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金陵之行（1 / 1）

苏桃夭一觉醒来，天已微亮，她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眼睛，自己之前好像是靠在床头，什么时候躺在床上了？

但她没有多想，从床上下来，将凌乱的头发重新挽好，掀开门帘，从内室出去。

霍琛坐在茶桌旁，用手撑着头，似在假寐，听到动静，他缓缓睁开眼，幽幽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她有些尴尬地跟他对视了一眼，呐呐说：

“我离开家里那么多天，爹爹应该很担心，我想先回家一趟。”

霍琛淡淡说：

“我会派人给苏府传递消息的，父亲有事传我，时间紧急，我们半个时辰之后出发。”

他的表情凝重，虽然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隐隐觉得必是个大事，苏桃夭心忖，能让他如此紧张的，莫非是安清王府出了什么事？

桃夭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

无论此行是否凶险，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金陵不愧是楚国的国都，还未进城，官道上来往的人马便挤在了一处，进了城，放眼望去，视线所落都是来往的平民和做生意的摊贩。

桃夭有些好奇地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倒是大开眼界，这金陵比起扬州，果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一行人昨日清晨离开扬州，今日中午便已经到达了金陵。阿佑驾着马车，霍琛骑着马走在最前面，马车之后还有几个王府的侍卫护送。

这木厢马车外面涂上了红色的漆，顶上还有一个黑色的篷子，想必是遮风挡雨所用，小门一关上，马车之内便完全是个密闭的小房间，里面放着足够的清水和干果零食。所坐之处铺着厚厚的褥子，虽然车道颠簸，但她与阿凉在里面还不算特别难受。

马车慢慢地驶过街道，马蹄的嘚嘚声和车轮子的摩擦声完全淹没在这金陵城的喧嚣里。

霍琛没有停留，径直前往昌平街上的安清王府。

霍子清早就收到了消息。四月之前，他收到霍琛的信件，道明他请求霍齐赐婚的经过，他的心中还有些讶然，只因霍琛向来眼高于顶，让他不得不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子极为好奇。他心中盘算，她的家世相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对阿琛是否真心，倘若是看中安清王府的显赫，这样的女子，不要也罢。霍子清心中猜测纷纷，但都抵不过他收到那个女子逃跑消息时刻的那份震惊，原来阿琛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那个女子，压根就对他无心！

自己的儿子自己心里清楚，这段时间以来，他再没有离开扬州，无非是想再次得到她的讯息，但一直一无所获。没想到这次召他回京，他竟然将那个女子也一同带了回来。

霍子清心中迫不及待，他早就想见见苏桃夭的模样，只是他要保持自己王爷的尊严，不能让小辈看了笑话，所以他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忍住没有冲到府邸门口去等着。

马车一到王府，霍培文就迎了出来，桃夭犹疑着被霍琛从马车上抱了下来。少女脸上带着旅途过后的疲惫，但她的双眸中有淡淡的神采。她打量了一眼眼前的王府，比想象中更加雍容大气，心里不免浮起一丝对未知的彷徨。

“小公子，苏姑娘，王爷已经在正厅等着了。”霍培文脸上是恭谨有礼的表情，微微伏身，手心朝上，指尖向王府内部指去。他跟在霍子清身边良久，有许多事情王爷并不会瞒着他，所以苏桃夭与霍琛之间的过往，他也略知一二。

桃夭被他的声音惊醒，她的视线缓缓放在这个老管家的身上。她听到这声“苏姑娘”，随即意识到，霍琛并没有向苏家正式提亲，所以她与安清王府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联系，毕竟未过门的妻子和妻子之间还存在着许多变数。她心中蓦地想到，连楚国皇帝都要霍琛征求安清王的意见，只要霍子清不愿意自己做霍琛的妻子，那么她便不用继续呆在霍琛的身边，自己便当做是王府几日游，压根不用那么紧张。桃夭心中主意已定，眼中重新被镇静的神色笼罩。

“知道了，霍叔，我们这就过去。”说完，便想要来拉桃夭的手。

苏桃夭敏捷地一退，面上淡淡的，语气里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自己会走。”

