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四章(1 / 1)
这两年来虽说明面上动不得李栩,太子殊也没闲着,东宫的月钱攒下来不少,组了一支东宫侍卫。之前觉得贸然伤害邻国质子影响一国信誉,便一直没有下手除掉李栩,自那夜钟府回来之后,太子殊却是做下了决定。要想避免先生陷入悲惨境遇,也许李栩不得不除,就算要用极端的手段也在所不惜。
可就像嘲讽他的优柔寡断似得,就在他刚开始筹备暗杀之事时,数百刺客闯入宫中,将李栩劫走了。而那时,记忆里离李栩叛逃分明还有大半年。
接到城郊有人看见行迹可疑军队的消息,太子殊立刻领着东宫护卫们追出了都城,与一支接应齐军短兵相接。那支齐军尽数被俘,可李栩不在其中,最终,还是没能追上李栩。或许这支齐军只是用作声东击西,令李栩金蝉脱壳。
仗着经历过一回,自以为一切还在算计之中,却没想到各种变数会另记忆中的事情提前,回来的路上太子殊懊悔得要命。
李栩逃走了……若是不曾抱着一丝侥幸,明明应该早些下手!倘若往后种种再度重演,他如何对得起许诺先生的一生和美?
带着俘虏的齐军,太子殊骑着马领军回到城中,经过城门时随意一瞥,看见搜寻李栩的榜文贴满了城墙,太子殊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时路边的行人议论纷纷传入耳中,提醒了太子殊忘记的事。
“听说了嘛?钟家的正主通敌,助齐国质子叛逃,已被大王打入大牢啦。”
“此话当真?钟家的正主都会做出这样的事?”
……
太子殊这才想起来,之后钟府下人告发钟太傅,先生的书在李栩居所被搜查出来,种种铁证之下,先生百口莫辩,身陷牢狱。只是这一回,自己还不是寅王,处理这一切的是……父王。
想到这里,太子殊脸色立刻变了,勒紧缰绳,一扬马鞭便冲回了宫中。
***
“让开!让本宫进去!”
“殿下……大王吩咐过,莫叫奴才们难做啊。”
太子殊气得眼都红了,匆匆赶到刑部,却想不到会被拦在门外:“快让开,你们怎么敢!”
刑部外头的嘈杂将里面的廷尉梁钦引了出来,见到门外剑拔弩张的情形,紧皱着眉头踱步走下台阶来一揖:“太子殿下,太傅通敌一案事关重大,大王命卑职尽快断案。卑职明白殿下与太傅师徒情深,只是大王吩咐过,此事恶劣至极绝无法徇私。”
“……你们!”太子殊指着粱廷尉愤怒得直颤,当年的自己是大王,也许罢免了这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可如今面对对方的冠冕堂皇,却是束手无策。
“好,本宫这就去见父王。你们最好别对先生轻举妄动,不然全吃不了兜着走!本宫话就撂这了!”
太子殊说完,心急如焚转身就往父王寝宫跑去。
钟家一直是寅王最为信赖的名门望族,他敬重钟逸辞世的父亲,也十分重用钟逸,因而这次的事发才更令他勃然大怒。
所有为此事求情的官员,他都拒而不见。
太子殊为太傅求情,在殿外跪了两天两夜。期间他最为担心的事不是其他,就是怕先生受不住刑将各种莫须有的罪名也全数招供了,因为倘若如此,他再怎么求父王,也是绝对无法赦免死罪的。
而唯一的一丝希望,便是听闻先生一直没有招供。
两日后,寅王不再气头上了,终于见了太子殊,在亲儿子的劝说下,总算念及一些旧情来。加上听闻刑部只将私相授受定罪,其余通敌卖国共谋叛逃的罪名,钟逸没有招供,寅王终于法外开恩,只将钟逸罢官,遣返家中。
出狱之日,钟逸是由几个狱卒架着走出天牢的。
见到昔日意气奋发的钟逸气若游丝被人拖出来,钟夫人立刻扑上去哭成了泪人,聂大人忙同随从一起从狱卒手中将钟逸接手,小心翼翼的搀到马车边。
不止脚伤严重,钟逸几乎可以算是遍体鳞伤,身上衣物都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全身道道血痕触目惊心。一口气没能撑到被搬上马车,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夫君……!”
***
钟夫人与聂大人前脚刚把钟逸带回府中安顿下来,太子殊带了一溜的大夫后脚便到了。大夫们赶忙处理着钟逸的各处伤口,聂大人则在一旁宽慰泪如雨下的钟夫人,太子殊在床边看着大夫们忙碌,看着昏迷的先生瓷白皮肤上道道狰狞的伤口,肠子都快要悔青了。
难道他所做的一切,非但没能帮上先生,反而是令先生陷入更加危险的田地?
