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番外一 范禹篇(一)(1 / 1)
第一次见到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那要看你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许一个长得很猥琐的大叔给你的第一印象是很猥琐,但他一开口展现出的满腹经纶又会吓到你,也许一个长得很帅的男孩给你的第一印象是帅呆了,但他一开口就暴露了他熏死人的口臭又会让你避而远之。
范禹第一次见到施瑾惟是什么样的感觉,他自己也很难说,他只记得那样二十岁出头的一个女孩,长得很美好很纯净,脑袋瓜也很机灵,扎着一个小马尾在脑后显得更像小孩子,特别是她在面不改色地问完一连串幼稚又好笑的问题之后抬头看他时,一双杏子状的眼睛明明闪过一丝窘迫却还能表现出超出年龄的沉稳淡定,他心里顿时觉得有些好玩。
他想着许久没乐一乐了,如今有这等有趣的事物摆在眼前,也该好好乐一乐,只是无趣地太久了,都忘了该怎么有趣地乐一乐了,所以出口时只是一口气回答了她的问题,终究还是怕会招来不该有的麻烦,于是他转身就走了。
很惊讶的是,在他平时常来的善美滑冰场,他居然第二次遇到了她,这次的她上身穿着一件白T恤,似乎有些怕冷地在外面穿了一件红色小外套,下身是深蓝色的牛仔裤,衬出她修长的小短腿。
她控制平衡的能力很差,总是没滑出几步就摔倒了,可即使痛得小脸扭曲也没哭,还坚持站起来继续滑,他不自觉地挪了挪脚下的冰刀,缩短他和她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观察到她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了微微的汗水,她却毫不在意,甚至有些粗鲁地扯着衣袖胡乱地擦一把。
只见专注于脚下的她又不小心打滑了一下,整个人向身后倒过去,他动作比心快,来不及多想便拉住了她的手,他觉得她的手很小,还很软,暖暖的,握着的感觉很舒服。
她稳住身子后抬头道谢,在见到是他之后,就死皮赖脸地喊了一声师傅,那一声师傅清脆响亮,容不得他开口拒绝,或者说是他不忍心拒绝,因为她摔得实在太惨不忍睹了,姿势也很不雅观。
教她学滑冰很简单,只要示范给她看怎么控制平衡,用什么样的姿势滑会比较不会摔就可以了,然后他就可以撒手在一边看她不断摔倒,爬起来,摔倒,爬起来……因为她对他说,从前她学骑自行车也是不断摔倒学会的,如果有人在身后扶着会让她有依赖性,所以她不会让他扶着学。
她是一个幽默的女孩,尽管很多时候说的话能把人气个半死,不过听她说话的声音会让人觉着舒服,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感觉。
那天离开善美滑冰场时,她眉目含笑对他说:“范禹师傅,这是最后一句师傅了,滑冰很好玩,只可惜我再也不会玩了,因为再玩下去,我下半辈子就得靠轮椅走路了,为了我的双腿着想,别怪我把你给抛弃了哈。”
她古灵精怪的表情让被抛弃的人想敲她一记却又不舍得下手,他的心里不知为何竟不怎么想就这样和她成为陌路人,想继续挖掘她内心的更多宝藏。
还未等到他想好怎么说,就听见她又说:“不过不做师徒,我们可以做朋友,来,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施瑾惟,你可以叫我小惟,也可以叫我的英文名Vicky。”
望着她伸过来的爪子,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握住,还是那种像棉花糖一样柔软的触感,脑子没过就喊了她一声:“惟惟。”
她眼里流转的眸光怔了一下,也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与众不同的称呼。
两个人成为朋友后,相处得很融洽,几乎是有空闲时间都会出来见面,偶尔她突发奇想要去参加定向越野,他也会陪着她去。渐渐地,他发现她刚强的性子和她柔弱的外表完全不相符,但她的刚强并不是强势,她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朝那个方向奋不顾身地前进,她会通过自己的努力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即使在做了很多之后得不到想要的,她也不会怨天尤人,而会重新整理自己,然后朝另一个方向去努力,这样的她吸引着他。