霍琛眉头微微一皱，但没有勉强她，转身快步走上台阶。

桃夭对阿佑低低说：

“拜托你，帮我照顾下阿凉。”才提起裙摆，追了上去。

霍琛在前面走得快，她也走得快，走得慢，她也走得慢，无论他的速度如何，她都跟在他身后三米之外。

正厅。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跨过门槛。霍琛高声唤了一声“爹”，双手抱拳低低行了一个礼，“孩儿回来了。”

桃夭望最前方望去。无疑，一个白胡子老头正坐在一张宽大的铁梨木圈椅上，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一杯茶和许多果子，估计是收到消息已经在这里等了一段时间了。前厅里总共放着五张圈椅，最前面一张，左右各两张，侧面墙上挂着许多字画，正方的墙上则挂着一把宝剑。桃夭不动声色地将场景收入眼底，才将视线放在霍子清的身上。他穿着深棕色的厚长袍，胸前的布料上绣着几只仙鹤，脚下是黑色的长靴。霍子清的眼神犀利，同样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苏桃夭，眼前的女子虽不算倾国倾城，但的确明艳动人，他心中这么想着，只是脸色并无变化，倒是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空气中弥漫出一种紧张的味道。

桃夭听着霍琛行过礼，也只得右手压住左手，双腿微微屈膝，低头轻轻说：

“王爷安好。”

她的声音清脆，说完话便直起身来。她抬起眼，正迎上霍子清的目光。两人对视之际，霍子清暗暗地于视线中施加压力给她，苏桃夭眉头微微一皱，随即缓缓松开，她继续看着他的眼睛，视线之中，尽是坦荡。霍子清心里忍不住叫声好。

眼睛是最能反映一个人情绪和思想的地方，自己手握兵权，在朝堂之上即使是丞相与自己对视时，也会收敛神色，而这个女子在行礼之后却毫不畏惧地看了自己许久。她的眼神清透，看向自己的时候平静镇定，脸上淡淡，竟看不出任何惊慌和不安的表情。

那时候的人，从小接触的就是这社会的等级森严，上下关系，处处存在，因此看待事物和人，都会忍不住用地位和等级来品评高下，心思难免会变得不那么纯粹。反而是苏桃夭，她本就不是原来的商贾之女，自小接受的是平等教育，在她心里并没有什么等级观念，所有人在她心中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对待这初次相见、手握权柄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安清王，眼神才会如此淡定和从容。

安清王久经沙场，在朝廷上又混迹多年，看人极是准确，他试探之下，便觉得这苏家小姐的确特别，难怪霍琛如此在意。

霍子清沉吟片刻，从圈椅上起身，脸上放松下来，眼睛也带上了和蔼的神色，他对霍琛说：

“阿琛，你确实有眼光，为父对苏姑娘没有什么意见，有时间便去回了皇上的话吧，挑个好日子正式向苏家提亲。”

霍琛大喜，他没想到这么轻易便获得了父亲的同意，他原以为父亲至少要观察桃夭几日才能下决定。

苏桃夭的脸上则是瞬间的震惊，其后便迅速转为了浓浓的阴郁。这古代人不是最看重门第，她的身份与霍琛并不匹配，安清王表现出来的不应该是极力反对的态度么？怎么他就见了自己一面就迅速答应了她与霍琛的事？

她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说，语气都是苦闷：

“小女只是平民女子，并没有特殊之处，与霍公子实在不是良配，王爷为何答应这门婚事？”

霍子清的眼睛后面划过一丝诧异，果然，这个女子并不愿嫁给霍琛，他将双手放在身后，向两人靠近了一些，低低问她：

“我的儿子外表和诗书武艺皆是上乘，对苏姑娘也是真心，姑娘为什么不愿嫁给他？难道姑娘已经心有所属？”

霍琛牢牢地看着她，桃夭摇摇头，否定安清王的疑问：

“我心中并没有中意之人。霍琛——他无论什么方面都是上佳，可是世间好男子那么多，并不是每一个好男子都要成为我的夫君。我与霍公子相识并不算久，对他最多只是朋友之谊罢了，实在没有到要与他携手一生的程度。”

