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你准备好了吗?(1 / 1)
凌晨。
4:44。
墨黑的天际,星月无光。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也是城市中,生活有规律的人们,睡得最酣甜的时刻。
但是,却有一个人,睡得并不踏实。
装修奢华的卧室里,柔软宽大的欧式枕头上,“镶嵌着”一颗造型奇特的小脑袋:一圈儿脑壳剃得溜光,连鬓角上都毫发不留;只有头顶的一撮短毛,一分为二,梳成“二八开”,窄小的前额上,横着一道恰似裂缝的抬头纹;抬头纹下,有一对下塌的,细缝般的眼睛,盖在眼上的两块眼皮,略显浮肿,还时不时,痉挛般地抽搐几下……
今年的处级干部竞聘,李攀又落选了。
尽管有些不服气,不甘心,但这对他而言,还不能算是打击。他是一个不怕输、不认输、更不服输的人。
在官场上,他总是斗志昂扬;在仕途中,他总是意气风发。他自认为,自己的心态非常好,而事业成功的前提,就是时刻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
可是今晚……怎么睡不踏实呢?
他翻了一个身,侧躺着;突然……“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李攀皱了皱眉,鼻梁上方的眉心,拧起一个难看的肉疙瘩---这是什么声音?李攀微微抬起那颗精致的小脑袋,离开舒服的枕头,侧耳谛听……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好象是滴水声,是从卫生间传来的吗?也许是儿子或者太太,用完之后忘记关紧水龙头了……李攀下意识地起身,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另一边的太太,睡得正香。
水龙头要这样滴上一夜,那得浪费多少水啊。
李攀这个人,一向比较节俭,不过,对于这种生活琐事,他平常倒不怎么留意的,不知为何,今夜,变得格外敏感起来。
一路没有开灯,他熟稔地走到卫生间,打开洗手台上的一盏小灯。水龙头果然没有关紧,一滴亮晶晶的水珠,正颤悠悠地悬在金属水喉的出口,眼看着便要坠落。那不紧不慢,惹人心烦的嘀嗒声,正是这些水珠滴落所发出的。
关好水龙头,熄了灯,李攀打了个哈欠,摸索着返回卧室,趁天亮之前,还可以补个回笼觉。
可是,刚钻进被窝……“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明明关好了的……李攀不觉有些恼怒。但转念又一想,或许是刚才自己用力过大,把那个开关处的球阀,给弄坏了?现在的东西,质量都不过关……算了,明天再修吧……
李攀闭上眼睛,竭力不去听那个单调、沉闷,而有规律的声音。
可是……“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这讨厌的嘀嗒声,在寂静的黑暗中,是那么清晰,那么刺耳……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越是克制着不去听那个声音,它越是往耳朵眼儿里钻,就像一只讨厌的苍蝇,挥之不去……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嘀,嗒……”那没完没了,无休无止的嘀嗒声,震撼着他的耳膜,渐渐地,如暗涌的潮水一般,从漫无边际的黑暗深处,向他逼近、包围过来,并开始指挥和改变着,他心跳的节奏……
李攀再也忍无可忍,索性第二次从床上爬起,扭亮床头灯,从矮柜上抓起眼镜戴好,又在抽屉里找到一支电筒,打算再去看看那个该死的水龙头,假如真的坏了,那干脆把总水阀给关掉,要不,这觉甭想睡了。
此时,妻子查美云被灯光和他发出的动静和给吵醒了,睡眼朦胧地问:“你干吗呢?深更半夜的?”
“没事,水龙头坏了,我去看看,你睡吧。”说完,关掉床头灯,离开卧室,径奔卫生间。
这一次,李攀把卫生间的吸顶灯、壁灯以及和洗手台上的小灯全部打开,又摁亮手中的电筒,一边照着那个金属龙头,一边俯身仔细查看。
出乎意料,那个龙头根本没坏,李攀只轻轻将那个金属手柄向下一压,不断滴落的水就立刻止住了。
他站在洗手台前,讶异了好一阵,不信任、不放心地紧盯着那只造型优美的金属龙头,好像在监视着一个惹事捣蛋的小孩,生怕自己一转身,他(它)又要开始“恶作剧”……
“咯……咯咯……吱……”忽然,一阵轻微的响动,传到李攀变得越来越敏锐的耳朵里,他惊觉地回身,只见身后,卫生间的那扇门,轻微地摆动了一下……一股冷森森的气息,蓦然袭来,李攀不禁打了个寒战:门窗关得好好的,哪里来的风?
确切地说,那不是风,而是一股渗透骨髓的寒气,如同盛夏,打开冰箱所感受到的那种带着冰霜的冷气……不,比那种冷,还要冷上一百倍,那是一种,令人从心底感到恐惧的阴寒……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
可是现在,他僵立在洗手台和那扇被阴风摇晃着的门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呵呵……”就在此时,他听到一阵促狭的,冷冷的笑声,那笑声里,竟然充满了戏虐和嘲弄。
“谁?你是谁?!”李攀壮着胆,声音发颤地喝问道。他脑中飞速闪念,最本能的反应就是:家里来了小偷!