范禹自认自己不是一个有情趣的人,很多时候他习惯专注做一件事,这件事必须是他深思熟虑之后认为是有必要和有把握的。他小时候很喜欢滑冰,所以下功夫练习,长大之后凭着出色的表现成为了国家短道速滑队的队员。他中考后跟着一群兄弟去欧洲自助游了一番,被西班牙巴塞罗那高迪建筑师的建筑作品所震撼,从此他喜欢上建筑设计这门艺术,高考填志愿也直接填了建筑工程,打算从短道速滑队退役之后可以继续追求自己的建筑梦。
在二十三岁之前,他的梦想就只有两个关于事业的梦想,这是他作为一个男人一生本该拥有的目标,但二十三岁的他遇到了施瑾惟,从此他的人生梦想又多了一个,那就是给她幸福,让她一直都能在自己的天空里自由翱翔。
了解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一年够不够?他和她认识了一年之后,他认为自己很了解这个独立性很强的女孩了,所以在她告诉他她要去非洲的卢旺达拍记录片,他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升起了怒气,尽管他早已经从蒋朝海弟弟那里得到消息。
她总喜欢做了决定再告诉他,不,也许是告诉所有人,她有她的梦想她的傲气,他都懂,他也尊重她的每个决定,但她似乎忘了自己并不是一个人,这样贸贸然地去非洲野外,如果遇到危险怎么办?他的心无时无刻不被吊在半空中,他很早就知道了,他已经爱上这个要强的女孩了。
她去卢旺达的那天,他跟着国家队去了美国训练没去送她,也没告诉她,下飞机后他收到了蒋朝海弟弟的一条短信,说他的小女孩没看到他来送机似乎有点不高兴,一路上盯着手机的眼神都快盯出一个洞了。
他握着手机笑了好一会儿,给她发去了一条短信说:惟惟,我在美国训练,你去卢旺达小心点,不要被野兽抓走了,不然还要麻烦中国政府去解救你这个人质,还有,被别人先斩后奏的滋味不好受吧,以后要对我好点。
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她就回复过来说:原来你是故意的,好吧,让你失望了,我一点也没体会到先斩后奏的不好受滋味,我在非洲过得很快活,有机会的话,就抓只野兽回来给你玩,乖!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她在手机那头嘟着嘴用力戳手机的可爱模样,心情一片大好。
每天收到蒋朝海直播她状况和保平安的短信,他心里就能释然一分,却不想最后两天会真的出事,接到电话的他很冲动地离开了训练场,匆匆地赶到他们在卢旺达住的旅馆,直到瞧见平安无事地躺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的那个笨蛋,他才又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又升起了一把怒火。
她总觉得自己很牛逼,那么多的意外都不会找上自己,因此也从来不会考虑自己的安危,只会凭着一腔热血做世上所有危险的事,对于这个年龄的她是正常的,但却害得他这一颗心七上八下,他从高中开始,做事就很少这么莽撞不顾后果了,她却一再让他破例,他不把她收了怎么对得住自己。
他也想过要在一个适合的时刻给她一个正式的难忘的告白,但在这一刻还是忍不住了,也许是怒气冲昏了头脑,也许是担心蒙蔽了心头,也许是害怕她真的出事而乱了心神,总之,她已经贴上他的标签了,想要摆脱他已经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令他意外的是,她哭了,那样一个无比勇敢的小女孩在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抱着他的脖子一直说着心里的害怕,好像他是她在茫茫大海里唯一可以依靠的一块浮木一样,让他望着她的眼神不禁更加软化,更加怜惜,更加宠溺。
