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襄阳篇 第十二章 亏一篑(1 / 1)
冷月如眉,在暗夜中重现了天地瞳光。转眼间,已是清明过后第二日。
白昼里无常世事,已恍若翩迁前生。半天浓云,汹涌流溢,乘风追逐着那一弯纤细而脆弱的月弦,随时将人间再度引入无边墨色。
襄阳王府南墙外,两条人影御风而来,未及月色映出身形,已掠过围墙,鹤势螳形,辗转腾落,在王府东南角逐院查看。
这两名黑衣人,正是为营救栾氏兄弟而来的欧阳春和展昭。
穿过数重院落,眼前骤见一座跨院,院门紧闭,门口守着四名侍卫,皆是手扶腰间刀柄,一动不动地静立当值。
欧阳春和展昭对视一眼,同时掠出。那四名侍卫只觉眼前一花,尚未看清来人,肋下一麻,便即失去了知觉。展昭二人出手奇快,虽有先后,这四人竟是同一刻软倒在地。
他二人将四名侍卫拖入一旁暗处。展昭见了这几名侍卫的身材,悄声道:“欧阳兄,这几人的衣衫你恐怕并不合身,还是我先来改扮。内院若有身量相对的,你再换装。”
欧阳春点了点头。待展昭换上一名侍卫的外衣,便随在展昭身后,一边四下警戒,一边向院门走去。
展昭走到门前,轻推两下,见大门从内锁住,向欧阳春使了个眼色,二人同时跃上院墙,在墙头攀住身形。
展昭向院内一望,见院中左右三间厢房,通往内院的垂花门前,仍是站了四名带刀侍卫把守。他二人何等眼力,只瞧了这四人身形气度,便知他们武功在方才被制服的四名侍卫之上。
只听“咯吱”一声轻响,欧阳春自墙头揭下一块瓦片,暗运两分内力,扬手一掷,瓦片飞进院中,“啪”的一声坠落地下,跌得粉碎。
四名侍卫虽吃了一惊,却并未乱了调度。其中两人急奔而出,在碎瓦前站住,眼光犀利,不断四下搜索。突然,只觉暗处墙头一阵风声,抬起头来,两条黑衣身影已到眼前。两名侍卫尚不及拔刀出鞘,已被展昭和欧阳春点中了穴道。
只听仓啷仓啷两声,垂花门下的两名侍卫大惊之下拔出佩刀,向展昭和欧阳春冲来。尚未近到二人身前,便两声闷哼,被点中了穴道,同样软倒在地。
这四名侍卫惊惧万分,身子虽动弹不得,但目光却聚焦在展昭和欧阳春身上转,实在想不到这世上竟有人出手如此之快。
展昭见其中一名侍卫身上穿的正是倾城所说的首领侍卫服色,俯下身在他怀中一探,只一摸索,便寻到了一串长柄钥匙。
事情进展之顺利,颇出展昭和欧阳春意外。欧阳春见一名侍卫身材与自己相仿,便向展昭道:“我在此替你看守,顺便换上这人的衣裳。里面有任何变故,便按约定行事。”
展昭向欧阳春微一颌首,纵身穿过垂花门,来到后院中。
后院静悄悄地,并无守卫。院内三间正房一并打通,只留了中间一扇门,门外落了一把铁锁,想必便是囚房。
展昭轻轻掠至门前,俯在门上倾听片刻,室内并无声息。他从怀中取出方才从那首领侍卫身上搜出的钥匙,比对了门锁上的匙孔,轻易便辨认出了对应的钥匙。
展昭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转,门锁应声而开。他轻轻推开房门,只见室内正中摆了一桌两椅,桌上一展油灯,烛焰昏暗,四周是七八间粗铁栅围成的囚室,均是空的,只有最尽头的一间里似乎倒卧着两个人。
展昭摒住呼吸,提了桌上油灯,一步步走至那间囚室之前。囚室地上铺得尽是粗砺的石板,血迹干涸纵横,在灯下反射出铁褐色亮光,映出地上二人的苍白脸颊。
这两张面孔熟悉之至,令展昭心头一震,惊喜交加:“世忠!世义!”
他轻声唤了两遍,栾氏兄弟却只是一动不动地卧在地上,似是昏迷不醒。
展昭连忙将那串钥匙置于掌心,见除了方才已经用过的那一把,其余几把看起来并无二致,便逐一在囚室的铁锁上试用。试到第四把的时候,“咯”的一声,门锁开了。
展昭推开铁栅门,跃入囚室之内,俯身扶起栾世忠,见他身子温暖,仍有呼吸,再看身边的栾世义,也是如此。展昭心中放心了大半,触手之处觉他两人身子僵硬,知道是被制住了要穴,便出手拍开两人穴道,随即一手握住一人脉门,将真气暗暗注入二人体内。
过了半晌,只听栾世忠喉中一声□□,慢慢睁开了双眼,醒转了过来。展昭大喜,一面继续催动真气,一面揭开覆面黑巾,轻声唤道:“世忠,是我!你觉得怎样?”
栾世忠眼光茫然,声音低沉嘶哑,道:“你是……”
展昭知他二人必定在此受了诸多折磨,内心一阵酸楚:“世忠,我是展昭。我这便救你们兄弟二人出去。”
栾世忠挣扎着坐起身来,神思似在恍惚之中:“你……你是来救我们的么?”
