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北静(1 / 1)
可卿死在自己至亲的手中,浓浓的内疚和罪恶感充斥心头。纵使错不在他,可血肉相连的责任,他无法推脱。几日把自己闷在屋里,借口旅途劳累逃开了所有人,他所想的,不过是平复自己的内心。
才闭上眼,又是秦可卿妩媚的娇颜,她看向贾珍时的隐忍情深,无奈选择诀别时的苦涩眷恋,忽而又成了英伟的贾家族长,百炼钢化绕指绕的缠绵。他睁开眼睛,双眼空洞无力。
呵,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最有本事的珍大哥哥,放弃了贾家。这种无情冷酷的地方啊,再有才能的人,也救不回来。
心里升起一个念头,他迫切地想去看看贾珍,想去劝他悬崖勒马。那般的放荡,毁的不仅仅是贾府,也是他的大好人生。
“李贵备马,给老祖宗说声,我去东府看看。”
不过数十米之隔的东府很快就到了,这本不是什么喜庆的日子,可是刚进门,贾宝玉就听见里面传来的丝竹管乐之声,还有一群人喝酒猜拳的动静。
心底暗暗叹了口气,他走进去一看,贾家“王”字辈,“草”字辈的人,几乎来了一大半。那可是贾府的未来啊!腹中草莽不说,还只知饮酒作乐,好色无能…看着这些兄弟侄子一个个玩得兴奋极了,脸上红红的,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看台上戏子看的。那眼睛贼溜溜直转,泛着色而贪婪的光。
来不及痛心疾首了,他对这些人,老早就失望了。目光专注地看着其中一个人,贾珍。
那英伟的身影,还是如往常般,只是浑身散发着一股死寂,和这艳丽的场面截然不同。他是在笑的,笑得很开心,笑得眼角挂着晶莹,却固执地不肯落下,眼眸深处是彻骨的寒冷和嘲讽。
“珍大哥哥…”贾宝玉沉重地叫着,若不是可卿去了,当年潇洒有为的男儿,如何至于这般颓唐。
贾珍见是他,眼神几度变化,继而从人群中穿梭过来,冲贾宝玉做了个手势,领他到了內屋。
“宝玉,找我有事吗?”他声音低哑,早已不复当年的爽朗。那场大痛,伤筋彻骨,毁了他的所有。
“珍大哥哥,为必这般…如此,她怎能安心?”
“呵……”提及可卿,贾珍又红了眼眶。“你若为了劝我而来,请回吧。贾珍心意已决,多说无意。”
贾宝玉皱着眉,痛心疾首道:“珍大哥哥!贾家上下,就数你最为有才。就算不为这个家,为了自己为了她,你也不该如此啊!”
“宝玉,你到底太年轻。男儿志气,少年豪情,其实到头来,都比不上她微微一笑。她死了,贾珍也死了。找不到真凶,找不到指正的证据。我不介意用这些不孝子孙为她陪葬,也算为祖宗们清理门第。”
提及真凶,贾宝玉只能站在当场,无话可说。也许告诉他真凶,他就会停止这些行为吧,可是那是他的至亲!纵有千般错,对他的爱却是真心实意。他如何说得出真相!
苦涩一笑,他到底也是自私的吧。为了自己亲人的平安,他选择将真相隐瞒,选择让这些族人继续受贾珍带动,醉生梦死。
自己,或许是最没资格劝贾珍的那一个。
贾宝玉抱拳道:“珍大哥哥,宝玉别无他想,只愿你珍惜可卿用生命换来的东西。”
见贾珍依旧无动于衷地冷笑,他摇摇头,含悲告辞而去。
贾府外面的天空啊,湛蓝明亮,可是,自他出生开始,就注定和这片天绝缘了吧。除非有一日,他能离开那个家,亦或改变那个家。
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多少认识的人跟他打招呼他也毫无直觉,只管直愣愣地走着。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暴喝,惊得他停在原地回了神。
“前面的人!看着路走!!冲撞了王爷该当何罪!”