他在外人看来是一个很冷漠的人,可能是他的模样在不说话的时候都会给人这种错觉,而他在外人面前也真的很少话,主要是觉得麻烦,不了解你的人会根据你说的话揣测你话里的各种意味,事实上我说你很蠢,就真的说明你很蠢,并不是说你很单纯的意思。为了避免各种丰富想象,他就极少在媒体面前接受采访,教练和队友都说完了,自己也没必要再重复同样的话,浪费表情。
不过,他习惯在自己的兄弟周文钧面前吐槽她的琐事,那些让人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的琐事,文钧哥也很认真地听着,似乎很享受他在他面前唠嗑这些私事,或许这样子文钧哥才会觉得他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块冰。
文钧哥就像他的亲哥哥一样,从他进短道速滑队就一直关照着他,这是他从前没得到的温暖,他和家人的相处都不怎么亲密,父亲是中科院院士,常年在外工作,母亲是国企高管,也很少管他的生活,从小他就学会了独立,他不会太多去抱怨,因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追求,他的父母也许觉得给他提供更好的物质生活就是一种追求,尽管他们不知道他其实也想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每天晚上能和爸妈吃一顿家常饭,而不是一个人对着满桌的饭菜无从下口。
交往之后,他和她的相处模式没有特别改变,可能是之前两人就暧昧得够厉害了,也很难更暧昧了,当然,有些暧昧必须是要等待时机才能进行到那一步的。
不过施瑾惟这个小姑娘有点死性不改,毕业后,他以为她能安分待在本市做一个小记者,没想到她突然告诉他她要去做外景记者,这次的消息绝对是新鲜的,没有人跟他通风报信过,所以怒气升级了好几倍。
他本来想跟她发脾气,结果看到她佯装委屈的模样就破功了,但心里还是赌气地跟她冷战了半个月,好多次拿起手机想打过去问她的近况,都被自尊心给驳回了,他把自己的训练强度加大了许多,就为了不让自己有空闲时间去想她,但训练完一个人躺在空旷的训练场,就会有很强烈的空虚感,那时候会加倍地想她,甚至希望她能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笑着说你这副模样再吐一下舌头就和旺哥是兄弟了,旺哥是她从前楼上养的一条狗,把她养的一只猫给勾引走了,她跟他讲这件事的时候配合着义愤填膺的表情真是可爱极了,想到这里,他又情不自禁地笑了。
这段冷战的最后是她主动打电话过来示弱才使两人关系破冰,她开始啰啰嗦嗦地跟他分享她在东南亚那边遇到的趣事和郁闷的事,开心的语气,自豪的语气,撒娇的语气,疲倦的语气,愤懑的语气……所有她从话筒里传来的语气都那么好听,让他听不腻。
世界杯的那场比赛,他受到隔壁选手的影响,摔出了赛道,撞到了头部和撞断了一根肋骨,在医院昏迷醒来后,文钧哥告诉他惟惟打过电话来了,还说她那边也出了一点小事故,她的同事受了重伤在急救。
他拿起电话就给她打过去,电话被接通了,但她没有说话,只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他说:“惟惟,怎么了?你没事吧?”
她在那头带着哭腔说:“我有事,你受伤了我怎么可能没事?我担心死了,你还说要我好好照顾自己,你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他有些好笑地说:“我也不想摔出去的,可是地太滑了,要不我们去投诉赛事主办方?”
她吸了吸鼻子说:“别人会以为我是疯子把我扔出去的,你现在怎么样?听说脑袋被撞到了,还断了一根肋骨,有没有很痛?”说完,又在那头小声嘟喃说:“不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脑袋撞傻就不好了……”
他将视线放在窗台上白色花瓶里插着的一朵雏菊上,眼含笑意地说:“不会傻的,可能会变得和爱因斯坦一样聪明,还有,断了一根肋骨也没关系,夏娃不是亚当的一根肋骨吗?我有你就好了。”
她思考了两秒说:“我不要当你的肋骨,我要你当我的肋骨,嘿嘿!”
他的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心想,她真是不甘落后的女孩,却也是被他宠坏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