锦的一声叫喊:“公子。”
完颜千弈闻声转过了头,而诗锦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喊出了口这句话,呆了一下,只是挥手说了声:“保重。”接着便是一个拜别的大礼。
他还是做了一个抱拳的告辞,然后拍了拍解语的肩膀。没有说什么,可解语也看得出他还是在伤心,只不过没有流露出来而已。
出了颍州不久清响也告别了,那时刚破晓,鸡鸣三两声。
“去哪儿?”完颜千弈望着还在晨雾笼罩中的城郭,接过了解语手中的包裹背在了自己背上,问得很随意。
“我想先去蔡州看看,然后再做打算。”她还是心乱如麻。
“也好。”答的简单。
两人都没有什么话,默默的赶了一天的路,到了黄昏的时候才在一家小城的客栈歇了脚。那夜解语饮了几口酒,驱散了这些天浑浑噩噩的寒意。或许是过于疲惫的原因,他睡得很早,也很安稳。解语一直注视了很久,却迟迟不敢走进。不忍再看,转过身轻轻将一张便条放在了桌上。这个时候外面起风了,薄薄的便条险些被风吹了起来。她急忙用桌上的紫砂茶杯压住了一角,然后又看了一眼熟睡的他,轻轻的走过去把窗户也关上了。酒劲开始上来,有些微醉的她拿上自己的包裹步履踌躇的向门口走去,开门的时候犹豫了很久,却始终没有再回头来看一眼。一咬牙大步迈了出去,然后急忙又把屋子给关了上,就在那个时候一滴泪滑过了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