王爷?贾宝玉挑眉看着身前的轿子,没有理会那个粗暴的侍卫。许是十几年现代教育作祟,哪怕来到了古代,哪怕接受了贾宝玉这个身份,哪怕潜移默化中改了自己的行为习惯,那骨子里人人平等的念头却根深蒂固。
他作了个揖,告罪道:“草民心神恍惚,冲撞王爷,还望王爷恕罪。”
话是这样说,语气却不卑不亢,豪不因为惊了王爷而担忧。
轿内传来几声掌声,接着是一阵清澈的男音入耳。
“呵呵,好个人物,本王哪里这般容易受惊吓,小兄弟勿忧。”
话音刚落,轿中人便出来了。直叫贾宝玉眼前一亮。
不同于秦钟的娇美,不同于柳湘莲的侠气,眼前青年俊朗无双,更多了皇家的贵气和浑然天成的霸气。
身着绛红色底色的金丝镶边长袍边角嚣张的随风荡起,与身居来的高贵在周身回绕,然而,他清澈的目光清纯得不含一丝杂念、俗气,温柔得似乎能包容一切,就像春阳下漾着微波的清澈湖水,好似翩翩浊世佳公子,风姿特秀,爽朗清举。温柔与霸气同时存在,却分外和谐。
红楼中有这般样貌的年轻人,想必除了那一个也没有别人了吧。
贾宝玉心中了然,含笑退后一步,恭敬一行礼:“草民贾宝玉,参加北静王。”
那人正是朝中最年轻的王爷,北静王水溶。
水溶和煦一笑,挥手免了他的礼。笑道:“贾宝玉?可是政公家中衔玉而生的公子?”
贾政虽迂腐,却胜在为人老实忠厚,水溶与之接触过几次,倒也颇有好感。
“草民正是。”
“呵呵,果然是一表人才,不愧那文曲星降世的名头,他日定能雏凤清于老凤之声。”
贾宝玉眼角一抽,心里吐槽道:“长得好看就是文曲星呢?真是....什么逻辑!”
嘴上还是谦让道:“王爷过奖,草民怎及王爷风姿,大家谬赞,不敢当不敢当。”
“哦?”却见水溶莫名地笑了笑,眸子有种他读不懂的光。“本王却听说,贾公子才华横溢,而且心性极高,不仅为人重情义,亦是有抱负之人。不然,也不会学什么武艺强身了。”
贾宝玉心头一跳,定睛看着水溶,见他笑得依旧坦荡如水,丝毫不见端倪,疑惑更深了。他怎么觉得,水溶话里有话呢?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学武?这事情除了晴雯和柳湘莲,他可是连黛玉都还没说。
忽然想起某天夜里柳湘莲来教他时,脸上难以掩盖的自得;某天去见秦钟时,提及报仇时他的自信和兴奋……
那一瞬间,贾宝玉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看向水溶的眼神,有些复杂了。
这个温润如玉的君子王爷,好像并不如面上所见这般简单。秦钟也好,柳湘莲也好,虽年少风流,却都是可造之才,只需稍经雕琢,就能成为一块美玉。
他们,都和这王爷有关系了吗?
掩住眼中的色彩,他不像让水溶看出他的心思。
“男儿生于世,自然有自己的抱负。草民只是不愿做个终生依靠祖上荣光的无用之人。”
水溶赞许地点点头,从手上取下一串红瑙珠,塞到贾宝玉手上。
“这是我偶然所得,上好的玛瑙所做,今日与贾公子相见,甚是欢愉。这,就送于公子了。”
贾宝玉本欲推辞,瞅见水溶眼中不可名状的深意,又想到柳湘莲和秦钟,心念一动,他接过红瑙珠谢道:“草民多谢王爷!”
“呵呵,本王今日有事在身,不便久谈。改日公子若愿意,可尽管来北静王府,府上亦有不少清流名士,可解公子之惑。”
看着水溶上轿离去,贾宝玉拿着红瑙珠苦笑。
为什么这些皇家人,都跟电视里演的一个样啊!说话从不直说,三言两语间不知有多少个意思,全让人自己去猜去想,真是够麻烦的…
“哎。”一口气,叹得极为无聊。他有种预感,自己,终于被命运推着慢慢走上了它所布置好的那条路。
越想安定,越是陷入漩涡。
元春升位省亲,贾府荣极一时,贾珍自毁门第,秦钟报仇心切…
种种事情纷至沓来,早和当初不同了。他,生在所有事情的中心,到底该如何自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