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光明使(1 / 1)
张浚在入城之前便换上了百姓装束,此刻在客栈人眼里看来不过是个身患重病的老头子,那掌柜的见徐之轩痛快地从行囊中掏出几两银子,立时便安排了五间上房。
众人安置妥当,徐之轩与祝青河留在张宰相房中照料,陆商鸣自知帮不上忙,便拉着道慧下楼用膳,这连着几日的奔波,再加上道慧难为无米之炊,行囊里的干粮早就吃得精光,这次好不容易寻到一家还算宽敞精致的客栈,怎能不大快朵颐一番?
谁知两人一坐定,刚要了三两碟斋菜,便听闻客栈外一阵铃铛作响,随着马儿嘶鸣之声,门口大咧咧地陆续走进两个人来。
为首的汉子身着黑紫相间的长袍,他一头乌发,正值壮年,应是浸淫武学多时,双手满布老茧,一对鹰目直勾勾地望着惊得呆了的掌柜,端的锐利无比,走起路下盘沉稳有力,有如一座大山压迫而来。
他身后紧紧跟着个青衣男子,长得虽是眉清目秀,可面色惨白,低着头,任由头发披将下来,好似有意要避开别人的目光一般。只是他行路时,他背后那把九环大刀便会发出清脆的声响,反而将众人的眼光吸引了过去。
陆商鸣正瞧着,只听一旁道慧轻声说道:“这两人武功极高,怕是别有目的。”
陆商鸣点了点头,忽的瞥见那二人腰间皆别着一块玉佩,质地大小粗看之下一模一样,他微微将眼睛眯起,只见黑袍男子的玉佩上刻有飞龙图案。
“青龙?”陆商鸣不禁心生诧异,见道慧面露疑惑,又说,“他竟是六合圣教十大长老之首,想不到慕容老贼刚一上位,便将原先的长老尽皆换去,恐怕他对那东西也颇为忌惮吧。”他心中不由想起了可以号令教中长老护法的天王令旗。
道慧探着脑袋看了看又问:“另一位施主的玉佩上画着的好像是个狼头,莫非他也是长老之一?”
陆商鸣微一颔首,心道:“尽管这两人未曾见过我的模样,可难保当日那南宫羽会将消息透露出去,我双拳难敌四手,当真麻烦得紧。”他念及此处,当下便要回房里去,起身经过时目光瞥见那两人手里正拿着一人的画像询问掌柜。
陆商鸣虽死过一次,可生前的记忆却是丝毫不减,一眼便认出了画像上的人物,看来他们的目标不是自己,他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可这大堂里是待不下去了,便让小二将饭菜直接送到房里。
“他们在找人?”道慧没能看清画像上的内容,此刻不由担心起来。
陆商鸣轻声道:“一个故人罢了,他们没见过我,放心吧。”
道慧“嗯”了一声,正跟着陆商鸣走到了厢房门前,忽见他转身道:“这不是你的房间。”
道慧笑道:“可饭菜会送到施主房中啊。”
陆商鸣方才不知不觉地想起许多往事,竟把饭菜之事给忘了,只得小声骂道:“就知道吃,怎么没见你长胖。”
道慧一脸的认真:“我吃得多动得也多,我在少林寺的时候,菜园子里的活可都是我一人揽下的。”
“知道你身子好。”陆商鸣忍不住笑了,他伸手推开房门,可刚踏入半步,脸色便立时沉了下来。
道慧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只是奇怪他为何停在了门口,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陆商鸣摇头说道:“没事,我突然想尝尝你的手艺,你能不能为我去厨房中准备几个小菜?”
自己的厨艺能被认可,道慧不曾多想便喜道:“好,我这就去。”他兴冲冲地反手将房门关上。
陆商鸣往房中走了两步,低声说道:“莫要浪费时间,快快现身罢。”尽管这位梁上君子刻意隐藏了自己,可再微弱的气息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只听柜子后头一阵轻微的响动,一名女子缓缓走出,她衣裳上血迹星星点点,身形仍然十分矫健,只是双眼虽是望着前方,却好似空洞一般,没有半点神采。
陆商鸣倒吸了一口气,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她。
“你是?”被撞破了行踪,这女子非但没有出手,反而向陆商鸣走近了几步,“你是……”
她离得近了,陆商鸣见她生得清丽脱俗,却难以掩盖憔悴与风霜的痕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好一会儿才道:“他们是要找你?”
那女子的脸上微微地抽动了几下,忽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叫道:“属下参见圣教主,圣教主洪福齐天,千秋万代。”
陆商鸣叹道:“想不到你没了对招子,耳朵却这般灵敏,甚么圣教主,不过是往日云烟罢了,快快起来。”
那女子颤着身子正要起来,忽听房门被人一下推开,她瞧不清来人的模样,不由心里大惊,不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你怎么回来了。”陆商鸣一回头,瞧见道慧正站在门口。
只听道慧叫道:“方才我便觉得不对劲了,陆施主想必是内伤未愈才未发觉,竟让这贼人闯了进来,陆施主你快退后,我来会一会她!”他说着便将右掌向上一抖,正是武斗前的起手招式。
陆商鸣又好气又好笑,连忙拦下了他,“她是我从前的部下,”他望了眼门外,见未引起楼下那两个男人的注意,才将房门关上继续说道,“一场误会。”
那女子作揖道:“原来是圣教主的朋友,在下六合圣教太阴使苏妙月。”
道慧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又听陆商鸣说道:“她是圣教十大长老之一。”他这才“哦”了一声点头回礼,却发现这美妇竟是双眼不能视物,不由奇道:“女施主原来……”他自知无礼,急忙用手堵住了嘴。
陆商鸣叹道:“自从当日苏长老离开圣教,至今已有两年了吧,”他许是又忆起往事,顿了顿才道,“他们是谁?为何追你?”