展昭道:“是。你莫着急,一切种种,出去再谈。”
栾世忠眼神漂浮,嘎声道:“好……好……”他右手猝然伸出,手里竟握着把匕首,寒光一闪,向展昭胸前直刺了过去。
展昭万万没有想到栾世忠会向他出手,加之二人之间距离着实太近,大惊之下侧身闪避,堪堪闪开了前胸要害,只觉左臂一阵剧痛,已被匕首刺中。
这一刺深入臂中,衣袖上顿染触目鲜红。展昭踉跄起身,右手急点左臂几处穴道,暂缓了伤处血势。他望向栾世忠,满面皆是不可置信:“世忠!你这是……”
栾世忠却好似完全不认识得展昭。他站起身来,发散目赤,有如鬼魅,手执匕首向展昭迎面袭来。展昭身子一滑,退向铁栅,余光瞥见背后一道刃光,正是栾世义在身后用匕首刺到。
展昭凌空而起,一个翻身,避开前后两把匕首。栾氏兄弟招式落空,向展昭疾扑过来。他兄弟的武功家数本就是刚猛犀利一路,此刻出手有进无退,皆是博命杀着。展昭见此,已知他兄弟必然是被摄心术一类的法术迷失了心智,目前也只有先制住他们的穴道,再图打算。正待出手,突然间觉得左臂伤处一阵酸麻,正在左半身蔓延开来。
展昭一惊:“糟了!世忠匕首上竟萃过药物。毒性虽不甚猛烈,麻痹之效却非同小可。襄阳王设下这一陷阱,竟是要将救人者一齐擒获!”
守株待兔,这诱敌之计自古至今,屡试不爽。
心念急转间,栾氏兄弟又已双双抢至面前。展昭眉头一紧,右手抽出背后湛卢剑,连环七剑,仿佛明虹乍现,剑光纵横交错,映亮了囚室中幽幽暗影。栾氏兄弟招式虽急猛,却再攻不近展昭身旁。
他兄弟二人互望一眼,心意相通,匕首同时脱手而出,向展昭掷去,随即猱身而上,双掌挟着劲风,直向展昭胸前击落。正是兄弟二人的绝杀秘技“双龙出海”。
展昭却似早已料到这一招。两柄匕首刃光如霜雪,来势如流星,他湛卢剑尖轻颤之间,已刺中两柄匕首刃尖。两柄匕首力道尽失,跌落在地上。他随即闪纵而出,在毫厘之间避开了栾氏兄弟掌风,右腕轻回,湛卢剑柄点中栾世忠的气海穴,手肘虚晃,又撞上了栾世义胸口的膻中穴。
栾氏兄弟要穴被制,站立不稳,软倒在地。展昭虽然一招得手,制住了二人,但左臂却已完全麻木,再无力将二人扶出囚房。他尽力平复了呼吸,正想出门唤欧阳春相助,却听得门外一阵银铃响动,隐隐间一阵刀剑对斫声响,乱步匆匆,由远而近。
展昭一惊,知道此行必是已然惊动了襄阳王府的守卫。以自己此刻情形,如果出门加入战局,只会使欧阳春大受牵累。
展昭在囚房中四下一望,见铁栅后有一扇紧闭的木窗。他气凝右臂,一剑劈开木窗,纵身一跃,穿窗而出。
方跃入后院,便听得身后一阵呼喝:“还有一名刺客,在这里!”
展昭回头一望,见院中七八名侍卫正向自己奔来。院内不远处,欧阳春手持归灵刀,与两名蒙面持剑黑衣人缠斗正急。那两人剑法招式俱是一般的迅急毒辣,显见是师出同门。
展昭一眼望去,见那两名黑衣人当中有一名似乎正是前夜里在雪玉鸮留宿的院中一剑封喉的那蒙面人,心中不禁暗自一惊。再见欧阳春虽是守势,刀法却沉稳森严,法度丝毫不乱。展昭见他游刃有余,功力比起当年犹有过之,自当不难全身而退,担心之情顿减。
他心中忖道:我此时过去,欧阳兄见我身上有伤,出手时必然多有顾虑。今夜我们行藏已露,救人已然无望。若想全身而退,看来势必要兵分两路了。
思及于此,展昭纵身而起,越过院墙,向南行去。只听王府内银铃声声,内中竟似含韵律变化,侍卫亲兵奔走结队,调度有序,人影重重,隐隐伏设于府中四处。
展昭趁着夜色掠过几道院墙,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重吃力,再难支持。他无奈之下落下身形,跃入一座院落。
这庭院清僻小巧,寂无人声。窗内灯烛未熄,屋内人似是还未安歇。
展昭手扶院墙,一步步摸索而行,身子已是摇摇欲坠。正想寻个可以暂时藏身之处,忽听得背后一声轻呼,随即当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跌落。
展昭大惊回头,见身后不远处一名杂役仆妇正望着自己,满面惊恐之色,原本端在手中的木盆落在地上,犹自在她脚边打转。
展昭暗道不好,想即刻出手制住她的穴道,但身子却只能勉立原地,再也发不出一丝力道。
那仆妇唉呦一声,扭头便跑,嘶呼道:“救……”
一个“命”字还未发出,暗夜中响起“嗤”的一声轻锐风声,那仆妇一声未哼,便软倒在地。
展昭蓦然回首——
拂墙花影动,迎风户半开。
廊下门外,静静而立的身影,冉冉淡淡的眼眸,似融入了天际月华,沁入了花间精魄,令人从此再移不开心神。
素衣如玉,绝色如雪,落寞一瞬间,倾心之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