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撕扇（1 / 1）
“哎哟，我来瞧瞧，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宝哥哥抢了姐姐们的好吃好玩的？好端端的日子都哭个什么呢？”
黛玉也是难得性起过来走走，谁知一来就看到满屋子的丫头围着贾宝玉啼哭，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贾宝玉没想到黛玉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尴尬一笑，挥手让大小丫头们都下去了，只留着袭人在旁倒茶伺候。
“咳，妹妹，怎么有空过来了？”他被黛玉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好不自在，只得干咳一声缓解脸部上升的温度。
对了，在外面他不叫黛玉颦儿，只像原来那般称呼妹妹。
黛玉接过袭人泡来的茶，也不理他，直冲着袭人笑道：“好姐姐，哪里用得着你来服侍我。仔细等会儿他恼了，不让我再来了。”
袭人刚退去红晕的脸又瞬间发热了，无奈地摇头“姑娘快别胡说了，饶是这么着，就有人说这说那的了，我只是个奴才，哪里当得起这些话啊。”
“罢罢。”黛玉亲切地挽着袭人，笑脸盈盈，“你当自己是奴才，我只当你是....嫂嫂。好嫂嫂，这茶可是最好的？”
贾宝玉在旁听着啼笑皆非，这颦儿，又是在演哪一出啊？！
“好啦好啦，我的好妹妹，这茶自然是最好的。你放过袭人吧，人家一个丫头，哪里经得起你这样说？”
看着袭人眼中的光芒略微黯淡了些，贾宝玉心头微叹，他承认自己是故意这样说的，提醒她，她只是个丫头。若是能绝了她那份痴心，便是极好。
袭人抽出身来，福了福身子，“姑娘来了，就和二爷好好说说话，我还有事没做完，这就去了。”
走前目光飘向贾宝玉，有的，是哀怨和凄转。
闲杂人等...或者说不干事的人走了，贾宝玉长舒一口气，这才微笑着凑近黛玉。
“颦儿，今天怎么过来了？”
黛玉面无表情，语气也甚是冷淡。“怎么？我就不能来看看？不来，不来怎么看得见宝哥哥屋里人间的吵闹？”
“呃.....”贾宝玉被她一堵，摸摸鼻子，人家要吵要动心，怪不得他哎，这小姑奶奶发哪门子脾气？
“什么屋里人，我还是黄花大青年，才没有屋里人呢！”
黄花大青年？黛玉险些维持不住面色笑了出来，真亏他想得出这种词。
“呵，一个袭人，一个晴雯，还有不知多少丫头惦记着宝二爷的。就算不能做正室，当个屋里人也是金尊玉贵的。”
敢情....黛玉吃醋了？
想到这茬，他心里笑开了花，却知道不能表露出来。面色一换，装出忏悔沉重的样子，“颦儿，颦儿，我知错了！我不该生得这么好看勾了丫头们的心，我不该太温柔让别人喜欢上，我不该.....”
“停！”黛玉听不下去了，捂住耳朵呼停，什么人啊，一点也不害臊，哪里是知错，明明就是自恋！
见黛玉一副“我不听”的可爱模样，他心念一动，倒少了几分玩笑的意思，这才端正了语气，真挚地说道：“颦儿，你且相信我。我的心，只你一人。”
弱水三千，我也只取一瓢，百花虽好，应有她们真正的归宿。
却说黛玉本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而来，又见到那番场景，故而发了些小脾气，这厢碰到他的甜言蜜语，一时想到之前种种，脸上跟发烧似的。
“呸呸，谁，谁要知道你的心了！”
语音刚落，她从兜里拿出个什么东西，使劲往贾宝玉怀里一扔，急匆匆地走了，像是身后有吃人的怪物似的。
贾宝玉定睛一看，不由笑出声来，满眼都是幸福的意味。
一根腰带，是他一直想要的，奈何黛玉身子骨弱，他不敢开口去求，只恐她伤了心神。却不知这是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黛玉居然送了他一点，那精细的手艺，定是她自己做的。
郎之心，妾深明。故做腰带把郎系，心心相印勿相离。
夏季到了，下午是闷热的，贾宝玉刚去应酬了薛蟠等人回来，一身燥热和酒气，让他有些不自在。刚进院子，逮住一个小丫头，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自然一些。
