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我是逗逼才会信你（1 / 1）
D市中心医院每天的生意都很红火，单从我们家出入医院的频率就可以知道，现代人进医院和进食堂是差不多的。
警察正在病房里做笔录，我们这群刚从英国赶回来的人只能等在外面。
病房外的走廊里，公公坐在椅子上抽着烟，井小檬抱着天无坐在对面。
我从井小檬的怀里将天无抱了过来，仔细查看了一番他身上有没有伤口，还好没有找到，他脸上的神色还算红润，似乎没有特别地受到惊吓，只是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仰头看着我说：“妈妈，奶奶流血了，弟弟和妹妹都哭了。”
我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柔声说：“奶奶已经没事了，天无不要担心，天无那时候有没有哭？”
他将小手搭到我的肩上，努力向上攀爬了一下，小脑袋凑近我的耳边说：“妈妈，我没有哭，我打了120，我还帮奶奶捂住了流血的地方。”
我的心里流过一股热流，更加抱紧他说：“天无很棒，也很勇敢，男子汉就是不能随便哭鼻子，你做得很好。”
他离开我的耳边，视线在我的脸上打量了一下，然后抬起肉肉的小手抚上我的眼角，声音稚嫩地说：“妈妈，你哭了？你不是男子汉吗？”
隔壁的井小檬听到这句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干儿子，你妈妈如果是男子汉，那你从哪里来的？”
果然，天无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说：“我是从奶奶家里来的。”
井小檬说：“施小惟，我和你儿子有代沟。”
我呵呵地笑道：“还好还好，怎么说也是两代人，没代沟的话我还要担心呢，如果翘儿喊天无爸爸，我想我会去跳黑龙江的。”
井小檬：“…………”
我说：“小檬，谢谢你。”
她捏了一把天无的小脸，漫不经心地说：“我又没做什么，关心一下干儿子也是正常的，不过你婆婆真的是拼了命都要保护她的孙子，幸好现在都没事了。”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入室抢劫，而且在家里只有一帮小孩和一个老人的时候，如若只是损失点钱财倒没什么，最主要是人没事就好。
不过我听说，这抢劫犯抢的东西里还包括了一个翡翠镯子，那是范禹在十八岁的时候买给婆婆的生日礼物，对于一个儿子失踪了五年迟迟没有消息的老人来说，这是非常珍贵的东西。
于是双方发生了争抢，天无见奶奶在抢回镯子，也冲上去咬住抢劫犯的手，抢劫犯愤怒之下拿起旁边的一个花瓶朝天无砸过去，婆婆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用身体挡住了花瓶。
幸好，出去超市买菜的保姆阿姨回来看到就立刻叫来保安抓住嫌犯，而小小的天无看到奶奶受伤了就跑去打了120，还懂事地用小手帮婆婆捂住头上的伤口，小嘴在伤口处呼了呼气，说：“奶奶，不疼……”
警察走后，婆婆因为头还很晕，便躺下休息了，天无被外公外婆带回了娘家，井小檬也去幼儿园接翘儿，而公公、小叔公和姑姑则回家照顾他们那两个被吓到的双胞胎宝贝，我一个人留在医院照看婆婆。
医生说婆婆头上的伤口已经止血了，有脑震荡的症状，怕脑内会有淤血，需要照CT，留院观察几天。
晚上婆婆醒了一会，吃过家里保姆阿姨送来的白粥后又躺下休息了。
我坐在床边发呆，入夜的医院很安静，偶尔远处会传来救护车突兀的声音，不知道又有多少生老病死的情景上演在这一方土地上。
我起身走到门口处调高了一点病房里空调的温度，却刚好撞见推门进来的白芨，原来今晚他值班。
站在病房外的走廊里，白芨递了一杯速溶咖啡给我，自己也就着手里的咖啡抿了一口，然后跟我一起望着窗外。
他压低声音问我：“单单，听说你去了美国，这次还是没有找到吗？”
我低头盯着咖啡上漂着的白色泡沫，轻声应他说：“找到了。”
一刹那，他口里的咖啡全喷了出来，半信半疑地瞪着我说：“真的？那……他人呢？怎么没有跟你回来？而且你看起来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
我啜了一口杯里的咖啡，觉得有些苦，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回来，他可能忘了一些东西，但他说他都记得。我看起来不高兴吗？对了，我婆婆受伤住院了，我怎么可以表现得很高兴？我可是立志要成为中国的好媳妇。”
白芨盯着我看了一会，说：“你别以为这样说，别人就看不出来你在逞强，你是说范禹失忆了？所以他不肯回来。”
我继续摇头：“没有，他没有失忆，他记得我，只是他已经不是我的范禹了，他有了新的身份，有了新的生活，是一个很厉害的英国建筑师。”
白芨更不明白了，他满脸迷惑地说：“你是说他没有失忆，但他不要你和天无，连自己的祖宗也不认了，他是在学古人考取了功名之后抛弃妻子众叛亲离吗？”
我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你什么时候这么精通成语的？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语文基础成语题经常不合格的。”
我瞥见他握着咖啡纸杯的手在抖动，然后听见他咬牙说：“不要试图岔开一个有文化且成语很厉害的医生的话题。”
“哦。”我听话地点头，抬手指了指他身后说：“香堇，你怎么来了？”