苏妙月的脸上闪过一丝凄楚,只是那对眼睛望进去看不出一点的波澜,“那二人是新任的长老,光明使刘云峰与他的弟弟摘星使刘晟,他们找到了属下,说是受了慕容弦之令要来取一件极紧要的物事,属下双眼已废,自然不是对手,情急之下才躲到此处,万没想到打扰了教主圣驾,属下罪该万死。”
陆商鸣长叹一声:“当日废去你的双眼确是我一时冲动……”
苏妙月忙道:“往事属下早已忘却,当日圣教主就算要了属下的性命,属下又怎会有半句怨言,只是如今属下被那慕容弦追杀,还望教主相助。”
道慧听得大惑不解,心想这女子究竟如何得罪了陆商鸣,竟遭到这般凄惨的待遇,忍不住在默默念起了经文。
陆商鸣亦是颇觉得愧疚,叹道:“我已不再是甚么教主,不过你放心,我定不会任由慕容弦对你下手。”他忽听客栈外人声鼎沸,往窗外一看,竟有许多六合圣教教众将客栈里里外外尽皆围了起来。
那苏妙月闻言奇道:“不是教主?莫非是慕容弦他将教主你……这个天杀的老贼,”她忽然叫道,“是了,怪不得慕容弦如此想得到那件东西。”
陆商鸣不禁问道:“甚么?”
“天王令旗,”苏妙月轻声吐出的四个字让陆商鸣心神一震,“不过教主放心,属下已将它藏在隐秘之处,慕容弦定然找不见的。”
未料到这天王令旗自己送上了门来,陆商鸣眼光闪烁,转念又想自身时日无多,怕是得到令旗亦派不上用场,思索了一阵,忽的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心道:“我若将令旗送上少林,再将消息传了开去,恐怕那慕容弦不得不与少林为敌,到时就算我已身死,也可预见慕容老贼的下场!”
他一念至此,便道:“我会想办法将他们赶走。”
苏妙月倒是十分识趣,连声谢道:“属下一旦脱险,定必将天王令旗双手奉上,好让教主重掌圣教。”
陆商鸣未曾想这苏长老竟这般忠义,心头涌上当年旧事,不禁于心底唏嘘不已,“你且留在此处,我下楼去看着他们。”
苏妙月颔首道:“属下遵命,教主千万小心。”
陆商鸣“嗯”了一声,与道慧一起出门下楼,摘星使刘晟只是将大刀竖着往地上一插,原本正用餐的客人们便尽皆被他吓跑,这才显得这客栈宽敞亮堂了许多。
“你们怎么在这?”道慧一眼便瞧见了祝青河与徐之轩,他二人正与当朝宰相张浚一道坐在桌旁,桌案上摆着几碟小菜,还冒着热气,看样子是刚出锅不久。
张浚轻声问道:“这些人便是徐少侠口中的六合圣教?”
徐之轩点头道:“不错,他们勾结金人,欺压咱们大宋的百姓,实在是咱们武林之耻!”
张浚怒道:“竟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人!此乃我大宋地界,本相倒要瞧瞧他们究竟敢做出甚么伤天害理的事来!”他从未涉足江湖,此刻听闻圣教恶行义愤填膺,哪里还顾得甚么伤势,更绝不答应躲回厢房里去。
陆商鸣拣了最靠近通往二楼台阶的桌子坐下,有意要拦着圣教教众上楼搜查,道慧自然也坐在了他的身旁。
那堂上的教众平日耀武扬威惯了,瞧见这么个不识时务的家伙,当下便要上前去赶,谁知被一只大手拦下,扭头一看,竟是光明使刘云峰,他急忙行礼道:“光明使,此人拦住了小的去路,小的这就去打发了他。”
刘云峰哈哈一笑,起身坐到了前头的八仙桌旁,正巧与陆商鸣面对着面,只听他笑道:“小友气度不凡,敢问师承何门何派?”
陆商鸣也不答话,反而唤小二上壶茶来,那小二还以为又遇见了甚么难缠的人物,跌跌撞撞地沏茶去了。
弟弟刘晟站在了刘云峰的身旁,他已收起了九环大刀,此刻像是一座岿然不动的雕像,令人不禁生出悚然之感。
“小友可否给我几分薄面?他日我定当报答。”刘云峰一眼便瞧出这年轻人武功极高,若能免去一场鏖战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陆商鸣眼神一凛,可仍旧不回答只言片语,他在飞快地审视客栈周围,不知除了跟前这两人,圣教究竟还来了多少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