“呵呵……你准备好了吗?”那个渗透寒意的声音,再度响起。
李攀警觉而快速地转动着小脑袋,四处搜寻声音的来源,蓦地,他不经意地扭头,看向洗手台上方,嵌在墙上的那面镜子,镜子里,照出他自己的影像,可是……那个镜子里的李攀,他在笑……他冲着镜子外面的李攀,冷冷地,阴阴地,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呵呵……呵呵……你准备好了吗?”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又问了一遍。
李攀的脑门儿上,开始涔涔地冒出冷汗,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这都是幻觉,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这一切都是幻觉……”他咬紧牙关,抵抗着不断袭来的恐惧和战栗,慢慢地,将右手伸向洗手台,去够那只结实的,金属的大号手电筒。
李攀,曾做过电工和仪表工,他的双手,瘦长、结实、筋骨强韧,显得灵活而有力。
但这一刻,他的手,却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拿到了那支电筒,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攥着,攥得那么紧,以至于,他的指关节,都失去了血色……
他小心翼翼、惴惴不安地,再次看向那面镜子,一看之下,他的心脏,登时失控地狂跳起来---镜子里的李攀,不说话,但却咧着嘴,露出一排白森森,闪着寒光的牙齿---那牙齿,跟李攀的一模一样:白而整齐,只是,当面两颗门牙,微微有些暴突……他在冲他微笑……李攀,在冲着李攀微笑……可……那是怎样的一种微笑啊……
那微笑,是那么阴冷,那么得意,那么戏虐和嘲讽……完全是一只猫儿,在逗弄老鼠的表情;镜子里的李攀,戴着跟真李攀一模一样的无框眼镜,眼镜背后,也是跟李攀一模一样的,微肿下塌的眼皮、和眼角下垂的眯缝眼儿。
但那双眼睛里,却射出两道令人遍体生寒的凶光,那两道目光,就像两把剑,直插入李攀的心窝……
更令人惊惧的是,他的手里,不知何时,也攥了一支大号的、银白色金属手电筒,跟李攀手里的那支,一模一样。
斗大的汗珠,顺着李攀剃得溜光的鬓角簌簌滚落。眼前这一幕,凭他多年积累的科学常识,根本无法解释。
那个镜子里的李攀,它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妈的,管你是什么东西,老子跟你拼了!
一股狂暴的怒火与仇恨,在李攀的血液中汹涌奔窜,自丹田,直冲向顶门,他高高举起那支手电筒,朝着那面镜子,朝着镜子里那个轻蔑狞笑着的李攀,狠狠地、狠狠地砸了过去……
随着一阵玻璃碎裂的刺耳巨响,镜片的碎屑,如烟花般,四散开来,卫生间内的灯光,也随之闪烁,摇曳起来,并发出令人心悸的“滋滋”声。
李攀本能地抱头、后退,退至浴池处,慢慢地蹲伏下来,后背靠在浴池边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因为刚才过度紧张,这一刻,他感到十分疲惫。
他闭上眼睛,耳朵里依然充满了“滋滋啦啦”的电流声,灯光依然明灭不止。
但此刻,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更无暇思考,只想休息一下、平静一下,让自己缓口气。
“……咯吱、咯吱,咯,吱吱……”惊魂未定之际,一串尖锐刺耳的声音,又蓦然响起,那是……玻璃碎片,被不断踩踏、碾压的声音。
李攀一惊,睁开眼,刚想站起来,却见一双穿着拖鞋的脚,正踩着一地的玻璃碎屑,向自己,一步步逼近……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吱……”那双脚,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他,他看清楚了……
“不……不……”李攀喘息着,心里发出绝望的呐喊。那双脚,分明是他自己的脚!藏青色绒布拖鞋,还有,脚踝处,米灰色棉质睡裤的边缘……
李攀瞠目结舌,看着那两只终于挪到自己面前的脚,他再也没有勇气和力量,让自己站起来了……
那副精致昂贵的无框眼镜,狼狈可笑地滑到了他的鼻翼处,他的眼中,顿时涌出绝望和悲伤的泪水……
他本能地抬起头,一瞬间,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几乎要脱离眼眶,弹射出来……
“呵呵……呵呵呵呵……你准备好了吗?”随着一阵熟悉的冷笑和一句熟悉的问话,李攀看见,那另一个自己,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中射出凌厉的凶光,一边冷酷而嘲弄地向他狞笑着,一边举起一支大号的,银光闪闪的手电筒,向着他那颗被冷汗浸湿的小脑袋,狠狠地,狠狠地,砸了下来……