但白芨只是白了我一眼说：“你还幼稚啊，玩这种把戏，我是逗逼才会信你，小香皂怎么可能在这里，她已经辞职回家了，那个笨蛋都不知道会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小心又会被人给骗了。”
我无辜地看了一眼他身后，又看了一眼白芨很是郁闷的表情，调侃地说：“香堇，你听到了吗？白芨哥哥很想你呢。”
白芨顿时僵住了，目瞪口呆地转回身，然后彻底定住了。
我将手中的咖啡塞回到他的手中，伸手拍了拍他披着白大褂的肩膀说：“逗逼，晚安。”
转身后，便听到他怒不可遏地低吼：“施瑾惟，我真想掐死你！”
我装作没听到，从容地打开婆婆的病房门，淡定地走了进去。
第二天婆婆的精神好了很多，天无跟着我妈来医院探望，一进房门就从小书包里拿出了一堆东西，有他的小玩具和童话书，还有他很喜欢的古典音乐CD，他仰头对躺在病床上的婆婆说：“奶奶，给你玩。”
婆婆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天无的小脑袋，嘴里夸着他乖，我妈也煲了一锅汤带过来，一口也不给我喝便把我赶出了病房，说是她要和我婆婆聊她们这个年纪的悄悄话，跟我这种年纪的人有代沟，所以让我回去休息。
被嫌弃的我只能自个儿回去了。
我没有直接回婆婆家，而是去了一趟位于市郊的房子，那个本来会是我和天无以及范禹的新家。
自从范禹消失后，这座房子就一直空着，我没有勇气一个人住进去，怕一躺在那张红色的大床上就会想起过去的画面，美好的回忆在残酷的现实里总是会加深心里的伤痛。
我们从前租房子时用的一些东西在婚礼前就全搬到了这里来，四年前我过来整理这些东西时，在一些珍藏版的建筑设计书籍中翻到了两本杂志。
一本是十年前大学还没毕业的我跟印旭他们合作拍的服装杂志，还有一本是五年前同样是我和印旭合作在洛杉矶拍的服装杂志，这两本杂志连我自己都没有看过，主要是我觉得欣赏和收藏自己的作品很自恋，刚好我也不是那么自恋，就没跟印旭要杂志样本。
没想到有关我的东西，范禹都好好收藏着，就连我去短道速滑队训练场看他时贴在他便当盒上的便利纸，他也收集齐了放在一个盒子里。
这些都是我没有细心留意的过去，在无意间发现时，却不能再在他的面前表现出该有的感动表情，告诉他我被他这些暖心的行为给降服了。
我找到包里许久没用过的钥匙开了门，将车停到车库，然后进房里将一些范禹以前用过的东西和几本相册打包好带走。
我坚信我能找回属于我的那个范禹，而不是在英国遇见的那个陌生的Fitch，我会还给天无一个有情有义的爸爸，而不是一个类似冷血动物一样的爸爸。
三天之后，婆婆就出院了，扶她进房间休息的时候，她抓住我的手，示意有话和我说。
这五年里，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变得特别亲厚，不过也能像一家人一样友好相处，像这样单独地，推心置腹地聊天，还是第一次。
她在床上腾出一块地方，自己坐了下来，也唤我过去她的旁边坐下。
她酝酿了一会，突然笑了笑说：“我从博士毕业踏上工作岗位之后就习惯了永远保持战斗的状态，和以前的朋友也甚少来往了，二十几年来，除了退休后带着这帮捣蛋的小孩，还是头一次这么亲近地和家人坐在一起。”
我看着她脸上风韵犹存的笑容怔了一会，开口喊了声：“妈……”
她转头望了我一眼说：“其实第一次听你喊妈，我怪别扭的，不过后来听着习惯了就会想，要是有这样一个贴心的女儿也不错，我可能也会因为工作忙没时间陪她，但她会撒娇着跟我抱怨，只可惜我只生了阿禹这一个儿子，到现在他还生死不明…….不过你的这五年，我都看在眼里，你做得很好，比我料想之中还要好，曾经我有想过你会不会支撑不住而想要放弃，但你比我们每个人都执着，也始终坚信会把阿禹找回来，有时候你看着天无的眼神就像看着阿禹一样，我才发现当年我错了，你不是不爱他，你只是还没有把他当做你生活的全部，所以招来了我的怀疑，其实就是我对儿媳妇的要求太过苛刻了，想找一个完全臣服于他的女人，而不是一个自强不息的女人，现在换个角度想，我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一个要强的女人，我现在唯一的盼头就是希望我百年之前能见一见自己的儿子，哪怕是最后一眼。”
我犹豫了一秒，还是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说：“妈，阿禹他还活着，还好好地活着。”
她惊诧地看向我：“你……你说什么？”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嗯，我这次在英国找到他了，他过得很好，他已经是享誉盛名的建筑师了，只是……他遇到了一些困难，还不能回来，不过再过不久，他就可以回来了。”
她情绪激动地抓紧我的手，指甲陷进我的肉里，眼里带着喜悦的泪水说：“是真的吗？你没骗我？”
我说：“真的，我没骗你。”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的，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不会让他抛弃所有人独自活着。
我不知道范禹看到此时他的母亲会做何感想，我想将这个苍老了许多的女人抱在怀里，提供一个肩膀给她靠一靠，即使这只是一个瘦弱的肩膀，毕竟我们都假装不在意太久了，却不知道早已把坚强一点点消耗掉，以为可以暂时麻木掉那颗活络的心，骗自己说没关系，最后还是在惊喜来临的时候，爆发了所有的情绪。
希望以后的她会原谅我这个短暂的善意谎言，我只是不想看到有更多悲伤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