霍琛与霍子清均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回答，她的条理清晰，理据充分，如果要从理性上来分析，她若实在不愿，确实不应该勉强她。

安清王露出犹豫的神情，若要嫁到安清王府，天下女子恐怕没有不愿意的，如今却真的碰到了一个，就算他驰骋沙场多年，顿时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霍琛脸色阴沉，他没有料到苏桃夭在父亲面前依旧敢这样直言不讳，她说的话的确有些打动人心，只是要他放弃她，经历过这四个月的思念，他早就发觉她在他心底的重要，如今失而复得，要他放手，他是万万做不到。

他沉默了许久，还是对霍子清开口，脸上都是坚定之色：“父亲，无论发生何事，我要娶她的决心都不会改变。”

安清王的视线在两个人身上移动了多次，终究还是败下阵来，若要答应桃夭，自己儿子定是不依，若不答应桃夭，她的心思也让自己无话可说，真是左右为难。他只得举手投降，叹了口气，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件事，我还是不要插手了。”

霍琛并没有什么反应，就算父亲反对，他想要苏桃夭的心思也绝对不会动摇。

苏桃夭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她刚才努力说了半天，就是想劝说安清王站在自己这边，可是结果却很失望。她心中明白，若是非要让安清王做一个抉择，他也必定会站在霍琛那边，毕竟对方是他的亲生儿子，自己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不可能为了她的心愿而放弃霍琛的。

她心中正胡思乱想，却听到霍琛重新开口，语气平淡：

“父亲召我回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桃夭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回避，却紧接着听到霍子清的回答，他明显地望自己这个方向看了一眼，才低低说：

“的确发生了一件让我着实为难的事。”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你要娶苏姑娘为妻的事情传到了皇后那里，被她的妹妹青薇听了去，这段时间她茶饭不思，前两日突然就病了，病得有些严重，李丞相向我说了多次，说是解铃换需系铃人，我才召你回京。毕竟她是皇后的妹妹，事情闹大了对大家都不好。”李丞相的心思自己岂会不知，他无非是想施加压力，让他的女儿嫁入霍府，但霍子清虽然表面应付，面上却对他的心思故作不知。

桃夭眼里倒是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听到霍琛冷冷地开口，话里似是嘲讽：

“这件事只有两个办法，第一，我满足她的心愿，将她娶进来，第二，我便去亲自跟她说，我对她无意，绝了她的心思。要我娶她是万万做不到的，那便只有第二个方法。”

“若是李家那位小姐钻牛角尖，病情更严重该怎么办？皇上夹在你和皇后之间，恐怕会很难做。”霍子清眉头皱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将视线放在一旁事情不关己的桃夭身上，笑着问她，“桃夭觉得应该如何处理？”

她怔了一下，没料到话题会转到自己身上，桃夭把拳头撑在下巴之上，想了会，才淡淡说：

“这就要看这位李姑娘对霍公子的真情究竟有多深了？”

“怎么说？”安清王的好奇心被勾起，立刻追问道。

“如果李姑娘对霍公子确实真心，为了他什么都不顾，我劝他还是成全了她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没有那么真心，我想李姑娘应该会逐渐好起来。不过真心与否，不能只只听传闻，还是要亲眼见一见才会知晓。”

霍琛听她这隐晦不明的话，便知道她心中有了主意，当下勾起了唇角，微微一笑：

“那明日，我便亲自上门，探望李姑娘。”

霍子清略微放心，霍琛既然上门亲自探望，无论结果如何，自己面上也算过得去了，也不太在意他究竟要怎么处理，挥了挥手，表示默许了。

霍琛便与苏桃夭一道，行过礼，从前厅走了出来。

安清王府里，霍琛与霍灿一样，各有自己的院落，霍灿的住处名为静心居，他的则是听暖阁，近年来他为了避开他，已经许久没在王府居住，只是这院落虽然无人居住，但常年都有打扫，也没有染上什么灰尘。他一从前厅出来，便拉住苏桃夭的左手，径直向那里走去。

她试图挣脱，但他紧紧握着并没有成功，只得放弃任由他拉着自己向前走。

阿佑已经带着阿凉在听暖阁里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