“去，跟你麝月姐姐说，让她打些水，我要沐浴。”
那小丫头颤抖着身子，睁着大眼睛一个劲儿地点头，等他一放手，“搜”地跑掉了。
他苦笑着看看自己的双手，怎么了这是？自己有那么恐怖吗？怕是夏天来了，脾气也大了吧。
扇着扇子往屋里去，老远就望见有个丫头睡在外面的凉床上，仔细看了眼，见那红色的褂子，便知是晴雯了。
早上的事，他早就不起了。再怎么说也是个男儿，没来由和自己的丫鬟怄气。只是晴雯性子大着呢，又得他去哄哄了。
“喂。”就着晴雯身边坐下，他拉拉她的衣襟，打算谈和了。
晴雯一见是贾宝玉，想起他之前冷酷的话来，气在心头打转，别过脸不理她。
贾宝玉也不气馁，口里“好姐姐”不断，手搬着她的胳膊告错。
“晴雯姐姐，我那时心里不爽快，不该拿你来出气的。”
“哼！哪里敢！爷是爷，奴才是奴才，当不起爷道歉。”
“罢了罢了，我几时在你面前称爷了。纵使我有错，你想想，袭人好好来劝，你又拉扯她干嘛？在屋里跟主子大吵大闹的，你自个想想，该是不该？”
不提袭人倒也罢了，提到袭人她又不开心了。
“是，袭人什么都好，我什么都不及别人。”
贾宝玉把她扶起来，见她嘟着嘴赌气，样子煞是可爱。笑着挂挂她的鼻子，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可没过这些意思。你啊，不知又听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好了，别气了。我也不是想赶你走，只是你自个说，劝你多少次了，改改这口无遮拦的坏脾气，横劝竖劝只是不听，不发脾气治治你，以后还不翻了天了。”
晴雯狠狠拍开他的手，自知他说得是实话，有些羞愧有些尴尬，反而不知说什么了。眼睛瞥见贾宝玉手上的扇子，长得颇为好看，一把夺了过来。
“好，不气可以，这扇子归我了！”
贾宝玉忽然想起当初，他也是和她吵架了，她拿着扇子乱撕一通，这才好了。
“我听人说，心情不好撕扇子会有帮助……”
“我这就撕了，你可别心疼！”
凝视着那双眸子，漆黑深处是缠绵情深，他觉得有些话，还是说了得好。她这般如芙蓉样的女儿，该有一段好姻缘，该有个好夫婿来疼爱，而非守着无望的爱情。
“晴雯，你和袭人对我都是一样的。都是……我的好姐姐。”
“姐姐，你听过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少年低沉地声音飘入耳内，晴雯颤了颤身子，死死咬着下唇。
她不是没感觉，他对黛玉的感情。只是大家公子谁没个三妻四妾？许是戏雪时种下的因果，立誓不做富人妾的自己，一不小心爱上了自己服侍的爷。
缘矣？命矣？
身份的天壤之别，她知道自己终非他的贤妻。说服自己放弃，可是朝夕相对之下，淡淡的喜欢化作渐变渐深的爱恋，想掐断，又无能为力。
她都快妥协了，妥协给自己的心，做一个屋里人，陪他就好。
可是他却告诉自己，一人心？！呵，一心一意对他的林妹妹吗？
心思千转白弯，忽而释然。
她本就极爽快利落的女子，不该做妾，也渴望着一人一生的爱，既然如此，就万事随缘吧。
凝眸注视着少年温润如玉的脸，久久不肯移开。她这辈子，不过如何结局，都注定忘不了他了。一生，爱过这一次，足矣。
“哗啦。哗啦。”笑容在娇颜上泛起，晴雯撕扯着扇子，撕得分外开心。
贾宝玉悄悄舒了一口气，这般女子，不是不爱吧。只是心里已有佳人，只是那份淡淡的爱，终究化作知己深情，只能叹句此生无缘吧。只叹，我们晚了步爱上彼此。
“哈哈，好，撕得好！再撕些，再撕些！”
“哈哈，没扇子啦！”
“哎呦，撕完了？我给你再拿去。”
“得得，我今儿撕累了，改明吧。”
晴雯向后一仰，躺在凉床上看着贾宝玉。
“宝玉，我撕了你这么多好扇子，可没钱赔你。你别后悔了心疼才好。”
宝玉吗……
贾宝玉望向她，清澈的眼里星河璀璨。
“千金难买红颜一笑，破扇几把酬知己，值。”
知己，这辈子，他只能当她为红颜知己，有憾，无怨。她只需做他的知己红颜，不悔，安然。
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