他分明记得,上一世,先生被屈打成招,都没有伤成这样。现在想来,那时自己是寅王,与先生感情深厚,粱廷尉不敢太过造次已是留了手。这一回,粱钦没有顾虑,又加上先生不肯招供,简直是正中他下怀好好的公报私仇了一番。
此仇若不报,枉再世为人。太子殊手握成拳,紧蹙眉头,站着看了一会儿先生,便扭头离去。
叫上明庆与宏之,三人彻夜不眠,把刑部例年的卷宗翻了个底朝天。余殊想着,先生是这样眼中容不得一粒尘的性子,上一世尚且被屈打成招,那么如先生这般,威逼之下的冤假错案想必数不胜数,果然,随手一翻,三天里便从卷宗里翻出许多疑点重重的案子。
太子殊将这些疑点全部记下,翌日早朝一道奏章将粱廷尉弹劾。
寅王原本不以为意,可细观奏章上所言种种案情,牵涉到的历代官员数目庞大,有一些官员的罪名,与他了解的性子的确八竿子打不着。考虑到刑部司掌一国之律法,是绝不能马虎,于是下令由丞相主掌,彻查此事。
下朝后回到寝殿,只见留在钟府的那小太监匆匆跑进来,喜上眉梢的来报,钟太傅苏醒了。
太子殊喜出望外,换了一身衣着,便三步并作两步的出宫,策马赶到钟府。轻车熟路的绕过回廊,走到先生房门外,听见里头先生与聂大人轻微的交谈声,他正推开门,便见钟夫人走了出来,非但挡住了入口,迈出门槛后更是关上了身后的房门,阻隔了太子殊探看的视线。
“……?”
钟夫人的表情有些为难,但这话任谁来说都并不恭敬,也只能由她来说:“太子殿下……老爷他,不想见您。”
“为什么?”太子殊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为先生跪在父王寝宫外两日,又废寝忘食三天查阅卷宗,好不容易先生醒了竟见不到,顿时叫他委屈坏了,“为什么?先生为什么不肯见本宫?”
“民女不知。”钟夫人满面哀愁,看得出并未隐瞒什么,见太子殊红了眼眶不肯离去,又出言宽慰道,“……太子殿下,老爷醒来之后人阴沉了许多,即便相见也无益。不若等些时日,待老爷心境平复,以免怠慢了殿下。”
太子殊心中铺天盖地的皆是绝望,许久才缓过气来,红着眼眶问:“先生的伤,可好些了?”
“夫君他身上鞭伤,大夫说只需慢慢调养,只是脚踝上过夹棍,伤得最重。或许……就……”钟夫人说到这里,又是悲从中来,怕房里的人听见,只能掩着鼻子低声的哭。
先生的腿……还是……
太子殊退后了几步,脚步都有些不稳,觉得之前的自己实在太过天真了。并不是重来一次一切就会改变,他的自以为是和掉以轻心,让自己许诺先生的话,变成了一纸空言。倘若先生没能熬住刑,恐怕此时已定了死罪,再无挽回之地。
别说先生不想见他,便是他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太子殊在原地垂首站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悄声离去。
***
一个月后,钟逸身上的皮外伤已恢复的差不多,聂大人与钟夫人都略感安慰。半个多月前聂大人带来了一对拐杖,钟逸从便开始时不时的下床走动,只是钟夫人管的严,不肯让他出府,也是怕他去饮酒影响伤口恢复。
钟逸闲得发慌,每日在府中游荡,河边坐坐,花园坐坐,度日如年。一日正行至后院,忽然天色急转阴云密布,似是要下雨。钟逸抬头看看天,忙往廊中走,却是还不习惯借助拐杖,转身一不小心跌在地上,一支拐杖摔出去半丈。
“……先……!”
钟逸正捡起身边拐杖准备爬过去,便听得不远处一声惊慌呼声,循声望去,便见不远处拱门后,太子殊讪讪的露出半个身子,尴尬的捂着嘴。
这一月来太子殊没少悄悄的躲在钟府看先生,方才一时着急,便出了声。见先生发现了,他顿时有些尴尬,但没想多久,便索性大步过来,捡起拐杖将先生扶起。
太子殊将先生搀扶回房,一路上两人皆是沉默不语,待回到房中,外头立刻雷鸣震震,转瞬之间便下起瓢泼大雨来。
“先生……我知道,您不想见我。我只是想看看先生……恢复的如何,我,我这就走。”
太子殊将先生扶到床上,说完这话,便准备离去,可放在被褥上的手却被先生按住了。
“……”没想到会被挽留,太子殊讶异回过头,正对上先生的目光,这才从其中读到先生的情绪,不是其他,而是满满的自责。
“殊儿……你不怪先生?”钟逸似是无法与他对视似得,眼中浮现泪光,眨了眨眼,垂下头去,摇着头低声道,“先生不是不想见你……先生是无颜见你。”
“先生……”
“在狱中,先生只怕招供了莫须有的罪名,令你对先生失望……先生自知行事轻率,不曾顾虑大局,但是殊儿……你一定要相信先生。先生是与齐国质子私下往来,但并没有共谋叛逃,更没有背弃过朝廷。”
“先生……”太子殊这些日子一直觉得,先生是在生气,却没想到先生一直在责怪自己,意外之下他忙不住的摇头,在床沿坐了下来,激动道,“殊儿当然相信先生!殊儿从未责怪先生!”
多日来的苦楚被一丝欣慰洗涤,钟逸百感交集抬头看向自己的学生,还未开口说什么,便被对方一把拥紧,然后肩头濡湿了,心爱的学生在他肩上痛哭,钟逸不大明白他在哭什么,却也跟着心疼,抬手拥住对方温热的身体。
“先生……让殊儿陪着您吧,您一定能重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